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陵君正在等著他的回答,聽到丁寧如此回答,他也不由得一怔。


    難道是梧桐落這樣的地方太過低微,這名酒肆少年連自己到底是何樣等人都不知道?


    他眉頭微蹙,正尋思著要怎麽開口。


    然而丁寧卻是已經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靜說道:“不用想著和我介紹你到底是什麽身份,我知道隻要你一句話,你輕易可以用黃金將我這間酒鋪填滿,也隻要你一句話,至少有上百名修行者可以馬上割下自己的頭顱為你去死。”


    “那為什麽…既然拒絕得這麽幹脆,那總該有個原因。”


    驪陵君沒有任何生氣的表情,他隻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著丁寧,溫和道:“我以為你至少會和公孫姑娘商量一下,聽取一些她的意見。”


    丁寧搖了搖頭,說道:“我說過我不可能會答應,便不需要聽她的意見,至於說原因…你真的希望我在這裏將原因說出來?”


    驪陵君的神容沒有改變,他平靜而溫和的說道:“但說無妨。”


    附近街巷裏的看客也都凝神靜氣,想要聽聽丁寧到底說出什麽理由。


    丁寧沒有猶豫,認真的說道:“您的父親,大楚王朝的帝王,在位已然三十二年。在這三十二年裏,為我們外人所知的,可以算是他的嬪妃的女子,他一共納了六十五位,平均一年兩位還多一位。和這些嬪妃,他一共生了十七位王子,二十三位公主。所以您的父親,這些年可真是挺繁忙的。”


    周圍的看客聽到丁寧這麽說,第一時間的想法都是你也敢說,雖然整個天下都知道楚帝武烈王貪戀美色,平時大家談論得也挺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現在當著人家的兒子直接這麽說,似乎總有些說不過去。


    驪陵君的眉頭也微微挑起,聲音微沉道:“君子不拘小節,人無完人,即便父王有許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仍不妨礙他成為偉大的君王。”


    他這句話在周圍的人聽來很有道理。


    雖然楚帝好色天下皆知,然而他同樣是一名強大的修行者,強有力的統治者,他在位的這三十二年間,大楚王朝南征北戰,都沒有吃過什麽大虧,現在大楚王朝如日中天,出名的修行者數量比大秦王朝多得多,甚至連大楚王朝日常所用的東西都比別朝要精美,連一些衣衫和擺設,都是各朝模仿的對象。


    隻是丁寧根本不和他爭辯什麽。


    他隻是看著驪陵君,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聽說您的父親,所寵幸的每一名嬪妃,無一不是人間絕麗,且各有特色,有些精通音律,有些長袖善舞,有些則分外解人意,甚至還有特別擅做美食的。隻是在這麽多名嬪妃裏麵,他最寵愛的,還是昔日來自於趙王朝的趙香妃。”


    聽到“趙香妃”這三字,驪陵君的眼眸深處微冷,但他的麵容依舊平靜溫雅。


    他隻是保持著優雅的沉默。


    “他到底要說什麽?”


    周圍街巷裏的看客卻更是好奇。


    趙香妃也是秦人閑談時經常會談及的話題,這名傳奇的女子出身於趙王朝沒落貴族之家,據說天生媚骨,是天下第一的妖媚美人,渾身軟香,肌膚嫩滑如凝乳,又精通些房中秘術,即便楚帝好色,這些年也是迷得他神魂顛倒,朝中一半大事幾乎都是由她定奪,可以說是現在大楚王朝除了楚帝之外的第一號權貴。


    在大楚王朝,絕大多數人對趙香妃是又懼又恨,暗中所稱一般都為“趙妖妃”。


    也就是在長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敢直接談論她的名諱,若是在楚,一般的市井少年敢大大方方的談論她的事情,恐怕第二天就已經沉在了某條河裏。


    “您的父王雖然膝下子女成群,隻是和他最寵愛的這名嬪妃之間,卻是一直無子。不知是您的父親對現在所有的王子不甚滿意,還是想要等著她的兒子出現,所以你們大楚王朝一直到現在還都沒有冊封太子。”丁寧也沒有絲毫畏懼的樣子,隻是平靜的接著說了下去。


    “驪陵君您在長陵這些年的名聲很好,想必你們大楚的人不是眼瞎的話,不會看不到您的才能。”


    “若是您現在回到他的麵前,他應該不會像之前一樣討厭您。”


    “而您要是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還帶著一名讓他都感到驚豔的女子的話,結果又會有很大的不同。”


    “以您父王以往的性情來看,他或許根本不會在意那名女子和你有什麽關係,而奪了你的愛妃,他或許倒是對你會有些內疚。”


