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彌漫著楓葉特有的清香,混著馬匹經過揚起的土味兒,行至林深處,折枝漸多,已可見到不少獵物的蹤跡。


    公儀休迅速抽箭搭弓,精準地射中了幾隻野兔與雉雞,宮人領著獵犬將獵物一一撿回。


    秋陽透過密集的葉縫,絲絲縷縷地穿透密林,紅楓林騎獵並非簡單消遣,更何況公儀休和公儀灝一樣,娘胎裏都帶了視物不清的怪病。


    後來聖上聽聞練箭對視力恢複大有裨益,便讓公儀休跟著容衍習箭術,看來成效卓著,他這些年恢複的很是不錯。


    公儀休幾乎射無虛發,那些被射中的兔雞之流哀哀叫著,被撿獵物的宮人利落地擰斷了脖子。


    血流如注,祝箏刻意回避了視線。


    但他的箭術老師…….背上的弓始終未曾離弦。


    兩隻黃兔被公儀休拎在手上,“學生在老師麵前班門弄斧了,老師不準備也……”


    容衍看也沒看他一眼,抬起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


    “林中不言,獵物驚弓。”


    公儀休訕訕閉上了嘴。


    落在後麵沒幾步的祝箏恰巧聽見這句,本就不知說些什麽,也徹底歇了開口的意思。


    她遠遠凝視容衍的背影,雖知自己僅是陪襯,卻難免有所動作,引人注意。


    容衍一路上幾乎未曾正眼瞧她,即便偶爾掠過,也是一片清冷,仿佛她戴了麵紗便成了陌生人。


    若不是方才宴上流風來送過一回桃子,她幾乎要以為這半月過去,太傅大人已將她忘了個一幹二淨。


    自覺如同林間幽靈,能觀人卻無法被人所見,加之自知箭術不佳,祝箏更覺索然無味。


    容衍的反常在她心上沒停留多久,反正這和她要和他劃清界限的目標算得上殊途同歸了。


    被強行帶入紅楓林卻無所事事,加之姐姐下落不明,祝箏頻頻回頭,試圖尋找落隊逃走的辦法。


    方才抽簡時,聶如笙無意間說的那番話被祝箏記了下來。


    竹筒裏的玉簡原來可以提前看過,更可以提前取出來。


    那抽到姐姐,會不會是公儀休有意為之?


    若是這樣,想必他早就見過了姐姐,那她的失蹤和公儀休有關嗎?


    祝箏頓覺遍體生寒。


    …….不對,若是他擄走了姐姐,更應當掩人耳目才對,怎麽會特意大庭廣眾之下安排抽簡,教全部人注意到“祝清”呢?


    思緒亂如麻,祝箏凝重地望向公儀休,他正在不遠處追逐著一頭幼鹿,再沒有任何虛與委蛇的心情,她恨不得抓住他問個清楚。


    最起碼試探一下。


    祝箏驅馬上前,公儀休卻越跑越遠,倒是容衍夾了夾馬腹,錯身與祝箏交匯。


    四周靜謐無聲,隻有偶爾傳來的鳥鳴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祝箏忽然開口叫了一聲,“太傅大人。”


    容衍抬眼,雖未立即回應,卻勒住了馬,一雙眼睛沉沉凝望過來。


    遠處楓林如火,公儀休正指揮宮人搜尋逃走的母鹿。


    時機不待,祝箏開門見山,“大人見過我姐姐嗎?”


    茂密的楓葉層層疊疊,遮天蔽日,將外界的光線幾乎隔絕了泰半。


    樹影斑駁下,祝箏終於得以仔細端詳了一眼久別的太傅大人,他眼中有些倦色,看起來很需要好好睡一覺。


    容衍沉默了好一會兒,沉默到祝箏看他看的入神,幾乎語塞忘了自己問了什麽時,才聽見他很輕聲地回了一句。


    “放心,她沒事。”


    終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祝箏急切道,“你見過她?”


    容衍點頭。


    “那她現在何處?”


    容衍卻不答了,忽然又馭馬近了半步。


    “伸手。”


    祝箏不明所以,卻還是乖乖地伸出一隻手來。


    容衍抬手,從她的掌心劃過,微涼的指尖蹭過手心,帶來一絲微弱的癢意。


    掌心裏放進來一顆紅紅圓圓的果子。


    是方才掛在高樹上的紅櫞果。


    “拿去玩吧。”


    哄小孩似的語氣。


    祝箏愣神的功夫,他已經打馬躍過了她,隻留給她一個挺拔清雋的背影。


    紅櫞表麵帶刺,這枚卻被清理了個幹淨,也不知太傅大人是何時摘來的。


    “母鹿在那兒!”


    前方忽的傳來一名宮人的呼喊聲,劃破了楓木林的寧靜。


    陽光透過密集的樹冠,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一頭健碩的母鹿在林間靈活穿梭,身後緊跟著一群策馬疾馳的獵手。


    公儀休見狀,立刻揚鞭策馬緊追,高聲喊道,“誰能獵得鹿心,本王必重重獎賞!”


    容衍亦調轉馬頭,對祝箏簡短吩咐,“留在這兒。”


    人馬的喧囂驚擾了林中的靜謐,群鳥振翅驚飛,野兔四處逃竄。那頭母鹿在密集的灌木叢中左突右衝,穿梭於錯綜複雜的樹影之間,時隱時現。


    突然,鹿從漆黑的灌木叢中竄出,慌亂中竟撞上了一匹紅馬。


    馬兒受驚嘶鳴,將背上的祝箏狠狠甩落在地。


    天旋地轉間,一對綠瑩瑩的眼睛在叢林中與她對視。


    未及多想,那黑影已迅猛撲來——竟是一頭惡狼,綠眼猙獰,口水橫流,顯然也將這頭鹿視為了囊中之物,窮凶極惡地猛撲而來。


    祝箏迅速反應,用盡全身力氣扯下背上的弓,但已來不及搭箭,隻能將弓身作為武器,狠狠刺向灰狼的前胸。


    灰狼吃痛,怒吼一聲,幾乎一口撕斷了細弓,緊接著一爪拍向祝箏,帶著撕裂周遭的風聲。


    祝箏心中一凜,就地一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灰狼的爪子。


    然而,她還未站穩腳跟,就聽見身後傳來破空之聲。


    一支箭矢貼著祝箏耳邊呼嘯而過,精準無誤地射入了灰狼眉心。


    這惡物痛嚎一聲,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鮮血四濺,一股腥熱氣息撲麵而來,也染紅了周圍的枯草,染紅了祝箏的衣裙。


    祝箏驚魂未定地回頭,隻見容衍手持長弓,策馬疾馳而來。


    疏影重重中,她忽然背後一寒,望向容衍身後的山林深處。


    那裏似乎還隱藏著另一雙閃著幽光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仍拉弓如滿月,目光牢牢鎖在她身上,唇角噙著一絲玩味笑意。


    有人喊了一聲祝箏的名字,但她卻僵立著未動,忘記了反應。


    箭發。


    聲如玉裂,寒芒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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