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箏得知方家兩兄弟也在四海書院時,其實並不十分震驚。


    她略想了一想,和祝清年歲相當的世家子弟,應當都是姐姐的同窗,隻是她最近心思不在這上麵,竟沒想到問方惜辰。


    不須祝箏催,方惜辰泡了一壺龍井茶,打開了他引以為傲的話匣子。


    零零碎碎的書院日常中,提到了很多人,祝箏豎起耳朵捕捉到兩個人的名字,揭開了一段被歲月塵封的往事。


    青杉和祈隱。


    在方惜辰口中,青杉身子瘦弱卻刻苦耐勞,常常天不亮就在學堂裏準備上課。祈隱則相反,天資過人又傲氣淩人,總是姍姍來遲。


    這樣的兩個人卻同住一間學舍,祈隱總是捉弄青杉,無傷大雅的玩笑,青杉也不生氣,一副逆來順受的脾氣。有旁人見了,也起了捉弄這個小個子的念頭,沒成想被祈隱好一頓揍。


    方惜辰講到這裏,忽然捏著茶杯停了停,問祝箏:“你覺得這個祈隱和青杉關係怎麽樣?”


    祝箏早聽出了青杉是姐姐,隻能強作糊塗道,“聽起來像是還不錯?”


    方惜辰一驚,“你怎麽聽出來的?”


    “直覺,直覺。”祝箏幹幹笑道,“小方公子請繼續。”


    “我直覺不如你,一開始都沒看出他們關係好或不好。”方惜辰嘖了一聲道,“最起先,兩人像平常的同窗一樣,看不出什麽異常。漸漸的,祈隱也不找人麻煩了,反而總是袒護青杉,再後來,眼看著二人形影不離,做什麽都黏在一起。”


    方惜辰猶豫了會兒,“現在呢,你聽著他們是關係如何?”


    祝箏看出方惜辰話裏有話,引了引話鋒,“小方公子莫不是發現了什麽端倪?”


    “這件事我本想爛在肚子裏,但實在是憋悶的很……”方惜辰麵色沉重但又隱隱興奮,“有一回我去學舍裏借東西,看見青杉趴在書桌上睡著了,祈隱在一旁打扇子……打著打著……”


    方惜辰再次欲言又止,祝箏適時出聲鼓勵道,“他怎麽了?”


    “他……他他忽然偷親了青杉!”


    祝箏麵色一沉。


    “我早說過四海書院把一群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關在一起,遲早要出事!誰都能出事,就祈隱萬萬不能出事啊!”方惜辰見震住了祝箏,神色更加凝重道,“所以我猜後來太傅大人那麽著急給大皇子殿下選妃,大約也是知道了什麽風聲。”


    祝箏頓了頓,順著話道,“這麽說,祈隱就是大皇子殿下。”


    方惜辰一怔,立刻捂嘴道,“我可沒說啊!”


    祝箏確實沒想戳穿他,但沒想到他自己說漏了嘴,竟然如此順滑地就交了底,她並不想嚇得方惜辰不敢再說下去,安撫他道,“不算小方公子說的,我一早從別人那裏聽過了。大皇子的化名叫祈隱,二皇子的化名叫長生,對也不對?”


    方惜辰鬆了鬆氣,驚喜道,“你都知道啊?”


    祝箏點頭,“嗯。”


    雖然剛剛才確定,但她確實知道了,算不得詐方惜辰。


    方惜辰與聶如柯相比,心防雖有,但約等於沒有,隻有一點微弱的良心作祟,如果祝箏表現的都知道,套話要簡單的多。


    “小方公子不必太過緊張,我們既然都知情,便應算是求證探討幾句閑談真假,天知地知,隨風而去,不會飄出這個房門半句。”


    這話實在說在了方惜辰的心坎上,對嘛,人就應該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報之以求知若渴的態度去說,算不得嚼舌根聊八卦。


    此時再看祝箏如遇知音,試探道,“這樣說來,大皇子那個蹊蹺的病症你也知道?”


    “知道。慶曆十二年,大殿下眼疾發作,藥石無醫。”祝箏將聽過的消息雜糅一番,“次年,聖上宣布廢長立幼,滿朝嘩然。”


    慶曆十二年,也是姐姐故事裏的“阿隱”消失的時間。


    聽來姐姐與大殿下確有過一段朦朧的情愫,因為眼疾和廢儲,少年意氣不再,不肯再見姐姐也不是說不過去。


    隻是他那個眼疾,確實如小方公子所說的蹊蹺,時機,症狀都疑點重重。


    祝箏皺眉,問道,“以前聽聞二殿下也患過眼疾,是太傅大人所醫,是謠傳嗎?”


    方惜辰搖頭,“這倒不是。”


    祝箏疑惑道,“兩人竟然一起病了,二皇子的被治好了,大皇子的怎麽會治不好?”


    “這件事我也聽過許多猜測,一說這是公儀皇室的血疾,二殿下病症稍輕,尚能醫治。”方惜辰抿了一口茶,“二則說二殿下並未染病,隻是因為皇兄患病,哭壞了眼睛。”


    “一”還尚且能說勉強合理,這“二”真是聽的祝箏不禁冷笑了一聲。


    公儀休生性殘涼,卻最喜歡表演情深,兄弟父子師生君臣,一並道貌岸然地處之。有些人還真能被他騙過去,但在祝箏眼裏,總有種惡鬼學人的詭異悚然。


    祝箏神色冷了冷,又挑了一個疑點,明知故問道,“方才提到在書院中換過一次學舍,大殿下和二殿下似乎並不太親近?”


