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西星比任何同齡的長陵才俊都要沉穩,然而他此時眼睛裏的震撼神色比起胡京京還要濃烈。


    因為他懂得比胡京京更多。


    墨守城已逝,然而為了補償厲西星或者說厲家,墨守城將他的守城劍傳給了厲西星。


    這守城劍便牽扯到空間之意。


    空間之意對於修行而言不難理解,尋常人目光所見的直線,便自然認為是兩物之間的最短距離,然而對於修行者而言,這直線之間,卻是有著無數天地元氣流通的通道,物體在這些通道之中行走,便有無數的可能。


    或更快,或很慢,或就像穿越空間,或就像拉長了空間。


    這些道理雖然易懂,然而以修行者的手段真要運用得到,便如同構築一個獨特的自我世界一般困難。


    而他們頭頂上方那些石棺組成的底部距離他們並沒有多高遠,那些石棺碎裂之後的光灰墜落,卻是偏偏就像在極高的天上般落下。


    這個空間,便是被昔日天涼的這些強者以難以想象的手段變成了一個特殊的天地。


    那兩道身影自然便是戰摩訶和烏瀲紫,此時明明在空中已經墜落很久,但和那**泉卻還有著很長的一段距離。


    “這個禁製甚至完全改變了我們的感知?”


    厲西星艱難的轉過頭去,看著丁寧,“所以那**泉本身便不是不老泉。”


    丁寧點了點頭。


    胡京京反應過來,她想到自己方才難以控製進入這口泉水的渴望...在外麵見過不老泉神妙的人,恐怕費盡千辛萬苦到了這裏之後,見到這樣的一口不老泉,恐怕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欲望,一定會忍不住進去。


    修行者的感知往往比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還要可靠,然而這裏的禁製竟然是連感知都能欺騙,這對於任何修行者而言,便太過可怕。


    感知被欺騙,任何一柄真實飛近的飛劍,都會輕易的殺死他們。


    “我們不會幸免。”


    申玄此時突然出聲,他冷漠的聲音裏都帶著微微的震顫。


    “是的,我們不能幸免。”


    在厲西星和胡京京還無法明白申玄這句話的意思時,丁寧已經平靜的點了點頭,看著申玄認真的說道:“但是你依舊不能出手。你傷得依舊比他重,而且他的修為高於你,隻要他接下來的傷勢比你輕,那我們就不可能獲勝。我們必須賭一賭。”


