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大秦的軍人而言,悍勇是刻入他們骨髓的天性,而服從軍令則是無數次的訓練之後形成的本能,對於一般的軍士和軍中修行者而言,他們很少有去考慮上峰的命令是對還是錯的機會。


    而對於一些可以決定整支軍隊動向的將領而言,他們考慮更多的是權衡。


    這種權衡來自於整個王朝的利益和將來,自己數萬甚至數十萬部下的生死,乃至他們的家人的生死。


    所以當一些對於整個王朝而言至關重要的事情發生之時,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足夠的知情權。


    甚至在昔日的長陵,當一些軍隊接到聖意,接到他們的頂頭上司的命令,舍生忘死的用自己的命往上填時,在最後看到他們所麵對的敵人時,他們才不可置信的看到,他們要麵對的敵人,竟是他們無比狂熱崇拜和愛戴著的人。


    而對於整個大秦王朝的軍士和修行者而言,他們甚至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不在長陵,他們隻是聽到了故事的結果。


    他們還在和平時一樣戰鬥,一樣的想要追逐心中某個英雄的腳步,但隻是一夕之間,一切都變了。


    巴山劍場不複存在。


    他們心目中的那些英雄和戰神,全部變成了逆賊,而且迅速的消散在這個王朝的曆史裏,甚至在今後數年裏,連有關這些人的史書都被焚毀,似乎那隻是一場夢幻泡影,昨夜的風吹過了就沒有痕跡一樣,什麽都沒有留下。


    他們無權改變什麽。


    他們所能做的隻有繼續握緊自己手中的武器戰鬥,為了自己的親人和愛人,為了這個王朝更好的將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事情真的徹底淡忘,對他們再無影響了麽?


    至少並非所有人都全是如此。


    至少有些人深藏於內心的熾烈感情在這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至少很多人遵循了自己此時內心最真摯的情感。


    當許多金屬墜地聲響起之後,除了遠處一些急劇的破空聲和腳步聲還在響起之外,整個天地都安靜了下來。


    這一段城牆上,靜的隻有心跳聲和呼吸聲。


    仰望著那天光裏相對而立的兩個人,有些人突然失聲痛哭了起來。


    那並非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無比劇烈的複雜情緒。


    在接下來的一兩個呼吸間,許多軍士和修行者往後踏出了半步。


    他們舉起了手中尋常的百煉玄鐵劍,或者是來自各修行地的各種名劍,然後橫劍在胸前,微微躬身。


    這並非是邀戰,而是致敬,代表著若是他們當年在長陵,他們會做什麽樣的選擇。


    在當年的長陵,這樣的選擇便意味著會被殺死,而在現在的楚都,這樣的舉動或許也會帶來死亡。


    可為君赴死,這便代表著最高的敬意。


    趙妙安靜的看著這樣的畫麵,對著丁寧說道:“我師尊對我說過,做人可以做到很多人都記住你,便不容易。做人可以做到很多人都說你這人好,這一生便足矣。做人可以做到無數人將命都交給你,這連他都做不到,因為他不會付出那麽多。他隻求安逸,有一處靜心的棲身之地。”


    “不同的年紀,不同的人生經曆,會造就不同的想法。”丁寧沒有任何驕傲的神色,平靜的回應道:“但我很欣慰。”


    “因為公道自在人心。”對著趙妙說完那一句之後,他又輕聲補充了這一句。


    趙妙沒有再說什麽。


    她緩緩的抬起頭來。


    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


    一場小雨驟然而至。


    剛剛那些符器和她身上真火的熱力將這護城河中的水大量蒸發到了高空,此時這些雨滴都是水汽的冷凝而落,一滴滴都是異常的結晶,晶瑩得如同清晨草葉上的露珠。


    就在她抬頭這一眼之間,天空出現了一道彩虹。


    彩虹倒映在她的眼瞳深處,倒映出無數最灼熱的情感。


    她的身體燃燒了起來。


    公道自在人心。


    即便她師尊當年被按了叛國罪,死在那名昏君的陰謀裏,但是之後自有公論,普天之下所有修行者提及她師尊,都會心生敬重。


    她很心安。


    她受師命在外遊曆多年,但心中終有歸處,此時心安,平時心中始終纏繞的那一絲忿恨也消,心境便更加空明,更上層樓。


    此時她就宛如站在了當年的趙劍爐所在。


    她身上湧出的任何一絲真火,都帶著一種聖潔的光芒,都令人震撼。


    轟的一聲巨響。


    她右手虛握,手中無劍,但是天地之間,卻是無比真實的出現了一座劍爐的光影,朝著丁寧當頭砸落了下去。


    異常簡單而暴力的一劍。


    以她心中永恒不變的趙劍爐為劍。


    永恒其實是一種很虛幻的東西,因為沒有人見過真正的永恒,然而若是一種東西給人永恒的感覺,就往往意味著強大和超乎人世間的力量。


    楚都裏所有目睹這一劍的七境修行者全部失色。


    所有這些宗師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渺小之感。


    他們根本想象不到趙四先生會使得出這樣一劍,也根本無法想象這樣一劍該如何破。


    丁寧的眼中皆是欣喜和讚歎。


    這一場戰鬥他也等待了許久,甚至以為不可能再有。


    但這一戰終於再來,而且這劍和他想象中的一樣,足夠驚豔,令天地都為之失色。


    他的身體在這城門樓頂都在扭曲的空氣裏顯得朦朧起來,整個身體都有種被蒸發的感覺,然而他卻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他用出了早在很多年前就想好的一劍。


    嗤的一聲。


    他並指為劍,並未有特別磅礴的真元從指間衝出,然而召集而來的天地元氣,卻是以驚人的速度在他的指尖前方燃燒起來。


    一道火劍射向前方的劍爐。


    他為這趙劍廬再添一把火。


    這道火焰有著五種色彩,和真火不同,和天外的星火不同,但就像傳說中的五味之火,瞬間讓所有在場的修行者都感到了他最真實的情感。


    所有人都似乎經曆了他這些年的酸甜苦辣。


    劍意便在這意字,最真的人間意,便以人間意破之。


    火意已到極致。


    再添一道這世間最真之火,再無容器可乘。


    那落向丁寧的劍爐光影哢嚓一聲,發出了無比真實的裂響,火光四處漫溢。


    那一道懸浮在他左手側的末花殘劍飛了起來,白色細花縹緲灑落,美麗得不似在人間。


    天空落下的無數晶瑩水滴變成了無數道水流,溫柔的抱向了那些流散的火線,引導著這些火線往後方的大河落去。


    夜策冷的劍法原本也是他教的。


    用水利導,天下也無人再能做的比他更好。


    包容,而並非一定要互相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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