    “趙香妃膝下無子,若是您父王定了別人為太子,將來終有失勢時,任何人在她的位置,恐怕都不想那一日到來。”


    “她無子,而您現在又無母,您又是正宗的王子,所以您和她是絕配。”


    “若是她肯為您說話,再加上您在您父王的眼裏又不是那麽討厭,那一切都有可能改變。”


    “您很有可能成為大楚王朝的太子,最終成為和您父王一樣偉大的帝王。而不知道有什麽他不想見到的太子,就會到我們長陵,來取代您的位置。”


    秋風依舊,然而整條街巷的每個角樓都似乎突然變得很冷。


    絕大多數看客都是沒有多少見識的破落戶,隻是丁寧的講述極有條理,極其的清晰,就連他們都徹底聽清楚了。


    隻是這種大事,真的能這樣放在街道上公然說出來麽?


    丁寧…這膽子也太大了一點。


    也似乎太不顧及驪陵君的感受了一些。


    但在感覺心驚之後,這些看客卻是又不由得驕傲和得意了起來。


    驪陵君再怎麽出色,再怎麽厲害,也隻是楚人。


    秦人為什麽要管楚人的感受。


    丁寧的這種表現,才是真正秦人的表現。


    ……


    驪陵君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生氣或者震驚的成分,隻是他的眉頭卻是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丁寧,認真的說道:“如果一切按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有可能成為大楚王朝的君王,那你是否更應該考慮一下我的請求?”


    “成為您父親的嬪妃之一?”


    聽聞這樣的話語,丁寧的麵容卻是開始籠上了一層寒霜。


    驪陵君和陳墨離的到來,本來就打亂了他的計劃,他本來就不是很高興,隻是一貫以來的耐心,讓他知道平靜的去改變和重新設計,遠比無謂的生氣要重要。


    現在,他是真正的心生不快。


    “在你看來那還是難得的際遇?我們該謝謝你的提攜和賞賜,今後終於有錦衣玉食的可能?難道我們就真的如你想象的那麽卑賤?”


    他冷冷的看著驪陵君,緩慢而清晰的說道:“我們現在在長陵呆的好好的,難道你覺得我會讓我的小姨跟著你,為了一個這樣的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


    驪陵君的麵容依舊平靜,但是他的眸底卻燃燒了起來,他平和的說道:“以一人謀一國,這不隻是難得的際遇,而且你不在意,不感興趣,但別人卻或許會感到這是有意義的事情,總比在這裏做酒,最終嫁與商人婦好。”


    “你這是在侮辱我小姨。”


    丁寧笑了起來,他看著驪陵君,無比認真的說道:“你看我都已經這樣…我小姨比我更要高冷,我看不上的東西,她當然更不可能看得上。”


    他說的完全是事實。


    長孫淺雪,的確是比大多數人想象的都要高傲孤冷。


    驪陵君的整個眼瞳都似乎要燃燒了起來,但是他卻依舊沒有失態。


    “既然如此,實在是打擾了。”


    他微微躬身,認真施禮,然後溫雅的轉身,朝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有些機會轉瞬即逝,一生都不可能複來,但不抓住,終老之時,卻恐怕會歎息自己的這一生不夠精彩。”


    驪陵君有君子風範,但陳墨離卻最終意難平,他緊握著自己的劍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歎息了這一句。


    “我這一生,會不夠精彩麽?”


    “我倒是希望能夠平凡一些,不要太過精彩。”


    聽到他這些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話,丁寧難言的苦笑,在心中輕聲說道。


    ……


    當車簾垂下,將外麵的天地隔絕在外之時,驪陵君的麵容變得黯淡而冷漠。


    他可以肯定,丁寧絕對是個真正的天才。


    僅憑著坊間的一些傳聞,這名酒鋪年幼的少年,竟然擁有如此清晰而恐怖的判斷,竟然對於遙遠的大楚王朝的大勢,都看得甚至要比他還要清楚。


    然而天才不能為他所用,便分外令人憎惡。


    而且不能為他所用的天才,便很有可能是將來的敵人。


    馬車已然開始移動。


    車輪從石板路上碾過,車廂微微的顛簸。


    他閉上了眼睛,冷漠的麵容變得更加冷厲。


    剛剛的談話,點醒了他很多事情,也讓他再次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有多麽迫切。


    因為丁寧並不知道而他知道,他的父親,強大而貪戀美色的大楚皇朝的皇帝,身體已經在開始變差。


    山河路遠,歸家的路如此艱難和漫長。


    然而再遠的路,也熄滅不了他心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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