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失望。”


    當鄭袖收斂星火,走回她書房深處時,一名年輕人站在池塘邊,看著前方屋簷下椅子上的人說道。


    咕嘟一聲,池塘裏的鯉魚吐出了一個泡泡。


    這池塘裏的鯉魚很肥很大,而且紅白青三種色澤非外的鮮豔,一點都不雜亂,是極名貴的品種,還有數尾是渾身純白,隻有額頭上有一團紅色的肉瘤。


    這些鯉魚的價值甚至超過這個簡陋的院落本身,而且並非能夠僅僅憑借金錢所能得到。


    世間能夠超越金錢的,便唯有權勢。


    這名年輕人先前名為李信,現在名為方信,這個院落便屬於他。


    所以之前他給人的感覺隻是一名朝氣蓬勃的年輕修行者,然而現在他的站姿都是背負著雙手,給人的感覺就是極有威勢。


    他看著座椅上的方餉,麵帶怒意,目光也是咄咄逼人。


    長陵的天氣已暖,這些在冬季沉於池底的錦鯉已經在歡快的嬉戲,拍打著水花,然而竹椅上的方餉依舊畏寒,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毯。


    “你失望什麽?”


    聽著方信的質問,方餉的麵容卻是沒有多少的波瀾,他依舊和平時一樣,若無其事,帶著一絲慵懶說道。


    “何必假裝。”


    方信冷笑起來,從袖中取出了一封信箋,聲音微寒道:“既然你已經接受了安排,我都稱你為父,為何你還要偷偷寫一封密信給你遠親,講述侯府的事情?”


    方餉聽著這些話語,看著這名盛氣淩人的年輕人,卻一時沒有說話。


    “你在這裏,清閑的安享餘生不好麽?”


    方信看著不再說話的方餉,卻是以為他畏懼,語重心長般看著手中的信箋說道:“飲食起居,你有什麽不滿意的麽?有什麽想要的山珍海味,哪怕是美婢,有什麽不能滿足你麽?”


    方餉看著他,依舊沉默不語。


    “你的這些小動作,不可能不被我知曉的。所以還是請你不要這樣了。”


    方信略微用力,將手中的信箋震碎,碎屑順風飄落在他身旁的池塘裏。


    那些錦鯉雖然好看,但是很癡,紛紛以為投食,瞬間將這些碎屑吞食一空。


    “我想有件事情你弄錯了。”


    方信轉身走向院落外,但就在這時,方餉的聲音響了起來。


    方信的心中陡然一震。


    他霍然回身,看著方餉,沉聲道:“什麽事情?”


    “這方侯府是我父親和我一手打下來的。而且我還有個弟弟,即便我真認了你這個兒子,這方侯府也輪不到你做主。”方餉笑了笑,道:“而且若是你真想認我做父,每次見我便要跪拜請安。世上哪裏有你這樣盛氣淩人的兒子。”


    “你要我給你跪拜請安?”


    方信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也笑了起來。


    方餉看著他,隻是看著,並不說話。


    “就憑你這個廢人?”


    方信的笑容徹底消失,麵上瞬時充滿了寒意,“你父親即便在這次大戰裏能活下來,恐怕終生也不會被調回長陵,還有你說你弟弟?他敢回長陵麽?他若是出現,在進城之前就會被殺死。”


    “所以請你清醒一些。”


    頓了頓之後,方信嘲弄的看著方餉,接著說道:“你隻有靠我,方侯府還存在,隻是因為皇後娘娘需要給那些王侯一個臉麵,需要方侯府維係下去。若是你再企圖做出什麽讓大家不高興的事情,說不定你的錦衣玉食隨時都會消失,送給你的飯菜說不定比下人的還要低等。”


    他是李家的人,屬於李相的心腹,此刻又執掌方侯府,一言一行自然便是大人物的氣勢,此時的威脅令這整個小院都似乎陷入隆冬之中。


    “所以有件事情你還是沒有想明白。”


    然而聽著他這樣的威脅,方餉卻是像看著一條可憐蟲一樣笑了起來。


    “你大概不會明白,為什麽從鹿山會盟開始,元武和鄭袖都有意識的針對我們方家。”


