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發的一夜過去,祝箏忽然想通了很多。


    日前她孤身一人,唯一的依靠便是容衍。所以在摸清容衍究竟所圖為何之前,她萬萬不能冒險,為了一時意氣同他交惡。


    既然太傅大人要演,她便要陪他演下去,至少也要先把毒解了。


    於是祝箏又扮作了沒心沒肺的樣子,乖乖隨容衍上了馬車。


    隻是沒想到要去的地方就是她日日隔窗望見的成須山。


    更沒想到成須山這麽遠。


    馬車走了許久,才走到了山腳下。


    剩下的路被厚雪封了,馬車走不來,隻能靠自己的腿。


    可祝箏的腿並不是很靠得住。


    昨夜才下過大雪,山間冷霧彌漫,她仰頭去望隱在霧裏的成須山,看不到頂,高不可攀。


    天可憐見,拉個剛死而複生的人爬這麽高的山,真的不會生而複死嗎?


    “不是個爬山的好天氣呢。”她曉之以理。


    容衍沒吭聲。


    “我眼睛不靈便。”她再動之以情。


    容衍還是不說話。


    “大人莫不是厭倦了我這個累贅包,想把我帶進山裏扔掉啊?”祝箏心一橫,使了激將法,“其實扔在這兒就行,我照樣沒本事跑回盛京。”


    容衍那張臉終於起了波瀾,俊秀的眉頭皺了皺。


    “你對我誤會很多。”


    這能怪她嗎?他總是話說一半藏一半,她又不是容衍肚子裏的蛔蟲。


    祝箏意有所指地埋怨,“大人惜字如金,小女天資愚笨,有誤會是難免。”


    容衍凝視她片刻,不知心裏在想什麽,忽而淺淡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卻無半點兒笑意。


    “那便誤會吧,未必不是幸事。”


    有誤會便會有爭端,且容易越滾越大,變成難解難分的死結,祝箏不敢苟同,且被他如此荒唐的道理震驚了,震驚的半天都沒動靜。


    還沒等她想好如何開導他,容衍從馬車上拿出一個不大的包袱,順便塞給她一個暖手的爐子。


    “上來。”他蹲低了身。


    “啊?”祝箏懵了。


    他這是什麽意思?


    一向隻見過他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樣子,眼下這麽伏低做小,她可不敢大不敬。


    見祝箏不動,容衍緩緩直起了身,“還是你更喜歡抱著走?”


    祝箏被寒風嗆了一口,往後退了兩步。


    “我更喜歡自己走。”


    容衍:“方才你才說過眼睛不靈便。”


    “但腿靈便啊。”祝箏轉過身就跑了兩步。


    死要麵子活受罪。


    說的就是祝箏。


    她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裏走了沒一會兒,身子便從裏到外漸漸像空了一樣,眼前也一陣一陣發黑。但她不想叫容衍看扁了,還是咬著牙對抗著這份漸漸湧上來的虛弱。


    容衍錯開半步,緊跟在她身後。


    兩排一大一小的腳印,蜿蜒在雪地裏。


    厚厚狐裘裹的祝箏步伐笨重,走出十幾步就開始氣喘籲籲,她扶著路邊的毛竹準備喘兩口氣,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手,從她的膝蓋底下伸進去,托住腰身,輕輕鬆鬆就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還要逞強多久?”容衍低眉瞧著她。


    確實逞不了多久了。


    “大人您真的要抱著我上山嗎?”祝箏望了望山巔,善意提醒道,“待會兒抱不動了,可是十分丟臉。”


    容衍俯身湊近她,“姑娘小看在下了。”


    祝箏眯了眯眼,“大人可不要太自滿了。”


    不知這句話是不是挑釁到了大人的尊嚴,容衍像是為了證明什麽,忽然抱著她原地轉了一圈。


    像是在蕩秋千一般,風聲呼啦啦灌滿了祝箏的耳朵。


    “輕的像一張畫。”他給出論斷。


    祝箏沒想到容衍還有這麽幼稚的時候,抱著他半天不敢撒開手。


    容衍見她抱的緊,托著她的腰又往上顛了顛。


    祝箏頭一次體會到什麽叫玩弄於股掌之間,忍不住出聲製止他,“大人停下……”


    容衍收了手,“這樣沒有開心些嗎?”