    方惜辰難得沉默了一會兒,深邃說道,“半路兄弟再怎麽親近,也會有隔閡的。”


    “半路兄弟?”


    方惜辰頓了頓,“大殿下和二殿下並非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你應該也知道吧?”


    公儀灝乃孝靈皇後所出,公儀休生母成謎,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祝箏點點頭,“我知道,兩人同父異母。”


    “不不不,”方惜辰邊搖頭邊擺手,壓低了聲道,“是……異父異母。”


    “什麽?”祝箏愣了愣。


    “以下全是坊間謠傳,我隻說來,你當個玩笑聽聽。”方惜辰放下茶杯,湊近祝箏,更小聲地開口。


    “有人說,當今聖上的孝靈皇後,和與先帝同葬的佑賢皇後,其實是同一個皇後。”


    祝箏徹底愣住了。


    先帝名諱為公儀伏光,按輩分,是當今聖上公儀赫律的皇叔。


    其與佑賢皇後乃是少年夫妻,兩人琴瑟和鳴,伉儷情深,帝後育有一子,名為公儀齊。


    先帝一生勤於政務,積勞成疾,壯年猝薨,佑賢皇後與皇子公儀齊守靈七日,火燭不慎點燃靈帳,一同葬身於大火之中。


    一時間朝中大亂,幸得彼時的昭賢王,也就是先帝之侄公儀赫律主持大局,將三人合葬於天子山皇陵,在眾望所歸之中得繼大統,穩定朝綱,平而順之地力挽狂瀾,是一段天佑大雍的佳話。


    這便是祝箏聽過的故事。


    但方惜辰短短的“同一個皇後”,不異於一顆驚雷平地起,暗含的不止謀反篡權,奪妻掠子的秘辛。


    方惜辰背靠近椅背,望天道,“現在知道我為什麽總說大殿下的病蹊蹺了吧?”


    祝箏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真假另說,她對方惜辰“八麵風”的名頭是更加佩服了幾分。


    但是隱約哪裏不對……


    按方惜辰說的“異父異母”,應該在暗示公儀灝就是先帝的獨子公儀齊,卻有說不通的地方,若是在戲文裏,公儀赫律使了手段,為的是奪皇位,搶皇後,那又何必留著公儀灝,還在早年甚至立了他為太子?


    還有……公儀赫律後宮空置,從未封妃,公儀休又是從哪冒出來的?


    祝箏滿肚子疑問,隻能先按著順序問,“先帝崩逝,當真是因為積勞成疾嗎?”


    若是奪權為真,想必也有著刺殺鴆殺的隱情吧。


    方惜辰卻露出個拿不準的神情,歎了一聲道,“先帝一生為社稷嘔心瀝血,還未被封王時一直駐紮在北疆,赫赫戰功之下,也許留下了什麽未愈的舊傷吧……”


    祝箏停了停,忽然忘了接下來想問什麽了。


    她聽到了一個詞兒,北疆。


    以前她也覺得奇怪過,公儀赫律身體一向不好,怎麽會常年往返於不利於將養的北疆成須山……


    電光火石之間,祝箏抓住了一閃而過的念頭,崇弘子大師常年不下山,不知皇權新替,他口中所說的那個“天子”,會不會是已經崩逝的先帝公儀伏光?


    若真是這樣…….那封信裏崇明子大師允諾要輔佐的太子……


    恐怕並不是公儀休……而是公儀齊。


    也就是如今的大皇子,公儀灝。


    祝箏的思緒如破竹之勢聯動萬千,這一年來的見聞如抽絲剝繭,如玉珠穿線,突然暢透敞闊的令她反應不及。


    門外日光如鑠金,照亮了靜靜坐著的祝箏,她臉色如常,心湖卻翻湧激蕩的幾乎忘記了呼吸。


    如此,許多事便都說的通了……鮮少提及的皇室往事,古怪難言的兩個太子,諱莫如深的太傅大人……


    是了,諱莫如深。


    一直以來,祝箏對容衍看不透,讀不懂,不敢進,不願退,往複在試探與退卻之間,其實都是因為公儀休的存在。


    可似乎……這個心結並非一顆死結了。


    若真的如她所想,接容衍下山的是先帝公儀伏光,那麽太傅大人的那些表裏不一和欲言又止,倏然都有了同一個答案。


    他在深籌遠謀,故布迷雲,然後在迷雲中隱匿的徹底,孤身一人穿梭在荊棘叢生之中小心汲營,以盼有朝一日仍能兌現舊日的諾言。


    若是旁人,守諾到先帝仙去恐怕已是仁至義盡,但偏偏是執著到古板的容衍,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輕易算了。


    可談之何易,行之何艱,容衍這般背負的不止恩重如山,還要算上他們一家的仇深似海了……


    祝箏忽然站起了身,什麽也沒說就往外走。


    方惜辰話說了一半,在背後叫了一聲,“阿箏?”


    祝箏連句再見都沒顧得上說,走著走著已然快步跑了起來,一路跑出方府,跑回橋頭,腳步不停,心跳聲甚至震的她耳朵發痛。


    安逢雪站在馬車邊上,看見祝箏匆忙的模樣,上前迎了迎,“四姑娘?”


    祝箏抓住她的手,利落地爬上了車,上氣不接下氣道,“帶我去找你家大人,我有急事,必須馬上同他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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