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自答應了“從醫言,遵醫囑”,便真的遵的徹徹底底。


    可惜祝箏並非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夫,不知是不是因為流血太多,還是因為照顧不周,無所不能的太傅大人今天被她照顧的越來越不能自理了。


    好好的人少了隻手,許多事都不能做了。


    一開始隻是上藥,後來便是吃飯,最後連洗澡也要祝箏幫忙扶進去。


    雖然祝箏並沒有什麽怨言要說,但男女大防形同虛設,總歸是有些困擾。


    她暗示容衍去找一個師弟幫幫忙,容衍卻沉吟了許久,說此事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祝箏的靈台有一瞬間的清明,原來看似少私寡欲的大人其實是個如此好麵之人,怪不得手劃傷也要強撐,想來是不願在師弟們麵前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麵。


    他這個體麵的大師兄居然當得這麽辛苦,這麽逞強。


    作為從小到大的逞強高手,祝箏不禁動容了。既然大人這份故作堅強被她撞見了,她頓覺重任在肩。


    忙忙碌碌地“照顧”了一整天,終於又到了晚上喝藥的時間。


    祝箏眉頭緊鎖地喝完,瞧見容衍在一旁接過她的空碗,順口問道,“你沒有給自己多熬一碗嗎?”


    問出口就後悔了,自己這個問題著實問的無恥。


    “忘了。”容衍不以為意。


    “不行不行。”祝箏的愧疚之心熊熊燃燒,“我再去給你熬一碗。”


    她不知道他方才不在是因為去熬藥了,若是知道,還讓個少隻手的人照顧她這個活蹦亂跳的,堪稱令人發指。


    祝箏風風火火地去了藥房,卻分不清藥材都要放什麽,最後還是容衍舉著一隻被包成棒槌的手放好了藥,生好了火,她隻負責了添水和煽風的步驟。


    兩個人三隻手,也算是饒有配合。


    祝箏將藥端回竹廬,拉著容衍麵對麵坐好,體貼地將藥扇涼了才遞過去。


    還沒開口,他就端起碗一口幹了。


    這氣度頗有幾分她的豪邁,祝箏欣慰地點了點頭,拿出帕子象征性地給他擦了擦嘴角,壓著聲學容衍的聲線。


    “做的不錯。”


    容衍偏著頭,眉眼帶著縱容的笑意,倚在桌邊一眨不眨地看著祝箏。


    “對了對了,我說忘了什麽。”她拍了拍腦袋,“忘了給大人吃糖球。”


    但是她並沒有隨身帶著這個獎勵,隻得向容衍開口,“大人帶著糖球嗎?”


    容衍從身上拿出個糖瓶遞過來,“給你。”


    祝箏接過來倒出一顆,塞回他嘴裏,又壓著嗓子來上一句。


    “做的不錯。”


    這樣才算是齊活了。


    容衍眉眼閃動,溫和的像是氤氳著細雨。他略一思索,從瓶子裏又捏出一個糖球,舉起來湊到祝箏嘴邊。


    “我不用要獎勵了。”祝箏往外推了推,“方才喝完藥我已經吃過一顆了。”


    容衍仍是把糖球舉著,湊近到幾乎挨在她了唇上。


    “方才的不算。”他斂著眉眼,徐徐道,“現在的不是獎勵,是‘同味分甘’。”


    帶著梅香的清甜味道在嘴裏化開,祝箏微微凝眉,這個詞怎麽聽起來有些耳熟?


    還沒等她想上一想,容衍已然站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空碗。


    “明天我們去看熱泉,早些歇息。”


    “還要去嗎?”祝箏猶疑著問了一句。


    容衍回過身,“不是說想去嗎?”


    “想是想,可是……”


    可是說的時候不知道他受著傷啊。


    “想去,那便去。”容衍道。


    祝箏:“可是大人看起來很虛……”


    “弱”字還沒說完,祝箏忽然被攔腰抱起,嚇得她輕呼了一聲,容衍單手托著她的腰走回榻邊,將她穩穩放在了榻上。


    “虛什麽?”他半俯著身,高大的影子完全把祝箏籠罩起來。


    逞強的人最忌諱被拆穿,大人又是個臉皮薄的,祝箏知他大約是被戳了痛處,急中生智地換了話尾。


    “需要休息…….”


    “你更需要。”容衍唇角扯出點無奈的笑,在她額上輕點了點,“好好睡一覺,明早辰時我來叫你。”


    *


    雞叫三聲,天色剛蒙蒙亮,祝箏就敲響了隔壁的門。


    隻敲了兩聲,門便開了,容衍神色還有幾分惺忪,看清是祝箏後略顯意外。


    “怎麽起來這麽早?”


