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露陽的身體微僵,有些艱難的抬起頭來,麵色漸漸發白。


    當丁寧說錢道人已經死了的時候,丁寧的神情依舊極其的平靜,好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


    這種神情,讓他覺得自己對於丁寧而言同樣的微不足道,甚至連申辯都是無力。


    “你什麽時候覺得我是說謊?”


    他停頓了很長的時間,才看著丁寧開口說道。


    丁寧看著他,說道:“從一開始。”


    ……


    這片河崗上的茶園平時沒有人來,隨著淨琉璃和丁寧的到來,尾隨著大批的人群,甚至有些尋常的長陵百姓也跟了過來,此時雖然密密麻麻的人群都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是對於平時一直處在很清幽環境裏的張露陽而言,四周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噪雜,越來越令他的頭腦發脹。


    他不相信丁寧能夠殺死錢道人,但是這些圍住了整個茶園的人…那些人臉上的神情,那些嗡嗡嗡不斷充斥他耳廓的聲音,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是事實。


    錢道人死了。


    如果在同一天裏,自己也死了,那她會怎麽樣?


    他突然之間明白了丁寧的想法。


    “你太惡毒了。”他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不讓一個垂死的老人看最後一眼,那才是最大的惡毒。”丁寧不看他的眉眼,抬頭看著遠處的群山,慢慢的說道。


    聽到丁寧的這句話,張露陽的身體停止了顫抖,但變得更加的冰冷起來,“我不會答應你的挑戰。”


    “在長陵,一名劍師,尤其是修為高過別人的劍師不敢接受別人的邀戰,會被人看不起,受人唾棄。看來你為了她,甚至可以不惜自己的聲譽,不惜別人對你的看法。”


    丁寧平靜的看著張露陽,微嘲的搖了搖頭,“可是她會對你這樣麽?”


    張露陽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丁寧,道:“會。”


    “那隻是你自己的想法。”丁寧看了他一眼,道:“我可以和你打個賭。”


    張露陽道:“什麽賭?”


    丁寧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賭我在這裏等到日落,她都不會來這裏。如果她在日落前到了這裏,我便放棄挑戰你。”


    張露陽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每個人都很自由。”


    “我同意你的說法。”丁寧看著遠處長陵的城廓,道:“每個人都不自由,關鍵在於每個人願意付出什麽樣的犧牲。”


    “你對她沒有信心。”


    丁寧頓了頓,然後看著他的眼睛接著說道:“如果你和我一樣有信心,那你就敢和我賭。”


    張露陽的麵色變得更加慘白了些,他抬起頭看著丁寧,道:“如果她在日落前到來…除非你也放棄挑戰她。”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淩亂,但是丁寧和淨琉璃卻很明白他的意思。


    淨琉璃覺得張露陽的這句話也很厲害,所以她忍不住抬起頭來看著丁寧。


    然而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丁寧沒有任何的猶豫,笑了笑,說道:“好,如果她會在日落前到來,我就放棄挑戰她。”


    張露陽的眼睛明亮了一瞬,但不知為何,看著丁寧平靜而充滿信心的麵容,他的心髒卻又驟然沉了下去。


    接下來他又沉默了許久的時間。


    然後他雙膝著地,對著丁寧跪了下來。


    茶園周遭一片嘩然。


    誰都不明白這個茶園的主人為什麽突然對丁寧跪拜下來。


    淨琉璃也是吃了一驚。


    在她看來,既然賭約已成,那雙方靜待結果便是,而且丁寧的態度如此堅決,即便張露陽跪下乞求,丁寧也不可能改變主意。


    “他這是自受羞辱。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跪在我們的麵前,自然是一種莫大的羞辱。”


    這個時候丁寧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丁寧轉頭看著不能理解的她,接著說道:“若是我們隻是平靜的在這裏喝喝茶,吃吃飯,容宮女自然不一定會來,但他必須要讓容宮女來。”


    淨琉璃瞬間明白,聲音微寒道:“所以他必須讓容宮女知道他在受著最大的羞辱,他不在意今後長陵人怎麽看他,也不在意容宮女怎麽想他,他隻是想要讓容宮女到這裏來,他隻是想容宮女贏得賭約,今後可以不必死在你的手中。”


    丁寧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很可憐。”


    淨琉璃皺了皺眉頭。


    她莫名的理解丁寧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容宮女根本不會來,從頭至尾,張露陽都是愛上了一個不值得他如此深愛的人。


    “我可以再幫你一把。”


    丁寧走到了跪著的張露陽的身前,平靜的說道:“我可以讓你承受這樣的羞辱。


    張露陽垂下了頭。


    雖然是他自己的選擇,但是無數噪雜的聲音充斥在他的耳廓,他還是因為羞辱而渾身不斷的輕顫。


    他繼續跪著。


    丁寧便一直繼續在他的身前站著。


    似乎永無停止。


    ……


    皇宮裏。


    容姓宮女始終在簷下等著。


    有關那輛馬車的訊息,在確定行往茶園之後,便不停的傳入她的耳中。


    此時她距離那片茶園很遠,視線根本不可能穿出皇宮,穿出半個長陵,看到那個茶園的影子。


    然而這些消息,卻是讓她好像置身在茶園之外。


    她似乎可以親眼看到張露陽跪在丁寧的麵前。


    她的身體也不斷的顫抖著。


    除了淨琉璃之外,沒有人知道張露陽和丁寧的賭約。


    但是她很清楚張露陽為什麽會承受這樣的羞辱。


    她也很清楚,隻要她出現在茶園,答應丁寧的挑戰,這樣的事情就會結束。


    她現在還有著可以殺死丁寧的把握。


    可是…皇後不想讓她出現在丁寧的麵前,不想讓她和丁寧決鬥。


    她的身體始終顫抖著,她也垂著頭。


    她眼前的花圃裏,光線的色澤由金黃慢慢變暗。


    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夏日的那一輪酷日在天空中慢慢移動,漸漸西落。


    茶園外的很多人都等得焦躁起來。


    在他們的視界裏,茶園裏的那名中年男子還在丁寧的身前跪著,也不知道要跪到多久。


    這是在乞求原諒麽?


    他要乞求丁寧原諒他什麽事情?


    這些人不能理解。


    茶園裏的張露陽的麵色卻是越來越慘白。


    像他這樣的修行者,即便跪個一天一夜都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然而此時,他的汗水卻是濕透了他的衣衫,然後再被熱意蒸幹,他身上的衣衫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鹽霜。


    他的體力都開始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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