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舉世皆驚的消息傳遍中州和天下九州時,又一個讓世人感歎的消息傳開,西極帝國宣布統一了西域!


    許多老一輩的人都感慨世事要變了,嘮叨著之前天下太平的這百餘年時光即將一去不複返了。老人們唏噓,年輕人們卻都比較興奮,不少年少輕狂的江湖俊彥都暗自認為這種亂世是自己扶搖直上的好機會。俗話說“亂世出英雄”,一些自信甚至自負的年輕人們甚至忍不住仰天長嘯,一抒胸臆。


    現在隻剩下東域了,天下九州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東域。東域一旦統一,那麽這場千年一遇的天下亂世,便算真正的開始。


    許多信奉三教的信徒子弟們,都祈禱著東域晚一些統一,這樣子亂世來的晚一些,死人也會遲一些。還有許多喜好太平的老百姓,每天晚上睡覺前,躺在被窩裏,都要痛罵一頓四大帝國,不過聲音卻不敢太大,因為此時的四地八州,到處都是四大帝國的眼線,防止一些不法分子的“煽動”,將一些不良言論和勢頭壓製住。


    東域,檀旒國。


    此時的檀旒國,正值深秋時分,紅葉黃木四處飄零,隨風紛飛。涼涼的秋意侵入人們的皮肉裏,深入骨髓中,時時讓人心中發涼。


    檀旒國是一座國力強盛的上國,也是一座傳承了三千餘年的古老王朝,更是東域南部唯一一座敢對東極帝國瞪眼拍板的強硬王朝。


    位於東域最南端的有利位置,讓這個強大王朝,有了很大的底氣。當然,“很大”那是指之前的底氣。


    現在,東極帝國的數十萬大軍已經推進到了這個東域最南端的大王朝的國門外。在其正北邊的國界外紮下軍營,那支驍勇善戰的帝國精銳大軍,隨時準備如猛虎撲羊般的雄姿猛勢出擊。而那支虎狼之師的大將,正是讓整個東域人盡皆知,人人膽寒的範大將軍


    此時的範武,已經功高蓋世,在軍中的聲望,無人可比。而且受到那位窮酸老儒生——也就是帝師——的親自褒獎鼓勵,還被東極帝國的天子親封為一字異姓王——範王,被封賜方圓九千裏的藩地,這在東極帝國是史無前例的,之前的最高規格,哪怕是帝國中各個時代的那些功高震主的大將軍,最高的封賞也就是封一個兩字王,然後封方圓三千裏的藩地。範武還被封賜武將中至高無上、獨一無二的“大柱國”頭銜,官銜是武將中的超一品。他的父親,那位兵部侍郎,因為這個得意兒子,也被帝國天子提拔為兵部尚書,且封“大學士”頭銜和忠勇一等功——範國公!他的母親,也因為他,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除此之外,範家的那些族人,比如範武的叔叔伯伯等,也因為這個年輕晚輩,得到明裏暗裏的不同程度的封賞。


    範家從此一躍為東極帝國最頂尖的家族之一,隻有寥寥幾個與國同姓、底蘊深厚的大家族才能與之比肩。


    範武的父親名為範三郎,因為他是排行老三,所以取此名。他是平民出身,從小家中就貧窮,但因為他年輕時工詩詞,擅文章,參加科舉時位列探花,因此得以入朝為官,這麽多年的忍氣吞聲,身不由己,在數年前總算是熬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還是右侍郎。所以這兩年自己的高速升遷,讓他揚眉吐氣,一掃半輩子胸中積鬱。


    這天,早朝完畢,一幹文武百官叩拜完帝國天子後,便從那座高高的冰冷大殿中魚貫而出。


    範三郎今天又得到了皇帝陛下當著全體百官的麵的親切問候,“範愛卿,今日兵部遇到什麽棘手的事情了嗎?”


