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裏,當如肉山一樣的橫山許侯走入丁寧所在的醫館時,長陵的很多人正抬頭看著長陵城中那一座座角樓。


    這一夜過去,他們才真正發現了這名老人的強大,他們才發現,這名老人甚至有可能是元武皇帝之下,長陵最強的修行者。


    隻是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望向那一座座晨曦中的角樓時,他們的目光裏的憤恨遠遠大於敬畏。


    很少有人能夠接觸得到這名老人,所以很少有人會能夠了解這名老人的內心。


    尤其是那些在一夜之輩被迫服從的修行地剩下的,還存活著的人,隻記得這一夜之間這名老人殺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他們身邊熟悉的人,甚至由心尊敬的人,死在了這名老人的手裏。


    “老師,我根本沒辦法找出九死蠶的線索。”


    晨光裏,黃真衛再次登上角樓,登上角樓的最高處,他看著坐在藤椅上,一夜過後已經蒼老到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老人,眼眸裏滿是痛苦,“我現在想著,您是不是故意給了我這樣一個希望,好讓我不留在你的身邊,不阻止你。九死蠶太過算無遺策,又怎麽是我這樣的人能夠找得出來。”


    聽著他的話語,墨守城笑了起來,然後認真的輕聲說道:“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我的學生。”


    即便是侍立在他身後的冷峻將領都知道這句話是最大的褒獎。


    因為整個長陵都知道,墨守城隻收了兩個學生,一個是早年的元武皇帝,後來便是黃真衛。


    “現在懷疑我或者懷疑你自己,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墨守城緩緩抬頭,隨著他的抬頭,天空裏好像又多了一道裂痕,又是一道龐大的力量落向了長陵某處。


    黃真衛聞到了血腥氣。


    墨守城的這一劍落的地方太遠,即便掀起了如昨夜般的血浪,都很難令黃真衛嗅到那處的血腥氣。


    此時的血腥氣來自墨守城的身上,來自於他臉上的皺紋裏。


    墨守城臉上的皺紋裏,流淌出了真正的鮮血。


    他的臉上就像是被斬了很多劍,就像是昨夜那些宗師的劍意,終於落到了他的身上。


    黃真衛看著晨光裏這樣的畫麵,如即將渴死的魚一樣張大了嘴一樣艱難的呼吸,但是他卻喘不上氣,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墨守城眼瞳裏的光芒又黯淡了數分,但是他臉麵上的表情卻是沒有什麽改變。


    又有一股強大的氣息,從他的身體裏釋放出來,令他臉上皺紋裏流淌出來的鮮血都滴滴飛了出來。


    “不要!”


    黃真衛清晰的感應到了什麽,他終於叫出了聲來。


    “這一劍終究要完成。”


    墨守城平和的說了這一句,然後他吐出了一口血。


    一團血在他的胸口飛濺開來。


    天空裏那道劍意徹底凝成,落下。


    在這道劍意落下時,他的身體便軟綿綿的躺在了身後的藤椅上,臉上的皺紋深入骨骼,頭上剩餘的白發也紛紛掉落。


    就像一根燭火,燃到最後,便成了灰燼。


    ……


    在墨守城最後的那道劍意落下的地方,有一些正武司的官員凝立在一支嚴陣以待的軍隊後方。


    當劍意落下,這支軍隊前方的一片高牆驟然被切斷,高牆的裂口後方,一片血霧蕩起。


    這幾名正武司的官員麵容微鬆。


    此時一封軍令也就此傳遞到這幾名官員手中。


    “岷山劍宗竟然同意了?那酒鋪少年也很平靜的接受了?”


