第二天一大早,林一洗漱完畢,隨眾人簡單吃了些東西,便幫忙套車。白吃白住不幹活,他自認做不來。


    等大車出了院門,才發現多了兩輛車,隨行增加到了二十餘人。


    袁鳳鳴與車海同林一打了招呼自去忙碌。他還是跟著二狗子,一行車馬浩蕩,向城外走去。


    林一坐在車上,見天色曙光初現,街上行人漸多,車隊的方向應是向東。也不知這四平縣城有幾個城門,想必這是走的另一個城門。


    不一會工夫,車隊便到了城門處。林一坐在車前,自是閑暇無事,打量著此門與彼門的不同來。車隊走出城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神情露出一絲古怪。


    聽二狗子昨日說起過,四平距秦城還有四百裏路。依著車隊的腳程來看,還須走幾日呢?林一心中盤算著。誰知出城十餘裏,車隊來到一處渡口前停了下來。忙問二狗子緣由,他才知曉,此去秦城山路崎嶇難行,帶著貨物走水路,要便捷許多。


    麵前的渡口,居秦水上遊。秦水長幾千裏,橫貫商國多個州縣,流域甚廣。是大商西北重要的一條河流。秦水流經四平,河水寬約十丈,水流趨緩,而前往秦城,有幾處激流險灘,須有老練艄工操持,才能保行船無虞。


    不出門哪裏又能知曉這些,行萬裏路,知天下事!此處楊帆,會是一個怎樣的開始?立在碼頭上,見河水緩緩東流,林一心情跌宕起伏!


    “小一,怎麽?沒坐過船吧!嗬嗬!”車海大笑著走了過來,用力拍了拍林一的肩膀。


    林一轉身搖頭苦笑:“第一次出遠門呢!更別提坐船了!”對車海的大巴掌,他不以為然。自伐毛洗髓至如今的練氣修為,身子早不同往日,經脈與肉體的強韌超出常人想象。


    見林一站立紋絲不動,車海也察覺有些異樣,想不出來,他也不在意,哈哈笑道:“坐船有坐船的樂趣呢!”說完又去招呼眾人裝船。


    鏢局隨行眾多,齊心協力之下,貨物很快上了兩艘敞口木船。船約四丈長,一丈寬,裝好貨物後,船上並不擁擠,尚可載上十餘人。鏢局留下幾人照看車輛馬匹,餘眾十五六人分作兩船。


    碼頭上一串脆鞭炸響,船工上祭香火三牲後,兩隻木船徐徐離開岸邊,向東而去。


    兩岸連山,重岩疊嶂,峭壁屏列,綿延不斷。一條秦水逶迤東去,浩浩湯湯。


    船行水中,人若畫中。


    林一眼前的秦水兩岸,疊崿秀峰,鍾靈毓秀,樹木崢嶸,秋色層染,不時鳥啼猿嘯,空穀傳響,百轉久絕。


    前麵的艄工手持長篙,輕點水麵,扯起高亢渾厚的嗓音,一曲山歌在水麵上鏗鏘而起——


    “浮江海而不沉,遊清濁而無忤。豈泛泛以全軀,惟依依以保素……”


    山水勝境,質樸山歌,讓人心旌搖曳。


    兩船間隔七八丈遠,前後錯開而行。車海與袁鳳鳴先前邀林一同船,被林一下意識婉拒了。也許自己與他們夫婦二人,分開乘船不是件壞事。


    林一這條船上七人,另還有兩個艄工在前後操持。船上餘眾或立或坐,很是舒逸。二狗子倚在一堆貨物上,沒有了趕車的辛苦,自得的翹著腿,觀賞著兩岸美景。


    林一雖是首次乘船,處處感到新鮮,卻一人立在船前端,默默注視前方。


    前麵船上,袁鳳鳴的一身紅衣很醒目,若山水畫卷中一抹嫣紅。車海則站立船頭,指指點點與眾人說笑不停。


    “林一兄弟,過來坐坐啊!”


    林一回首,對著二狗子笑笑,來到其身邊。他見一旁桅杆下端,竹帆折疊,便背依著,坐在船板之上。


    “此去順流而下,倒也迅捷,比之陸路也要順暢許多吧!”林一隨意說道。


    二狗子的腳尖搖晃,雙手枕著後腦勺,愜意的笑道:“四平到秦城四百裏,走陸路要翻山越嶺,沒有七八天的工夫別想到地方。而走這秦水,順流直下,船不張帆,人不動漿,隻要一天一夜便可到達秦城,你說順暢不順暢?”


    他嗬嗬一笑,見林一點頭,又道:“不過,也不盡然!”見對方怔怔注視自己,又嗬嗬得意的笑道:“林一兄弟少出遠門呢!為兄就給你好好說道說道!”


    林一微笑,這二狗子常年在外,見識自然強過自己,便無語靜待下文。


    “山有山匪,路有路賊,這水上也自然有水賊。而水賊之上,更有排幫這樣的江湖門派。排幫把持水路,自有江湖的規矩,倒也好說話。不過水賊倒是防不勝防……”


    “排幫既然把持水路,想必欲一家獨大,為何還有水賊存在呢?”林一心中疑惑,接口道。


    二狗子搖頭暗道,對方年紀不大,一副氣勢沉穩的模樣,卻對江湖中事一竅不通。他挪動了下身子,擺了個自以為舒服的架勢,便以一個**湖的口吻,不緊不慢說道:“天下大江大河何其多也,排幫又豈能一家獨占?更別說,還有滄海幫等大大小小不等的眾多水上門派呢!不過秦水這段距排幫近些,平日大夥兒自也賣個麵子於他,畢定沒有人願意輕易得罪江湖門派。而秦水幾千裏,分流無數,水上船隻來往眾多,貨運財物惹人生妒,便有了打主意的人。這夥人人,幾人、十幾人、或幾十人聚起來,打劫過往船隻。這些漢子皆是水上功夫出眾,好勇鬥狠之輩,來無影去無蹤,搶了就跑,跑了就躲藏起來。排幫對此也是無奈,隻能聽之任之。”


    “如此說來,過往船隻隻能自求多福嘍!”林一看著水勢漸急的秦水,自言自語道。


    二狗子輕鬆道:“此去水流湍急,即使有人攔路,也能被直接撞翻了。船速本身極快,攔不住也是追不上的,這趟水路我已走過了兩次,皆有驚無險的。兄弟無須擔憂!”


