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郊外的晉康村河畔,站著一個緋色衣裙的姑娘,長相打扮俱是不俗,但雙手連著小臂沾滿汙泥,裙擺上也滿是汙跡。


    春雷滾滾,頭頂聚起厚厚的黑雲,水麵被狂風吹的振蕩不休,蘆花蕩幾乎被吹折了去,剛停了一日的天邊又在醞釀一場大雨。


    她站在河邊一動不動,不知望著什麽出神,哪怕街邊跑著躲雨的人也紛紛側目,多看了她一眼。


    長營頂著風跑過來,“四小姐,我打聽到了,是沈府上的丫鬟,好像是蒙了冤屈投湖的。”


    祝箏回魂似的,閉了閉被風吹的發澀的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


    “是屬下的錯,勞四小姐擔驚受怕,還陰雨天出來一趟。”長營難掩愧疚道。


    祝箏無神的雙目終於動了動,喃喃自語,“不怪你,你盡力了。”


    她比誰都知道,長營真的盡力了。他到處貼了酬勞豐厚的尋人告示,隻要有人前來遞消息,哪怕描述隻有半點相像的地方,就會親自跑一趟。


    送回府的消息,遍布了盛京大大小小的街市巷子和城郊村莊。


    隻是那些寫滿“不是”的字條,一張一張蒙在了祝箏臉上,直到像被關進黑黢黢的房裏,眼睜睜地看著光一點一點的消散在縫隙中,再無半點天光。


    今日帶回的消息,是晉康村的村民揭了告示,信誓旦旦地說發現了一位貴族小姐,穿著一身青色衣裙,身高年紀都像極了祝清。


    祝箏從水雲樓跑出來,找到長營後立刻坐車來了晉康村,卻沒想到,這村民說的貴族小姐,是河中漂浮起一具無人認領的女屍。


    待祝箏趕到,其他村民已將這具屍體下葬了,祝箏呆呆站在那個墳頭麵前許久,忽地心神大慟,徒手要把新墳扒開,嚇得村民以為她是哪裏跑來的失心瘋。


    一出鬧劇到傍晚,直到長營請來了保長,開棺驗屍後才收場。


    祝箏塌著肩轉過身,“你去買些禮物,送到安葬她的那對夫婦家裏,我太失禮了。”


    長營應下,“四小姐,您快回去吧,馬上要下雨了,馬車在村口等您。”


    祝箏點頭,腳步虛浮地往外走。


    盛京已經找遍了,也許姐姐就在某間緊鎖的屋子裏,也許根本早就不在盛京了,她知道這樣無頭蒼蠅般地找沒有用,但她沒有旁的辦法了。


    方才看到那個矮矮的無碑墳頭,突然讓祝箏想起徘徊姐姐墳前作鬼的十年,前世的記憶席卷呼嘯而來,讓她一下墜入了無底深淵。


    小時候被關禁閉時,祖母不讓人送飯,是姐姐隔著門縫塞壓扁的饅頭進來。發燒時沒人搭理,是姐姐故意泡進冷水裏,等自己病了把藥分給她一半。被祝隆擰折胳膊時,也是姐姐死死護在她身前,拿著一把廚房偷來的菜刀逼的祝隆不敢近前。


    她從前被人罵是沒爹沒娘的孩子,從沒傷心過,因為有姐姐在。


    姐姐給她起了名字,姐姐怕她冷怕她餓,姐姐會為她受慣了的小傷掉眼淚,也會為她做了一點小事誇上半天……


    祝箏想不明白為什麽活著時,就告訴自己因為有姐姐在,所以一定要活下去……即使辛苦一些也沒關係。


    前世乏善可陳的一生中,唯一值得慶幸,是血流幹到最後一滴時,她也躺在姐姐懷裏。


    今生能再和祝清團圓,祝箏不止一次感激涕零,感激到願意原諒從前受過的所有苦與痛,這輩子無論付出多少代價也要和姐姐也好好地活下去。


    可現在姐姐卻不見了,如果找不到她,祝箏不知道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黃昏的天色漸暗,天邊雲團似鐵,狂風穿過密林之中,發出嗚吼的怪聲,像是有千萬個人在哭嚎。


    祝箏不知是不是自己走錯了方向,不僅沒見到馬車,反而走進了這片茂密的林子裏。


    大風刮得枝椏狂晃,落葉夾著碎石打在臉上,不等祝箏回頭,大雨傾盆頃刻潑下,天地之間瞬間失光。


    狂風驟雨瞬間模糊了視野,祝箏耳邊隻剩呼號聲,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前走,隻覺得自己像是淹沒在了一個晦暗的迷宮中,四麵都是蒼茫大路,可哪裏都不是出口。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林子裏遊蕩,渾身都是泥水,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喪家犬,迷失在了無邊雨夜中。


    林中布著不少捕獸的陷阱,祝箏小心提防著,可視線昏暗的厲害,還是不小心踩空,連滾帶爬地摔進了一個深坑裏。


    萬幸捕獸夾不知是用過還是被水衝壞,沒有弄傷她的胳膊腿。但泥坑裏灌進不少水,四壁黏滑,祝箏爬了幾次,竟都沒爬上去。


    雨水打的人睜不開眼睛,初春的雨夜仍能寒透全身,四肢在衝刷中迅速變得冰涼,祝箏見掙紮徒勞,隻好靠著泥濘的坑底坐著,祈禱能盡快恢複些體力。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呼喚穿透雨幕。


    “祝箏。”


    祝箏聽見有人叫她,猛然抬起頭,隻看見一個濕淋淋的身影出現在頭頂,他額上發絲散落,衣袍被狂風吹的搖曳,臉上手上都是泥水,看不出是人是鬼。


    祝箏眼眶裏灌滿雨水,腦袋中空茫茫的,嘴卻比腦袋先反應過來,輕聲喚了一句,“大人……”


    “把手給我。”


    祝箏愣愣地伸出去手,立刻被容衍一把牢牢扯住,將她摟進了濕淋淋的懷抱裏。


    濕透的披風兜頭蓋下,將她嚴嚴實實地裹起來,祝箏被攔腰抱起,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所有的風和雨。


    就這樣被一路抱回了馬車裏,外麵的聲音被霎時隔絕。祝箏被按在軟榻上,容衍抬手扯了她的扣子,接著去解她的衣裳,濕透的衣裳牢牢貼在身上,他動作利落,力氣極大,幾乎是直接把她的衣服撕開來。


    祝箏臉色蒼白,嘴唇都是紫的,無力地伸手擋了擋。


    “你還要命嗎?”容衍手上的動作沒停,說話間已將她的衣裙剝落,一條厚厚的軟毯子迅速裹上來。


    祝箏慢了一拍,但仍弱聲回複了他,“要……”


    容衍將祝箏裹的像一隻蟬蛹,複緊緊摟在懷裏,一雙手伸進毯子裏,包在她冰涼的一雙手上揉搓著。


    祝箏極慢地眨著眼睛,裹在毯子裏呆呆任容衍動作,良久,血脈下跳動的熱意緩緩複蘇,僵直的手腳慢慢恢複過來。


    耳朵裏應是進了不少水,頭疼欲裂,連帶著整個腦袋都沉的厲害。


    是以如何下了馬車,被容衍抱回房裏這一段都不太記得,回神時,隻見眼前擺了四個暖爐,身上裹著三層毯子,床上墨藍色的床帷垂落,上頭繡著幾隻銀白色的鶴。


    這不是祝府的陳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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