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相這樣真正的權貴眼裏,動劍殺人永遠隻是最低級的手段,玩弄平衡,將多方勢力控製於股掌之間才是真正的學問。而作為一名太子,將來大秦王位的繼承者,至少要很清楚自己的每一道旨意下達會引來什麽樣的後果,會牽動什麽樣的代價。


    容姓宮女自然比長陵的絕大多數人要懂這些道理,所以在聽到回報,聽到一名強大的七境修行者被極少露麵的百裏素雪直接斬殺在道間,她的嘴角隻是流露出一縷殘酷的陰冷笑意。


    連何山間這樣的人都可以隨意犧牲,一名原本身體五氣過旺而注定早衰的天才對於整個長陵而言又算什麽,在長陵,任何修行者都是聖上和皇後的私人財產,旁人若是想動用皇宮裏的一塊玉石,便是死罪,而皇宮裏的主人,卻或許隻是將那塊玉石鋪在地上裝飾。


    她所遺憾的是丁寧沒有親眼見到百裏素雪殺死何山間的場麵,這樣的話,她覺得丁寧或許會明白他的掙紮對於長陵真正的權貴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


    岷山劍宗並沒有想隱瞞許久未曾露麵的宗主百裏素雪出手殺死何山間的事情,當容姓宮女收到回報時,這樣的消息也已經傳遍了崖上。


    幾乎所有前來觀看劍會的各修行地師長全部陷入了巨大的震驚裏。


    何山間即便這些年裏一直是替朝堂辦事,哪怕透露了不少岷山劍宗內的事情至長陵皇宮,但畢竟不是通敵國,畢竟隻是替朝堂辦事,更何況此刻元武皇帝還在岷山劍宗之中,百裏素雪到底有什麽樣的膽子,竟然當著元武皇帝的麵,就將何山間殺了。


    淨琉璃轉頭望向何山間伏屍的山道。


    她麵前的光線迅速的扭曲,百裏素雪就像是通過了一扇詭異的光門出現在她的麵前。


    旁人無法得見這名傳說中的岷山劍宗宗主,然而她卻多見,所以她的臉上沒有多少意外的神情,隻是恭謹的行了一禮,道:“師尊。”


    “那名少年很有趣,隻是有些人啟時的路和最後的路卻往往不同。”


    “既然很多人都想和這少年說話,小鬼這麽多,就讓他們說個夠,讓小鬼多現一些出來。”


    百裏素雪麵若寒霜的看了一眼淨琉璃,說了兩句話,然後轉身,消失在扭曲的光線裏。


    淨琉璃微垂著頭沉吟了片刻,明白了百裏素雪話語裏的意思。


    崖上所有各修行地的師長的情緒很快變得越為複雜。


    他們被告知,在接下來最後一個環節的劍試裏,他們可以進入山穀近觀。


    可以進入山穀近觀…便意味著要想傳遞些訊息給選生會方便得多,最為關鍵的是,岷山劍宗可能不會阻擋一些人給選生傳遞訊息,因為這樣就會更加顯得何山間的死沒有意義,顯得何山間的死完全就像是一個玩笑。


    和聖上開玩笑,難道岷山劍宗就真的不怕成為第二個巴山劍場麽?


    就在這時,很多人開始同情白羊洞,甚至開始同情青藤劍院。


    因為就在此時,荊棘海中出現了第三名、第四名過關者。


    張儀和徐憐花的身影從崖間的陰影中緩緩顯現出來。


    當張儀遭遇徐憐花時,至少有十餘名選生比他更接近出口,然而因為他沒有受什麽傷,而且他的猜測沒有錯誤,一路上沒有新的皇蟲族群對他和徐憐花形成威脅,所以他和徐憐花反而成了繼葉幀楠之後的第三、第四名過關者。


    葉幀楠雖然領先於張儀,然而已經退出劍會。


    徐憐花本身是張儀背出,所以張儀就相當於第二名通過荊棘海,獲得最後劍會資格的選生。


    代表著皇宮裏女主人意思的容宮女不想見到白羊洞的修行者在這場劍會之中出類拔萃,然而白羊洞的這兩名少年卻偏偏給她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很多人都開始擔心皇宮裏的女主人更是會因為百裏素雪的玩笑而遷怒於白羊洞,遷怒於青藤劍院。


    ……


    “是我們出來太晚了?”


