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意殘卷的前方,周寫意這個昔日驕傲到極點的長陵年輕才俊已經麵如死灰,在畫卷裏連續釋出的元氣的衝擊下,他的心髒都已經有些麻木。


    張儀有所悟,令墨園裏憑空下了一場大雨。


    謝長勝有所悟,墨園空中異音爆響,如巨鍾震鳴,群山回響。


    南宮采菽有所悟,古殿裏陡然生出幾道詭奇的劍意,如數條遊魚在江中逆流而上,拍打著水花,行蹤不定。


    徐鶴山有所悟,極高空之中好像多了一座無形巨山,有巨石滾落如雷。


    他們都很震撼無語,都還在一遍遍回想那些線路和意境,生怕自己忘卻。


    唯有沈奕很羞愧。


    “師兄,我還是看不出任何東西。”


    他轉頭看著身旁的丁寧,輕聲說道:“我既沒有感覺出這兩座山之間有空穀回音,也沒有感覺到山上有巨石滾落會如何,我用了謝長勝的法子,看到的墨線裏,也沒有獨特的感覺。”


    “每個人所長不同。”


    丁寧看著羞慚的沈奕,平靜的說道:“能見到別人的所長是你的優點,但一定要去學別人的優點,這便是你的不對。關中八百裏沃土,你平日所見開闊,心胸也寬廣。所以你能看到大處,你能看出兩山濃淡,你便隻需看這兩山濃淡。”


    沈奕呆了呆,自語道:“隻看濃淡顏色有什麽用處麽?”


    丁寧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此時夕陽已落,天色已暗。”


    沈奕愈是呆住,不理解丁寧為什麽會說這樣一句。


    “我們來時豔陽高照,陽光明媚,此時天色卻暗。”丁寧卻是已經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但你看兩山的濃淡,有改變麽?”


    沈奕的身體猛的一震。


    他眼中的畫卷,他所能看到的那一座黑,一座淡淡的白的高山,和來時沒有任何的區別,在黑暗的光線裏,還是一樣的分明,黑沒有變得更黑,白依舊是淡淡的,如同永恒。


    他的腦海中如有一道亮光劃過。


    他的眼界裏驟然清晰起來,下意識的去捕捉那幾條令這樣的黑白不變的墨線。


    他的全部精神,瞬間沉浸其中。


    ……


    “簡直是聞所未聞。”


    一聲慈祥溫和的聲音,便在此時在古殿外響起。


    “我從未想到竟然還能有這樣解這畫卷的方法,也從未想到長陵的年輕人,竟然有這樣的眼光。”


    聽到這樣的聲音,周寫意眼中瞬間充滿敬畏的神色,再想到今日因為自己,才有這麽多外人進入墨園,並都獲得了如此好處,他便滿心惶恐,直接就轉身,對著古殿外的來人跪伏了下去,顫聲道:“老祖。”


    丁寧的眼瞳中深處閃過一絲濃重的寒意,但在轉身的瞬間,便如堅冰消融,化為絕對平靜的池水。


    他轉身看著出現在殿口的身穿華貴銀狐毛大衣的老人。


    除了處在奇妙玄機中的沈奕,張儀和謝長勝等人都驚訝轉身看著這名突然出現的老人。


    當周寫意的聲音在他們的耳中回蕩,看到周寫意跪伏在地上的身體,張儀第一個想到了某種可能。


    “您…”


    他的臉上瞬間和之前有所感悟一樣,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您難道是周融墨前輩?”


    “什麽?”


    謝長勝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驚呼出聲:“這怎麽可能!”


    這聽上去似乎的確絕無可能。


    周家有老祖,名為周融墨,便是唯一一個能從寫意殘卷上悟出修行功法,並從中領悟三道劍式的存在。


    隻是那人要從周寫意往上追溯數代,在大秦先帝時代,便不知道多少歲數,尤其傳說中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數年腥風血雨中,這名周家老祖便被人一劍斬了,在長陵腸穿肚爛,血灑數條街巷。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還能活著。


    然而聽到謝長勝脫口而出的驚呼聲,這名慈祥而和藹的老人卻是溫和的一笑,感慨道:“老而不死,正是老朽。”


    南宮采菽和徐鶴山也都是滿心的震驚。


    兩人都是將門之後,比起張儀和謝長勝,他們知道更多的長陵舊事。


    這是一個經曆了大秦兩代帝王的存在,經曆了舊貴門閥的輝煌到衰敗,經曆了變法,到元武皇帝登基。


    他們甚至知道,在變法之中,這名老人曾經是元武皇帝的敵人,但在元武皇帝大局已定,在登基之前的那場腥風血雨中,他和周家便接受了元武皇帝給予他們的最後機會,為元武皇帝而戰。


    所以現在的周家雖然沒落,但卻依舊能夠在長陵好好的生存下去,依舊可以擁有廣闊的封地。


    隻是傳聞中那一戰十分的慘烈,周家老祖和許多名強者一樣,都是身體不全慘死…誰能想到,這名周家老祖還活在周園之中?


