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嬤嬤帶來了一身杏黃色的羅裙讓祝箏換上。


    上等蠶絲的料子,軟煙羅的裙擺上鋪滿銀色撒花,發髻也梳的頗為費心,鬢上簪了不少叮當作響的珠翠。


    這樣熟悉的陣仗,讓祝箏不由得起了戒備。


    一番梳洗後,卻是被直接帶出了府。祝箏下了馬車,發現來到了一個泊船的渡口。


    “上船吧,四小姐。”桂香嬤嬤與船家交代了幾句,回身催促祝箏。


    “坐船去哪兒?”祝箏問。


    “瑤光島。”


    “誰在那兒等著?”


    嬤嬤沒搭話。


    這位鐵血忠仆一向唯命是從,想來祖母特意交代過。


    祝箏知道再問不出什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乖乖上了船。


    這是艘很平常的烏篷船,蓬頂低矮,狹小的船艙裏擺著兩張竹椅,一張矮桌,桌上擺著一副棋。


    桂香嬤嬤站在船頭,抬頭看了看天色,“恐怕要落雨,老奴去取把傘,有勞四小姐在這兒等等。”


    “嗯。”祝箏點頭。


    天氣算不上好,幾朵烏雲掛在天上,風吹的船身微微搖動,沒多大會兒,祝箏就被搖的眼皮打架,犯起了困。


    即將睡著時,船身兀地沉了下,接著船簾被挑開,刺眼的光惹得祝箏抬手遮了遮眼。


    彎腰探身進來的白衣公子停了動作,俊秀的麵容上一臉驚色。


    看清來人的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祖母的“安排”是什麽。


    “公子。“船家的聲音響起,”裏頭這位姑娘來的早,我以為你們是一道的,就讓她上了船。”


    “這是你定的船?”祝箏問。


    白衣公子愣了好久,才回神點了點頭。


    “抱歉,我先下去。”祝箏說著便起了身。


    那位公子卻並未讓開,“祝四姑娘怎麽會在這兒?”


    祝箏聽見他的稱呼,心中泛冷,麵上卻佯作驚訝,“公子認得我?”


    “失禮了。”白衣公子被問的麵露窘色,連忙拱手行禮,“鎮國公府,溫泊秋。”


    祝箏當然知道他是誰。


    鎮國公府世出名將,極其尚武,旁出的溫六公子生的卻文質彬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祝四姑娘也要去島上嗎?”溫泊秋仍擋在船蓬前,語氣有些失了穩重,“這時間沒有船了,要是祝四姑娘不介意,可與在下一起……”


    想來,是等不到桂香嬤嬤回來了。


    祖母真是對有人願意上門提親,明媒正娶擺明了沒信心。所以在祖母眼中,祝箏頂著這張禍水的臉,不與人私相授受,簡直是有些虧本。


    祝箏竟覺得她憂慮迫切地有些可憐。


    她自嘲一笑,應了聲,“好。”


    烏篷船緩緩駛出渡口,溫泊秋並未進到船倉,而是站在船頭,和船家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平心而論,祝箏對溫泊秋的印象並不好。


    開端那樣“朝三暮四”的相識,讓祝箏一直心存芥蒂,對著祖母的聲討時,他始終一臉漲紅,隻會辯解一句“清白無事。”


    沒人信他,包括祝箏。


    不過今日他尚且知道避嫌,頗有些古君子的遺風。讓祝箏心中微微有了一絲小小的鬆動。


    到島上的船程大約要半個時辰,行至一半,風越來越大,湖麵泛起漣漪,很快便迎來一陣急驟的小雨。


    “春日天,小孩麵,說變就變。”船夫趕忙拿出鬥笠穿上,“公子哥,你趕緊進去躲躲雨吧!”


    溫泊秋無處落腳,隻好進了船,遠遠地坐下了。


    “抱歉,雨停了我就出去。”


    “無妨。”祝箏正好有事想問,“忽然想起前些天,在攬月軒的水榭詩會上是不是見過溫公子?”


    “姑娘記得?”溫泊秋眸色微微發亮,“我還以為萬萬不會注意到溫某,還著人打聽了……”


    “溫公子晚上歇在哪兒?”