    這其中官員方才是麵容微鬆,現在卻是又喜又驚。


    一名官員又莫名的同情起被長陵的人們稱為酒鋪少年的丁寧,他抬起頭來,望向西北的方向。


    大秦王朝疆域那處的盡頭,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荒原。


    即便此時長陵暑意未消,但此時那裏已經是草木染霜開始變白。


    濃重的寒意裏,大隊大隊的騎兵呼喝著奇怪的聲音,來去如風。


    他們獵殺著荒原裏的獸類生命,連一些野草的種子都不放過。


    這在這些東胡人而言便是收割,廣袤的草原有著足夠的空間讓他們片片收割,讓他們豐衣足食。


    然而對於大秦的一些軍隊而言,這些東胡人經過的戰場,便意味著掃蕩。


    東胡人中的修行者不多,但是也有很多類似於術器,足以殺死修行者的稀奇百怪的武器,最關鍵的便是給養和一些戰車無法跟上東胡人的腳步。


    還有援軍很難到達。


    至少在過去,大秦的軍隊還沒有和東胡人交手的經驗,更無多少勝利的經驗。


    此時這些正武司官員考慮的是既然皇宮裏那名發了瘋的女主人敢做這樣的決定,那就意味著丁寧要麵對的處境恐怕會比那裏的絕大多數邊軍還要危險,所以沒有人覺得丁寧帶一些人去東胡有什麽不對。


    ……


    岷山劍宗,山霧微分。


    那一座用於養傷的青殿裏,謝長勝展開了一封信箋。


    隻是粗略的掃了一遍,他原本有些喜意的臉上便頓時一片憤怒,接著便忍不住叫了起來:“丁寧,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都讓南宮采菽隨你去東胡,卻不讓我去,你是看不起我還是當我姐死了,對南宮采菽有想法!”


    他憤怒的聲音在這間青殿裏回響,一直居於這青殿裏的那名老實的岷山劍宗師長眉頭大皺,但在接下來一瞬間,他卻是愣了愣。


    “快來人,我要出岷山劍宗!”


    在謝長勝第二遍喊這句話時,這名身穿青玉色長袍的岷山劍宗師長便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裏。


    “你真的要出岷山劍宗?”即便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但是這名岷山劍宗的師長還是有些發愣。


    “他不讓我去東胡邊關,難道我就不能去了麽?”


    謝長勝大聲的冷笑起來,“難道我還去不到?”


    岷山劍宗沒有人阻攔謝長勝,因為謝長勝本身就不是岷山劍宗的學生,隻是所有人都已經習慣般遺忘了他一直賴在這裏。


    ……


    丁寧所要的兩三天,其實隻是用來養傷,還有等待一些人。


    他在長陵,本來就是一個尋常的“酒鋪少年”,並沒有什麽東西要準備。


    一匹快馬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馬背上是一名風塵仆仆卻依舊英氣十足的少女。


    這少女就是令謝長勝憤怒的南宮采菽。


    自岷山劍會之後,南宮采菽和丁寧還未相見,這段時間裏,丁寧卻已經做了數件令人震驚的大事,時日雖短,卻好像已隔經年。


    南宮采菽在來時的路上還在想著重見丁寧時會是何等的場景,但不知為何,當真正看清了披衣等待自己的丁寧,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那日岷山劍宗之外,薛忘虛死去那時。


    她的鼻孔便有些發酸,又不免有些為丁寧驕傲。


    待下了馬,她強忍著淚意,擠出了些笑容,道:“丁寧,我真為你驕傲。”


    “隻是盡力做到了想做的事情。”


    丁寧笑了笑,道:“倒是拖累了不少人。”


    南宮采菽道:“終究是自己的選擇。”


    “你在岷山劍宗沒多久,倒是老氣橫秋了不少。”丁寧看著南宮采菽又是一笑,但是接下來卻是很快收斂了笑容,輕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你和我一起去東胡麽?”


    南宮采菽搖了搖頭。


    丁寧看著她,認真道:“因為我問過了橫山許侯一些事情,他也告訴我了,你父親也將會是統領東胡邊軍的一位重要將領。”


    南宮采菽愣住。


    丁寧接著說道:“我想或許有你和我是朋友的關係,才導致皇後將他調過去,所以我想或許你和他在一處,至少你會心安一些。”


    南宮采菽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然後她也淺淺的笑了起來,“能作為一名將士,在父親的軍隊裏戰鬥,不管結果如何,我也該謝謝你。”


    “我想知道岷山劍宗對於其他人的安排。”丁寧看著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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