    “其實真正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弟在鹿山會盟之前離開了長陵,惹惱了元武,也不是因為我修為盡廢,失去了利用價值。”


    方餉看著已經怔住的方信,微嘲道,“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我們方侯府太強,是因為我弟是連當年的王驚夢都極為看重,認為在長陵那麽多修行者之中最後前途的修行者。再加上我和我父親,我們方侯府比其他侯府會強出很多。”


    方信不自覺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他還沒有來得及細想這裏麵的深意,但是不知為何,心中卻是開始不斷的泛出寒意。


    “你雖然是李家人,天生得李相的信任,但是你畢竟太過年輕,太過愚蠢。”


    方餉同情的看著這名年輕人,慢慢的說道,“所以大概你也不會想明白,元武能夠容忍夜策冷,一是需要平衡長陵的一些勢力,二是因為夜策冷在海外修行,其實修為進境提升的並不算快,而且不斷的幫他通往海外尋找靈藥的艦隊斬殺一些海獸,本身還受了不輕的隱傷。元武和鄭袖在絕大多數地方不同,但有一點很相同,他們嫉才,嫉真正有可能對他們形成威脅,甚至超越他們的修行者。”


    方信越聽越是心驚,他強自鎮定道:“說了這麽多,和現在又有什麽關係呢?”


    “元武讓我弟在破境之前去鹿山送死,讓我在鹿山修為盡廢,所有這些,我們方侯府都忍了。”


    方餉有些感慨的說道:“哪怕讓你動用我們侯府的一些力量,哪怕讓你在我麵前作威作福,哪怕我弟遠避海外,這些都可以忍,但是讓我父親都在邊關送死,這卻是逼人太甚。”


    “我送那封信給我那門遠親,是因為我弟弟幼時去過那幾次,很有可能會故地重遊。畢竟連我都不知道我弟弟去了哪裏修行。送信去那裏,或許他會知道一些消息。”


    頓了頓之後,方餉接著看著臉色都白了起來的方信,說道:“其實想要讓他知道一些方侯府的消息,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隻是之前我覺得犧牲太大,或者沒有必要。”


    方信已經聽不懂方餉這些話裏的意思,隻是一味的覺得身體寒冷,開始覺得恐懼。


    “有些人忍得住,是因為我還活著,這方侯府好像還和之前沒有什麽兩樣,但如果我死了,很多人會忍不住。而且我死這樣的事情,應該也沒有人隱瞞得了,我弟弟應該會得知消息。”


    “你說什麽!”


    方信失聲叫了起來。


    方餉笑了笑,充滿嘲諷的笑了笑。


    “你…”方信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你大概是想問我為什麽現在覺得有這樣的必要。很簡單,你連我送出去的信都截了。而且你大概還沒有來得及知道陰山那邊的戰場上發生了什麽。”


    方餉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池塘裏那些歡快的錦鯉,莫名覺得心情也歡快了起來,“唯一可惜的是,如果你之前哪怕真的隻是麵上對我恭敬一些,哪怕隻是麵子上過得去,說不定我都會饒你一條性命。隻是你一直把我當廢人,你不知道,其實我隨時都可以殺了你。因為你這樣的修為實在太過弱小。”


    當他這樣的聲音響起,方信渾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一聲淒厲的喝聲裏,他的身體往外瘋狂的飛掠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時,方餉的身體裏往外射出數百道勁氣。


    這些勁氣極為駁雜,但是凝聚而強大,就如同一片片碎裂的劍刃。


    這些勁氣來自於鹿山會盟。


    是與那些最巔峰的強者對決,那些強者刺入他體內的力量。


    這些力量如同一柄柄匕首釘在他的身體裏,讓他修為盡廢且無法拔除…因為拔除的同時,就像是刺在他體內的數百柄匕首同時拔出,他的身體便會陡然多出數百道難以愈合的傷口。


    方信的身體被這些勁氣席卷,在淒厲的喝聲裏,他的身體陡然崩裂成無數碎塊,在陽光裏泛著令人惡心的白色和血色光澤。


    在刺目的陽光裏,方餉太過眩暈,但是他很滿意,他笑著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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