    “嗬嗬,許是在下多慮了!”林一淡淡的笑道。


    “出門在外,多個心思也是對的!”二狗子嗬嗬笑著。


    林一微笑點頭,內心卻暗忖不止,真是攔不住也追不上嗎?


    過了午後,河道變得稍稍窄了一些,船速也快了許多。


    林一與二狗子聊了半晌,吃了點幹糧後,便坐在船前,看艄工撐船。艄工赤腳,穩穩立在船頭,手裏長篙左右輕點水麵,讓船頭始終衝前。船後的另一名艄工,也是如此,二人很默契。


    一個時辰後,林一感到船速又增加了兩成,轟轟水流聲震響,兩岸景色飛快後退。


    前首的艄工猛地大喝一聲:“過險灘嘍——!”如一聲金鈸炸響,震的船上眾人心悸。後麵的船工高聲應和,高亢的嗓音在山穀回響不止。


    船上眾人皆神情肅穆。二狗子靠在貨物上,把繩子裹了幾道纏在身上。見林一回首張望,他大聲招呼道:“兄弟,前麵一處激流甚險,小心被扔出去!”說著扯動身上的繩子示意。


    林一見眾人也都紛紛抓緊船上可依附的東西,知道二狗子所言不虛,便立在靠近船首的桅杆旁,向前眺望。


    前方幾裏處,河道陡然變窄到了五六丈寬,幾塊大石突兀中砥,高出水麵丈餘的大石之間,隻有兩丈寬的空隙。艄工的腳趾緊緊釘在船板上,銅色的肢體上,青筋隆起,全身凝神蓄力,卻不見有絲毫的慌亂,讓背後的林一見了暗暗讚許。


    耳中隆隆作響,流水倏然劇烈翻湧,化作迅雷奔騰,浪花激起片片的白雪,猶如銀龍雲騰,咆哮不止。


    幾裏的水路,竟然轉瞬即到。前麵的船已筆直衝向大石間的空隙,後麵的船也緊隨其後。


    兩船一線,如槍似箭,狠狠向前紮去。


    眼見著前船就要穿過空隙,驚變突起,一根圓木從大石後橫空砸下。


    兩船眾人皆屏息凝神之時,來不及驚呼,仿佛能清晰耳聞“呼——”的一聲,圓木便已覆頂。而前船的船速迅如奔馬,從圓木下脫韁而去,眨眼就沒了蹤影,一聲慘叫隱約傳出……


    圓木的突如其來,船速也是極快,眾人皆不及反應,也無能做出反應。


    後麵的船接踵即到,沒有一絲一毫的喘息。船上眾人腳下一震,船頭猛然上翹,整條船騰空呼嘯而起。


    白茫茫的水霧劈麵而來,林一如釘在船上,紋絲不動。前麵的艄工被拋起,慘呼未停,已被他手臂輕舒,牢牢抓住。


    “嘭——”木船一頓,重新落入水麵。


    “噗通——噗通——”船上的人不斷落入水中,呼喊聲四起。


    二狗子的臉色黑黃,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切。整條船上隻有自己與前麵的林一沒被扔下船去。不對?像是被澆了一頭一臉的湯水,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河水,他抹了把臉,瞪大眼睛才看清,林一手裏還拎著一個手腳亂舞的人。


    也就是說,這條船上其他的人都給拋到水裏去了。若不是用繩索兜住自己,現在二狗子自己也在水裏了。


    隻見激流湍急,一兩裏後漸漸舒緩,十幾丈的水麵開闊起來。缺少了艄工的操持,前麵的船身打橫歪斜不前,距岸邊三四丈處擱淺,船上之人也大半落水,兀自撲通個不停。


    二狗子尚未及慶幸,便驚駭大叫起來。隻見五六隻小船竟從岸邊兩麵包抄而來,小船上一二十人,神情彪悍,麵帶興奮,手持兵器,吆喝不止。


    落水的人躲避不及,便被船上之人,一刀劈下。


    刀光閃過,一聲慘呼,水麵上便是一片殷紅。


    二狗子手腳冰涼,心寒萬分。咬咬牙,深深吐出一口氣後,他大叫一聲,扯掉身上的繩子,抽出把鋼刀,猛地爬起,向船舷邊跑去。


    二狗子知道,船四周都是鏢局落水的眾人,被這夥人趕上了,別想活命。他心中著急,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撲倒,差點跌出船去,不及再次爬起,水中又有兩人被砍。


    此時,二狗子身下的大船順流前行,已然越過前麵擱淺的船,繼續向前而去,把落水的眾人拋在身後。前麵兩艘小船兜頭圍了上來,明晃晃的兵器晃得二狗子眼前一陣發黑。他心想這下是全完了。


    這夥人是早有預謀,先在大石處設置陷阱,然後落水下石,合圍絞殺。自己卻是水性一般,眼見生路渺茫,心中一片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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