    從丁寧這句話的本身,厲西星和胡京京依舊無法理解,然而當丁寧這句話說完,他們卻都已經明白。


    戰摩訶和烏瀲紫的身影還在墜落,此時依舊沒有真正的接觸那**泉,然而石碑上浮現的每一個文字,卻都是開始急速旋轉,每一個文字都開始發出了轟鳴。


    這些黑色的文字帶起了一條條的黑色光線,圍繞著石碑變成了一個黑色的漩渦,而那**泉裏的水流也開始急劇的旋轉著,變成一個同樣的黑色漩渦。


    這裏的整個空間裏的天地元氣,都被這兩個漩渦帶動,空氣一束束凝結起來,也變成無數黑色的光帶。


    這每一道光帶開始旋轉,便是一條條鋸刃。


    無數條鋸刃在這個空間裏旋轉,身處這個空間裏的任何人都不能避免。


    此時這個空間裏的天地元氣剛剛開始凝結,然而厲西星和胡京京已經感到身上許多處傳來割裂的痛楚。


    他們的身體就將被割斷成無數塊。


    戰摩訶身處這個空間裏。


    若是戰摩訶的出手對這個空間無法造成根本性的改變,那他們所有人就一起死。


    這便是丁寧的賭。


    黑色的光帶徹底形成,整個空間詭異的被無數光帶充斥而分割。


    丁寧和厲西星、胡京京、申玄的身上都出現了一道道平直於地麵的血線,血線裏開始滲出血滴。


    申玄的嘴唇微微的震顫著,他的左手握拳越握越緊,然而看著丁寧臉上的血線和依舊平靜的目光,他終於還是沒有任何更多的動作。


    黑色的光帶裏突然出現了許多灰色的霜。


    灰色的霜在一刹那似乎又要變化,要化為雨滴。


    然而轟的一聲,一聲巨響如在遠處的雲端炸響。


    所有黑色光帶陡然消失,一片片濃黑如同最深沉的烏雲,這些烏雲的縫隙裏,卻是有光絲在湧動,就像是無數閃電要射出來。


    丁寧平靜的目光裏終於出現一絲真正的欣喜。


    他知道自己賭贏了。


    如一截脊骨一般緊貼在他背上的末花殘劍便在此時飛起。


    隨著他的一聲低聲厲喝,他體內氣海之中所有真元幾乎在這一刹那盡數被他從雙臂中逼出。


    十餘道帶著血意的真元流束湧入這急劇飛起的短劍之中,在一刹那間,這末花殘劍的劍絲便散開於他頭頂上方,就如盛開了一朵紅色的花。


    丁寧的發絲被劍氣帶動,往上飛舞起來。


    因為真元流動太過劇烈,就連他眼瞳裏的細小血管都爆裂,使得他的雙瞳都變得血紅。


    厲西星的呼吸都徹底停頓,他都從未見過丁寧有如此的戰意,如此的殺意…以及如此的可怕!


    那朵紅色的劍花,宛若來自地獄。


    每一道劍絲都散發著一種恐怖到難以言明的氣息。


    “孽海花!”


    申玄握緊的拳頭裏都流淌出血珠,他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已經刺穿了自己的血肉,然而他自己卻全無所察。


    厲西星和胡京京無法知曉,然而他卻見過這樣的劍式,感受過這樣的劍意!


    在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那人戰死的那一戰裏,那處無數屍骨累積成塔的頂端,就曾湧起過這樣的劍意!


    黑色的天地間出現了許多真正的血色閃電。


    每一道閃電都是一道劍絲上灑出的劍意。


    一片濃黑到最深處的烏雲被這些血色閃電如腐蝕般刺出無數的孔洞,無數的勁氣嗤嗤的往外瘋狂湧出。


    “守城!”


    “圓光!”


    丁寧的口中湧出了一口血,然而與此同時,他還是目視前方,吐出了兩道劍式的名字。


    厲西星和胡京京出劍!


    兩道劍意在前方碰撞,然後近乎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轟!


    然而在下一刹那,丁寧和厲西星、胡京京的身體倒飛出去,狠狠撞在身後不遠處的石階上。


    喀喀喀…


    一篷煙塵湧起,響起一片碎裂聲,也不知是骨裂聲,還是石階碎裂的聲音。


    申玄沒有回頭看。


    他隻是不顧煙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鬆開拳頭,一截血色的劍柄首先出現在他的掌心,接著伴隨著更加強烈的本命氣息,一柄血色和灰色交纏的本命劍,就此出現在他的手中。


    他前方那些烏雲如碎裂的布匹般開始飛舞飄散。


    ……


    一聲淒厲的厲吼聲響起。


    接著便是“當”的一聲巨響,就像是有人敲響了一口大鍾。


    丁寧不斷的咳嗽著,咳得就像是要將自己的肺都咳出來。


    他的身前盡是鮮血,不隻是他咳出來的鮮血,他的整個身體都似乎在往外滲血。


    然而他依舊艱難的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往前坐起,看向那聲音發起處。


    烏雲消散處,金色塔身上有兩道身影像被拍飛上去的蒼蠅一樣,貼著金色的塔身在滑落。


    金色的塔身從一開始的柔和,現在變得耀眼起來。


    金塔之前的活泉卻已經完全消失,隻留下了一個幹涸的泉池底,裏麵全部是白色的沙子。


    白色沙子的上方,懸浮著一柄玄月般的巨大彎刀。


    那是戰摩訶的本命玄刃。


    然而也就在丁寧這一眼之間,玄月般的彎刀頹然一震,就像是一塊本身已經碎裂,隻是小心堆疊起來的瓦片再次遭受震動倒塌一般,瞬間變成無數碎塊墜落下去。


    “丁寧!”


    一聲無比淒厲的叫聲,在金塔的下部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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