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時候,祝箏才終於從雜事中抽身,到了聽簫苑。


    自打那晚過後,祝箏沒再來過這兒,站在大門處時,竟有些近鄉情更怯之感。


    短短幾日,經曆了好幾輪生離死別,她下車時腳步有些虛浮。


    剛進門,就見安逢雪迎上來,臉上帶著些笑。


    “姑娘,大人在湖邊等您。”


    祝箏“嗯”了一聲,循著熟悉的路去找那個人,腳步越走越快,到後麵幾乎小跑起來。


    內湖畔的小石亭下果然立著一道熟悉的背影,披了件雅青色的大氅,在望著湖麵出神。


    祝箏猛地停住了,放輕步子想嚇他一嚇。


    剛靠近,容衍忽然轉過身來,一把扯住她的手,將她牢牢拽進了懷裏。


    倒是結結實實嚇了祝箏一跳。


    日光耀耀,涼風吹的兩人衣袂翻飛。


    容衍身上涼涼的,懷裏滿是湖風和幹燥的陽光味道,想來在此處站了有一會兒了。


    剛從不見天日的地方出來,就站在這兒吹風,真當自己是鐵打的了。


    祝箏摸索著去握他的手,果然不太熱,凝眉道,“怎麽不在房裏等啊?”


    容衍順勢抓住她的手,“怕你找不到。”


    這會兒倒是怕她找不到了。


    祝箏心裏有些莫名來氣,近日來揣的一肚子忐忑和委屈就想發作,手卻被容衍握著往大氅裏裹。


    這一裹,就發現了她手上好像捏著個什麽。


    容衍微微鬆開懷裏的人,低頭去瞧,見她手裏捏著個眼熟的信封時一僵,眼疾手快地抽走了。


    祝箏反應過來,立刻道,“還給我!”


    容衍臉色不太自然,“怎麽在你這兒?”


    這不也不是不知道害臊嘛。


    祝箏挑眉,“全寫的我,不能在我這兒嗎?”


    容衍很快猜出個大概,手腕一轉就要預備毀屍滅跡,捏著信封就往湖裏扔。


    祝箏跳起來攔住他的手,“你敢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湖水波光盈滿涼亭,容衍逆光站著,輪廓被鑲上一圈銀邊,顯得神色有些晦暗。


    他動作停住,看著祝箏的眉眼有些出神,良久道,“都不作數了。”


    祝箏趁他愣神,將信封奪了回來,“不作數我也要留著!”


    懷裏的溫熱散開,涼風又灌進來,容衍等了一天,才抱上了不到片刻,就被一把推出幾步遠。


    他下意識想把人再拽回來,見著祝箏板著一張小臉,約莫出這不是個好時機。


    “我不僅要留著,還要裱掛起來,教你記得你做了多過分的事。”祝箏橫眉怒對,“把我嫁給別人不說,還給別人寫了這麽一封相處說明的信,要把我打包賣出去。”


    容衍動了動唇,覺得事實有些歪曲,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祝箏見他不言語更是來氣,控訴道,“你還在信裏寫我愛生氣!”


    容衍立即搖頭,“沒有寫。”


    祝箏秀眉倒豎,“反正、反正就是有這個意思!”


    容衍張了張口,又聽見祝箏接著道,“我就是愛生氣怎麽樣?你成日派人跟蹤我我生氣,去撞別人的車我也生氣。”


    “明明是你過分,不過是晾了幾日,想教你好好反省,真心實意地同我道個歉。你倒好,麻利的很,直接把身後事都安排好了。”


    “尋死覓活不說,還一個字也不留給我,是準備叫我後悔終生了是不是?”


    容衍聽得一通數落,有些緩不過來,蒼白道,“因為你說過……要好聚好散。”


    祝箏卡了卡,總算明白了,他做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是為了什麽。


    原來這就是他對好聚好散中的“好散”的理解是嗎……


    搞半天原來罪魁禍首是自己,祝箏簡直火冒三丈,“因為我們在吵架啊,吵架的時候誰不說幾句言不由衷的狠話啊?你連這個也不懂嗎?”


    容衍消化了一會兒,誠實道,“……我沒吵過架。”


    “你!”祝箏氣的原地轉了幾圈,“大人真是笨的出奇!”


    容衍跟在她後麵,“又生氣了嗎?”