    祝箏莫名,“為什麽要開心?感覺像耍猴。”


    聽到她的答案,容衍愣了愣。


    “抱歉,我不太會哄人。”他低聲道。


    祝箏一陣無言,合計這是在哄人?好古典的哄法,把她當三歲小孩舉高高呢……


    “不需要哄我,大人走吧。”她真心實意道。


    容衍“嗯”了一聲,沒再言語。


    上山的路很長,得一步一步走,哪怕被抱著走也是一種消耗,沒想到先耐不住的倒是祝箏。


    容衍體貼地輪換著姿勢讓她適應,背一會兒,抱一會兒,再放她下來象征性地走一會兒。


    茫茫竹林裏,兩人頭上身上都落了雪,相依相偎,就這樣走出了半個山頭。


    最終祝箏發現,果然還是背著最舒服。


    容衍本就話極少,這樣背著祝箏,又看不見他那張賞心悅目的臉,路程便變得頗有些乏味。


    祝箏的精力尚未複原,沒一會兒,就湧上些困意,“爬上去是不是要天黑了啊……”


    容衍聽出她的倦懶,“困了就先睡會兒。”


    祝箏懶洋洋地點頭,還不忘囑咐容衍:“你扔掉我的時候,記得同我說聲再見。”


    容衍淡淡歎了一口氣。


    “不會扔掉你。”


    一路上,容衍都步伐穩健,端的是麵不改色,從容不迫。


    祝箏原本也是猴子一樣的愛玩愛跑,體力充沛的很,今次是因為受傷才不得不拘著天性,容衍卻是個整日裏養尊處優的天子近臣,哪裏來的這麽好的體魄?


    “大人……”她在他耳邊輕叫了一聲。


    “嗯。”


    “你會有無助,或是害怕的時候嗎?”


    容衍的胸膛震動,悶悶傳來聲音,“怎麽這麽問?”


    “大人總是從容的很,像是天塌下來也不會怕一樣。”她閉著眼睛,半是恭維半是真心,“這樣十拿十穩,世上沒有大人做不成的事吧……”


    話尾落下,背上的人呼吸漸漸沉緩,寒風拂動她的發絲,撩在容衍的手背上,帶了一些若有若無的癢。


    他側過臉,下頜挨著她的發頂,微微蹭了一下。


    好一會兒,才像是終於想起回答祝箏的話似的。


    “有。”他聲線溫沉,“當然有。”


    不知道睡了多久,祝箏感覺到鼻尖有點癢,緊接著臉上被輕捏了捏。


    “我們到了。”容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祝箏揉揉眼,他們已經到了山頂,入目是一片茂密無邊的紫竹林,林間坐落著一座古樸的青石道觀,幽幽青煙散逸向遠天,雲水禪心,觀宇飛簷。


    太傅大人這是把她背到天庭了嗎?


    祝箏意識還迷離著,觀前的門童似乎是看到了他們,接著便喊了一句什麽,招呼了一群藍袍的年輕人,吵吵鬧鬧地跑過來,將他們二人團團圍在中間。


    “大師兄!”


    “大師兄回來了!”


    “快去叫師父!活的大師兄回來了!”


    人群中傳來連聲的大叫,驚得一群白鶴從竹林裏飛起,寂靜的深山忽然熱鬧了起來。


    祝箏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道觀門口已然出現了一個白胡子老頭,身著一套紫衣雲紋的天師袍,在一群青弟子的簇擁下急匆匆地往這處趕。


    “小箏兒!”他隔著老遠就喊。


    且喊的竟然是祝箏的名字。


    祝箏呆呆地看他衝到跟前,那張彌勒佛一般的臉上滿是笑容,“可算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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