    “什麽?”


    “是南苑盡頭嗎?”


    “是……”


    “一夜都不曾離開過?”


    “不曾。”


    意料之中的,還是一樣的答案。


    目光落在桌上的棋盤上,祝箏忽然冒出個念頭,似乎早就有人先她一著,將她這顆棋子牢牢捏在手中,算準了她的每一步,而她連背後的執棋手是誰都猜不出來。


    “祝姑娘怎麽會問起這個?”溫泊秋臉上有些疑色。


    “沒什麽。”祝箏隨口搪塞,“隻是覺得溫公子名字起的風雅,多留意了一眼名冊。”


    話音剛落,卻見溫泊秋躲閃開了她的眼神,低下頭去。


    祝箏目光回近,看到他一雙紅透的耳朵。


    他怎麽這個反應……


    前世求親時他似乎也是這樣,好像藏著些難以言述的情愫,看起來並不是一時興起。


    可祝箏卻對他毫無印象,終於忍不住開門見山,問出了盤亙兩世的疑問。


    “溫公子,詩會之前我們是不是見過?”


    溫泊秋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問的呆愣了好大一會兒,反複猶豫了幾回後終於道,“兩年前的三月三,在蘇東陵的百花節上,祝四姑娘扮過一回杏花神女……”


    久遠的記憶湧上來。


    蘇東陵每年三月三都會舉辦遊園集會,遍邀滿京城的青年才俊,名門貴女。


    女眷們喜歡扮齊十二花神,在高台上舉行遊神慶典。


    那天剛巧有位答應好的千金沒來,十二花神差了一個杏仙,邀闖進來湊熱鬧的祝箏補上。


    她覺得有趣,便答應了下來。


    杏仙的廣袖裙繁複爛漫,鬢上簪滿花朵,依稀記得她換好衣服出來時,正巧有人吹簫。


    簫聲切如絲,落花風前舞,滿園衣香麗影,笑語盈盈。


    真真是一段舉世無雙的好光景。


    那時她也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於今生說來不過剛過去了兩年時光,可她已經心境更替,如同死而複生。


    “那時候,祝四姑娘向台下拋灑福祉,在下還接到一個。”溫泊秋的話拉回了祝箏的思緒。


    “什麽福祉?”


    溫泊秋解下隨身玉佩綴著的荷包,從中掏出一個香囊來,樣式是最平常的黃布,用朱砂寫著一個大大的福字。


    原來是這個物件。


    前世他來祝府求親時,祝箏見過這個東西。


    彼時他的神情說辭好像叫旁人都以為是他們二人的信物,可是祝箏從來沒見過他。


    倒叫她白白落了不少口舌。


    溫泊秋看祝箏微擰的眉頭,又忙不迭解釋,“四姑娘在高台上拋的,這香包人人都有,你說保平安的,我隻是覺得意頭好才一直留著。”


    此話說的讓人不好挑出錯處。


    溫泊秋將香囊又裝回荷包,動作小心仔細,見祝箏仍盯著,又補了一句,“我怕磨破了。”


    他如此珍而重之的對待,又在前世拿它做過文章,讓祝箏心裏有些異樣。


    怪不得。


    怪不得她今日會被打扮成這副模樣,想來祖母費了不少功夫打聽。祖母鮮少為她費心思,若是她表現平平,恐怕再沒有下次機會了。


    就在祝箏發愁怎麽把握這次時機時,碧波搖搖中,小舟已近岸。


    遠遠的,就瞧見岸邊整整齊齊地停著一排雕花畫舫。


    今日瑤光島上有什麽集會嗎?


    不祥的預感爬上脊背,祝箏抬眼往岸上望去。


    蓮花葉影中,依稀可見聚了不少的人,各個裝扮風流,依著湖水擺著曲水流觴,好一派熱鬧的景象。


    人群之中,上首坐著的人銀冠垂絛,憑欄獨倚,絳紫色的衣袂臨風展揚,碧柳垂絛,遮住了大半的樣貌。


    祝箏隻看了一眼,立刻認出了是哪位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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