    祝箏聽見他的用詞抽了抽嘴角,“對!又!”


    容衍眉峰微攏,還是忍不住伸手牽她,“為什麽?”


    居然還敢問為什麽……


    祝箏狠狠拍開他的手,“在你想明白之前,誰再理你誰是小狗!”


    涼亭下一通發泄,祝箏的火氣散了個七七八八,若是遇上個眼勁兒活泛的,早聽出了是關心則亂,說幾句好聽話哄一哄,說不定當天就好了。


    可惜她遇上的是個不開竅的石頭蛋。


    第一天,祝箏把聽簫苑的臥房收拾了一下,容衍一整天都待在書房。


    第二天,祝箏去街上買了幾身衣裳,容衍還在書房。


    第三天,祝箏把新衣裳放在了容衍門口,見他乖乖穿上了,又去了書房。


    第四天,祝箏在廊邊上數了一天螞蟻,容衍還在書房。


    到底誰不理誰啊?


    祝箏覺得憋屈,也想過起個大早,把書房搶占了叫他措手不及,但想起在那間書房裏做過什麽,她進去就感覺無地自容。


    他到底待在裏麵幹什麽啊……


    正午的時候,祝箏終於忍不住扒開窗縫去偷瞄了一眼。


    容衍似乎什麽也沒做,隻是坐在那張烏木書案前發呆。


    昨日去了一趟成衣布莊,祝箏特意挑了幾件時興的款式,以前容衍掛著個太傅的官職,總愛往沉穩老成了打扮,著實埋沒了那副好皮相。


    今日給他穿的這件,是她一眼相中的,山鞏白繡竹紋的寬袖文袍,領口和袖口滾了灰兔毛,疏朗又文氣,很是襯人。


    這麽漂亮的衣裳,也不出來曬曬太陽,教她都不能多看幾眼,這錢算是白花了。


    正暗自腹誹中,容衍恰巧抬頭望窗邊瞧,祝箏嚇了一跳,做賊一般地貓身躲開了。


    第五天,三更月,夜風獵獵。


    祝箏終於忍不了了,拿著鋪蓋夜半闖進了他的臥房。


    容衍剛換好寢衣,看到進來的是誰,明顯一愣。


    “不是說不理我了嗎?”他眼眸裏帶了些亮。


    還學會陰陽怪氣了……


    誰理你了!


    祝箏一言不發,在門口展開一張小榻,將自己的鋪蓋卷兒鋪好,就在小榻上躺好睡下了。


    容衍雖然不明白她想幹什麽,但很快明白過來,這確然是還沒準備理他。


    他到小榻前屈膝蹲下,看著她閉著眼裝睡,靜靜的看了好一會兒。


    房裏燒了地龍,門口卻時不時還是會鑽進些涼風。


    “我們換換。”容衍輕聲道。


    祝箏本不想搭話,耐不住裝睡有些破功,睜開一隻眼睛瞧他,“你當我是傻瓜,讓你睡在門口,豈不是一開門就跑了……”


    容衍露出點無奈,“我能跑去哪兒?”


    祝箏哼了一聲,“說不準呢,一眼看不到,就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容衍靜了靜,沒再說話。


    祝箏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她其實許久沒睡過好覺了,近日這麽多事,早把她的精力耗的光光的。眼下知道容衍就在身邊,迎來了久違的踏實,一沾床沒多久就進了夢鄉。


    睡著不知道多大會兒,她覺得身子底下有動靜,迷糊著一睜眼,見容衍正將她的手臂環在頸子上。


    “你幹什麽?”祝箏麵露警覺。


    容衍也沒被當場擒獲的驚慌,“我睡不著。”


    祝箏心道你都沒睡怎麽知道睡不著,但看他眼下淡青,一副還沒養過來的模樣,不由得緩了聲線問,“那你想怎麽樣?”


    容衍握著她的手,神色坦誠,“給我抱一會兒。”


    不害臊。


    這話他怎麽能說這麽自然,那些個貞烈氣節都飛到哪兒去了?


    祝箏臉色一熱,背過身去,“別想了,你還在反省期間,沒有這種待遇。”


    說完卻覺得身子驀然騰空,容衍攔腰將她抱了起來,徑直抱到了正榻上。


    他拿衾被裹住祝箏,將人牢牢困在自己身下,凝著她道,“抱著睡,我反省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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