    張儀看著眼前寂靜的山穀,有些忍不住羞愧。


    徐憐花眉頭一挑,忍不住想罵張儀愚蠢,以他的實力尚且受如此嚴重的傷勢,別人怎麽可能比他們快出太多,但是想到張儀在絕大多數時候比自己聰慧得多,他還是忍住了,道:“放我下來。”


    “怎麽會一個人都沒有?”


    張儀驚疑的看著空曠的山穀和似乎空無一人的棚屋,又有些猶豫的轉頭,道:“要不要把你背到屋棚再放你下來?”


    徐憐花忍不住發怒道:“多這幾步,少這幾步還有什麽關係麽?”


    張儀反應過來似乎自己又太過婆婆媽媽,訕訕的放下徐憐花,隻是往前走了幾步,他卻是啊的一聲,發出了驚喜的大叫。


    徐憐花撞在了猛然停頓下來的張儀背上,身上的傷口頓時一陣劇痛,他忍不住怒聲道:“做什麽?”


    “你輕聲些。”


    張儀說不出欣喜的回頭看著他說道。


    “你自己這麽大聲,卻叫我不要大聲?”徐憐花覺得張儀簡直腦子出了問題,然而當看清屋棚內的情景,他卻馬上明白過來張儀為什麽會這樣。


    “他竟然又是首名?”


    看著斜靠柱子沉睡在一張桌後的丁寧,看著丁寧身上沒有多少明顯傷痕的樣子,確定屋棚的附近沒有其餘人的存在,徐憐花沉默下來,心生敬意。


    一次兩次可以用巧合來解釋,但過多的巧合,卻成必然。


    “我小…師弟真非常人。”


    張儀進了屋棚,到了丁寧身前,一時卻有些手足無措之感。


    徐憐花卻更是沉默。


    因為他看到這幾間屋棚裏的桌子上都隻有放著最簡單的用於止血紗布,而並沒有任何特效的治療藥物。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接著抓了些紗布,走到了屋棚後一塊陽光明媚的空地上,開始揭開已經和自己傷口徹底黏結在一起的破爛衣物。


    黏連的衣物和血痂從他的身上剝落,他的眉頭開始不斷的跳動,傷口又開始流血。


    張儀走到徐憐花的身後,看到徐憐花在剝離身上的這些衣物和血痂之後,卻任憑傷口流血,並不馬上用止血紗布包紮,他頓時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會包紮?”


    徐憐花無奈的看著將自己當成無知孩童的張儀,鬱悶道:“當然不是。”


    張儀愣了愣,道:“那你這是做什麽?”


    “你也看到了,這裏沒有其它的治療藥物,岷山劍宗就是想讓我們帶著傷進行接下來的劍試。”徐憐花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著頭頂上方的烈日,緩聲道:“我師尊對我說過,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有時候自己的鮮血和陽光對於新鮮的傷口也是一種藥物。”


    “曬曬太陽有用?”張儀懷疑的看著徐憐花身上流血的傷口。


    “借著風和陽光讓傷口盡可能自然凝結,然後再用止血紗布,絕對比現在用紗布強行止血有用。”徐憐花垂下頭來,冷冷的看著自己身上流血的傷口,沉默了片刻,借著說道:“我希望有用。”


    張儀知道徐憐花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他艱難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感受著陽光的溫暖,認真道:“我也希望有用。”


    徐憐花沒有回應,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提起自己的劍,割去傷口上的一些腐物。


    有時候朋友最好的作用隻是陪伴。


    張儀看著徐憐花並不需要自己幫忙的樣子,猶豫了一下,問道:“曬曬太陽總是好事,我要不要把我師弟也搬來這裏?”


    徐憐花吃痛,沉聲道:“那是你師弟,要不要搬過來這裏和我有什麽關係。”


    想著丁寧之前的表現,張儀知道丁寧就算醒來也能很快的內觀修行或者很快陷入沉睡,所以他歉然的笑了笑,返回屋棚內,用最輕柔的姿勢將丁寧抱出,折了些幹草鋪好,然後將丁寧放上。


    同樣是睡,他希望丁寧能夠睡得舒服一些,睡得溫暖一些。


    眼睛的餘光裏看到張儀所做的一切,徐憐花依舊覺得張儀太過細致,太過婆媽,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任何人都會希望有這樣的一個容易讓人溫暖的師兄。


    張儀也開始處理自己的傷口,整個山穀再次變得一片靜謐。


    就在這時,崖間又有光影閃動。


    又一名過關者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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