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寧陽縣的主簿,哪怕隻是被楊大知縣臨時任命的主簿,朝廷那邊兒的告身還沒有下來,陳墨也是可以翻看寧陽縣的各種檔案的。


    而在翻看寧陽縣各種檔案的時候,陳墨隻覺得自己每一個字都認識,可是當這些字在楊大知縣的手裏變成公文之後,自己卻是一點兒也看不懂。


    尤其是楊大知縣之前曾經上奏本說要取消士人優待,並且按照土地的多少來確定賦稅的征收等級。


    比如說一個人擁有十五畝土地,那他是按照三十稅一的稅率來繳納賦稅。


    可是當一個人擁有二十畝土地的時候,他就要按照二十稅一的賦稅來繳納賦稅。


    如果一個人擁有了四十畝土地,那麽稅率也會瘋狂飆升到可怕的五稅三。


    也就是說,如果計算上種子、肥料、人力、畜力、農具等等亂七八糟的成本之後,一個人擁有三十畝土地的時候還能勉強維持,當一個人擁有四十畝土地的時候,就會虧到親娘都不認識。


    也正是因為如此可怕的進階稅率,所以現在江南的很多士紳才會想著把自己名下多出來的土地趕緊賣給那些佃戶。


    最起碼在朱皇帝沒把稅率改回去之前,自己手裏絕對不能擁有這麽多的土地。


    在吳彥虎看來,這一招似乎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土地兼並的問題,接下來隻要再把人丁和土地徹底綁定到一塊兒就好,什麽隱戶逃丁,什麽逃避賦稅,早晚都得被這一招給解決掉。


    所以,楊大知縣又為什麽會提出搞什麽王田製?


    王田製那玩意兒的核心是要把所有的土地都收歸到朝廷手裏,而且從楊大知縣寫的奏本來看,這裏麵留下來的亂七八糟的漏洞也不少,甚至有很多東西和那個進階稅率還是衝突的。


    正當陳墨長籲短歎時,吳彥虎卻微微搖了搖頭,說道:“縣尊願意怎麽折騰就讓他怎麽折騰吧,咱們三個終究隻是佐貳官,也別想著跟其他地方的縣丞、主簿和典史一樣做什麽二爺、三爺、四爺之類的。”


    說到這兒,吳彥虎也不禁長歎一聲。


    他娘的,其他地方的縣丞是二把手,主簿是三把手,典史是四把手,擱在一個縣裏那也是響當當的角色,尤其是縣丞,其實手裏的權力也不見得就比知縣小多少,誰見了不得稱呼一聲二爺?


    可是在寧陽縣,這一切都隻是夢幻泡影。


    吳彥虎算是看明白了,什麽他娘的縣丞,什麽他娘的二爺,沒有楊大知縣發話,別說自己隻是楊大知縣臨時任命的暫代縣丞,就算自己是朝廷正兒八經派過來的正七品官也沒什麽鳥用,整個縣衙裏根本就沒人鳥自己一眼。


    ……


    正當吳彥虎和陳墨、呂鵬三人湊在一塊兒長籲短歎時,遠在京城的李善長和劉伯溫、胡惟庸、楊憲再加上戶部尚書楊思義、工部尚書單安仁等也都被朱皇帝給聚在了一塊兒。


    朱皇帝率先問道:“斛鬥秤度的事情怎麽樣了?還有派去統計各地工坊情況的那些人,大概還得多久能有個結果?”


    工部尚書單安仁直接拱手答道:“回上位,斛鬥秤度的事情,再有三五天的時間就能出個結果,十天內可以造出第一批量具,預計三個月之內可以造出一千套量具,分發到天下各縣,隨後再由天下各縣自行仿製。”


    斛鬥秤度這東西不是隻有一個尺子,也不是隻有一杆秤,而是包含了尺子、秤、鬥等在內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整套量具。


    民間對於這些量具的需求也是各不相同。


    有些地方的百姓更需要尺子,比如說那些以桑麻為主的地區。


    有些地方的百姓更需要砰和鬥等量具,比如說那些以種植糧食為主的地區。


    所以,工部可以和戶部聯合製定一套標準的量具,也可以製造出一千套標準的量具,但是卻沒辦法滿足所有老百姓的需求,最後也隻能製造出一千餘套標準量具分發到各縣,然後再具各縣自行找工匠仿製。


    朱皇帝淡淡的嗯了一聲,單安仁又繼續說道:“派去各縣統計工坊情況的那些小吏,預計再有三個月左右就能全部返回。”


    “臣的計劃是,趁著這些小吏們統計各縣工坊情況的時間,工部先製造出標準的量具,然後再製造出幾台用新標準量具生產出來的收割機,之後再將之拆解,把零件按照各縣工坊的情況發下去,讓各縣的工坊進行仿製。”


    戶部尚書楊思義也跟著說道:“上位,臣覺得製造這些零件也不必局限於工坊之內,若是民間百姓有手藝好的,完全可以讓他們也參與進來,隻要他們弄出來的零件能符合新標準量具的要求,想來也不會影響最後的組裝。”


    朱重八再次嗯了一聲,隨即便岔開了話題,望著李善長和劉伯溫等人問道:“那個王田製的事情,善長兄和青田先生商量的怎麽樣了?”


    從朱皇帝的嘴裏聽到善長兄和青田先生的稱呼,劉伯溫不禁一陣恍惚。


    這踏馬的是在敲打自己啊混蛋!


    心中暗自腹誹的同時,劉伯溫卻是將目光投向了李善長,笑道:“不如善長公先說?”


    李善長捋了捋胡須,笑著拱手說道:“啟奏上位,臣以為,王田製的事情,和之前的累進製稅率可以互補執行,堪稱是利國利民的良策。隻不過……”


    朱皇帝哦了一聲,笑著問道:“隻不過什麽?”


    李善長話鋒一轉,說道:“隻不過,上位以後可不能再隨意賞賜臣等田地了,要不然等到五十年的免稅期過去,臣等手裏的田地賣不掉,隻能承擔高額的賦稅,豈不是要虧死?”


    朱皇帝哈哈笑了一聲道:“那善長兄的意思呢?”


    李善長道:“依臣下之見,不如上位先定下一個規矩——等到上位許給臣等的免稅期過去,官府須得把臣等手裏的土地贖買過去。”


    聽到李善長這麽說,朱皇帝剛剛還懸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頓時放鬆下來。


    好,好啊。


    李善長啊李善長,咱終究還是小瞧了你!


    正當朱皇帝暗自高興時,李善長卻又接著說道:“上位,臣心裏有句話,憋的時間也挺久了,如今終於是不吐不快,若是有得罪上位的地方,還請上位不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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