    ……


    周家老祖周融墨慈祥的笑著,他的目光落在丁寧的身上,他和藹的說道:“方才我恰好聽到了你點撥師弟的話語,連我都有茅塞頓開之感…且容我胡亂猜測一二,難道之前接連有人在這畫卷裏悟道,都和你有關?”


    丁寧眉頭微蹙,似是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周家老祖眼睛裏卻是湧出異樣的亮光,讚歎道:“看來是真的如此了,難道你真的能夠看懂全圖?”


    雖然除了依舊不聞外物的沈奕之外,場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領悟出自丁寧的點醒,然而聽到周家老祖的這句話,他們還是覺得不可能。


    因為恐怕長陵沒有任何一名宗師,能夠看懂這寫意殘卷全圖。


    除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秦帝王,元武皇帝?


    也就在此時,沉寂的寫意殘卷上,突然再次釋出一股氣機。


    張儀等人,包括剛剛才在地上站起的周寫意,全部霍然轉身。


    就在他們轉身的瞬間,一縷縷獨特的天地元氣,已經轉化成無數明亮的光線。


    所有的古殿裏的人就像是突然迎來一場盛大的日出。


    封著畫卷的純粹透明的水晶壁,在這一刹那就像是燃燒了起來,變得耀眼無比,變成了兩個無比耀眼的光團。


    接著整個古殿都像是變成了透明的水晶,往外繼續迸射著透明而純淨的光線。


    光線席卷過墨園裏所有黑白分明的氣息。


    接著在下一瞬間,所有的黑白兩色消失了一瞬間。


    無數的顏色在這一瞬間就好像突然回歸,殿宇、溪流、草木,全部回歸了本源的顏色。


    雖然已經日落,天色黯淡,然而這萬物突然變回自己的顏色,這一瞬間的景象,卻是壯麗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甚至令人感動。


    “丁寧師兄!我真的好像悟到了些東西!”


    沈奕喜極而泣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


    直到此時,他還未來得及發覺殿中已經多了一名老者。


    所有人看著丁寧的眼睛裏,又多了數分不一樣的情緒。


    “我當然不能看懂全圖。”


    丁寧在此時出聲,說道:“我隻是借勢而已。”


    “師兄?”


    沈奕有些發怔,他終於發現多了個人。


    張儀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錯過繼續感悟的契機,不要插嘴。


    “借勢?”周家老祖看著丁寧的雙目,想要看出些什麽。


    丁寧點頭道:“我張儀師兄說見雲,我才恍然看出是雲,才猜測有雨意。南宮采菽說見江,我才看見江,說浪花和平日裏不一樣,我才猜測是魚尾拍擊的水花,徐鶴山見高山,見山上有石似畫得不穩,我才猜測高山滾石,自有深意……我隻是在他們的基礎上才看到東西,才做出發想。然而他們所領悟到的,我卻也領悟不到,理解不了其中真意。”


    微微頓了頓之後,丁寧平靜且有些惋惜的說道:“所以他們都有所得,但卻隻有我什麽都沒有領悟到。連一道劍式,一道符意都沒有領悟到的,怎麽可能能看懂全圖?”


    “師弟,你可能光顧著幫我們想東西了,所以你都沒有時間好好領悟。否則以你的天賦,又怎麽可能反而是你沒有領悟到什麽東西。”聽到丁寧如此說,張儀頓時臉上火辣,想到自己身為大師兄,卻反而沒有盡到師兄的職責,他頓時極度的愧疚。


    “別人見你便見,並能引申出可能…這也是一種驚人的天賦。”


    周家老祖慈祥和藹的麵容一肅,他猶豫了片刻,然後終於下了決定般,用誠懇請求的眼神看著丁寧,道:“我自行參悟一些東西也已遇到了嚴重的關隘,即便你境界不如我,你的一些想法,或許也可以給我的修行之路注入新血,不知你能否花去些許時間,陪我前去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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