    祝箏鬼鬼祟祟地環顧一圈,“進去說。”


    雖然事出有因,但住在道觀裏,她想要出入容衍的房間,掩人耳目的禮節還是要做一做的。


    這才天不亮就起來了。


    容衍開門放她進來,祝箏看清房裏的布局,徑直走向了衣櫃,打開櫃門開始仔細挑選起來。


    “要做什麽?”容衍難得迷茫。


    祝箏指了指隻著中衣的容衍,“幫大人更衣啊。”


    容衍愣神的功夫,祝箏已經挑好了一件霧靄色的外袍,攏著他的腰環抱過來。


    容衍僵了一僵,與祝箏烏靈靈的黑眼睛對視上,裏麵隻有他一個小小的倒影。


    半晌,他順從地彎腰低頭,配合著祝箏的動作伸了手。


    祝箏忙不迭給他穿上衣袖,一寸一寸地理順了衣襟上的褶皺,他身量實在太高,及至係衣領處的扣盤時不得不踮起腳。


    兩人離得很近,近的可以感受到他並不算沉靜的吐息,熹微的晨光映著,太傅大人的耳朵似乎有些紅。


    心無旁騖的祝箏並未察覺到什麽異樣,她認認真真地係好扣子,又挑了一件同色的腰帶和環佩。


    剛係上腰帶,容衍忽然挪了挪步子,環佩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祝箏立刻出聲:“別動,我來撿!”


    她彎腰撿起來在容衍腰上佩好,無意發現瓔珞結子有些鬆了,便順手解了準備重係一遍。


    瓔珞結子打的十分複雜,最後要從兩隻空結圈中串出收尾,她兩隻手捏住綢繩圈,看了一眼容衍包的嚴實的手,一副不好幫忙的樣子,幹脆俯下身試圖用牙咬住繩結。


    她剛一俯身,容衍腰身忽地往後一撤,讓她撲了個空,手上捏著的繩結尾巴也鬆了一個。


    “哎大人別亂動啊……”


    眼看功虧一簣,祝箏有些懊惱。


    “不用係了。”容衍握住她的手,微微施力把她扶起身子,臉上盡是一片可疑的淡緋色。


    祝箏嘴裏還咬著繩結,被出乎意料地一拽,一個沒站穩,向前一倒,直接朝容衍撲了過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祝箏忽覺眼前一陣暈眩。


    這種暈眩有些熟悉,她還沒來得及品一品,眼前驀然黑了個徹底,意識一斷,竟直接昏了過去。


    再睜眼時,祝箏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四麵都是白牆的小方閣裏。


    手腕上係著幾根細如發絲的金線,被她驚醒的動作扯的顫顫晃動。


    “小箏兒醒了?”


    聲音是從外麵傳進來的,聽著很是耳熟。


    祝箏意識回籠了一會兒,“大師?我這是在哪兒……”


    “這裏是避塵閣。”崇弘子解釋道,“你不要害怕,今晚解毒的準備都做好了,還以為你不會醒了,正準備強行開始呢。”


    解毒?今晚是月圓了嗎?


    她明明記得和容衍說著話,約定去看熱泉那日應當是十二才對。


    這一昏,又昏了三天?


    真是要命,白白少活了三天不說,長昏不醒可不是個好兆頭。


    正這樣想著,果然聽見崇弘子大師開了口,“小箏兒,你的脈象躁鬱激蕩,隱有入髓之險,解毒實在是刻不容緩了。”


    祝箏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見崇弘子接著道,“可能會有點疼,暫時沒什麽好法子止住,你且忍忍,忍過去就再也不會疼了。”


    祝箏誠懇點頭,隻要能解了這個毒,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她當然明白。


    點完頭又反應過來崇弘子在外麵,看不到她點頭,於是又出聲問道,“要如何解?”


    “骨縫中的餘毒藥石難至,須用你跟前的熾蠍才能清噬幹淨。”


    祝箏這才注意到麵前倒扣著一個半透的玉石盅,裏麵爬動著幾隻遍體發紅的蠍子,正張著前螯向她耀武揚威。


    祝箏頓時汗毛倒豎。


    “把五隻熾蠍放進五體對應的穴位,等一會兒它們自己就咬破血肉爬進去了。”


    爬進去?爬到哪兒去了…….


    祝箏一向對蛇蟲鼠蟻敬而遠之,現下讓她和這些毒大俠們共處一室,即便告訴自己為了解毒,也難以克製身體本能的害怕,嘴唇全沒了血色,半天沒說出話來。


    祝箏手腕上的金絲線重被扯緊,崇弘子交代完要緊事項,忽然又說了一句。


    “承壹,你還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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