    這種親自詢問,六部當中,唯有剛擢升兵部尚書的範三郎有此殊榮。當然,範三郎也不會真的說有,依舊如平常那般恭敬回答:“回稟陛下,無棘手之事,臣一切都處理妥當。”


    散朝後,一出大殿幾步,便有身穿紫衣麒麟官袍和紅色八爪蟒袍的朝廷大佬走過來,和範三郎寒暄。這些人中,有其他五部的尚書,有權柄重大的宰輔,有位高自傲的親王,還有一些朝廷的兩朝甚至三朝元老。


    這些人都是拍拍手跺跺腳整座帝國都飄雨下雪的存在,也是範三郎之前一直想要結交的朝廷大佬,但如今卻都親切的笑著和他打招呼,甚至有幾人已經和他喝過多次酒,主動與他交為好友了。


    範三郎和那幾位剛剛結識的好友寒暄過後,便輕聲哼著小曲,悠然自得地散步似的走向宮外。以前一有機會能和那些朝廷大佬說話,都是落後兩三個腳步才能微微抬頭說話,底氣不足。而現在呢,他已經完全放心的和那些以前仰視的人並排而行了。


    這時,從後麵傳來一陣微微加快的腳步,明顯是追他的。


    範三郎沒有扭頭,停止了哼歌,眉頭微微皺起。他以為又是那些想要結識自己的“朝廷晚輩”。自從他飛速被擢升後,便不斷有一些才入朝廷的年輕一點的官員找機會接近他,然後巴結他,他剛開始還有很慷慨瀟灑的幫別人,有不少人受了他幫助,便送銀子送美酒送古董玩物的,他也享受著別人的推崇和吹捧,但現在卻是有些厭煩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如今的這種身份,豈能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隨意開口幫別人?當然,他也不會這樣想:自己可是有大身份大地位的人啦!畢竟範三郎曾經是兵部侍郎,也算是勉強位列朝廷高層,所以如今並沒有一朝得勢,就翻臉不認人、放肆輕佻的一些愚蠢舉動。


    但等到身後那人快步走到他身旁,與他肩並肩時,他微微撇過頭,掃視了一下,他身體一怔,然後趕緊放慢腳步,略微落後那人一兩個腳步。


    那人竟是帝國國師,也是天子的帝師!


    “國師大人,您有何事?”範三郎恭敬行禮,然後一邊走一邊帶著敬意地詢問。


    哪怕他地位名聲再高,也知道自己的成色,知道自己全是靠著自己的兒子在前線拚殺換來的一切。而自己的那位兒子,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實力,有一半的功勞都是這位國師的。要不是這位帝師、國師在朝廷上稱讚自己那位不太懂的政治上勾心鬥角的兒子,那自己的兒子可能根本走不到這一步,甚至早已被人設計誣蔑為有謀反之心了!那樣子他們全家人都是要被滿門抄斬的。他身處朝廷半輩子,深深的明白在這世人都憧憬向往的帝國金鑾殿內,那些無形中的鬥爭,那些無端的利益犧牲,是有多麽殘酷。


    而且他不僅因此而敬畏這位帝師,不是他幫了自己,自己就對他恭敬,而是他發現自己怎麽都看不透這位帝師,而這位帝師仿佛對一切都了如指掌,對整個帝國乃至天下九州的大事小事、大勢小勢都明明白白,看的無比透徹,這讓他不得不發自內心的敬畏無比。


    他此時心中有些不安。他知道,這位帝師雖讚同他兒子,也就是那位範武大將軍幫助帝國統一東域,卻不怎麽讚成讓東極帝國去用舉國之力去攻打中州。所以範三郎以為這位帝師、國師要給他說這事兒,所以心中懷揣不安。


    “放心,我不會阻攔範大將軍去打中州的,這是天下大勢,誰也擋不得。當然,我也不會再幫他了。然後再送你一句話:慎厥身,修思永,滿招損,謙受益哉。”


    那位依舊是一身窮酸布衣的帝師笑著說罷,便一手撫須一手背後,淡然的離去,隻給範三郎留下一道飄逸清瘦的老書生背影。


    雖然那位老人並無任何氣勢壓迫他,雖然那位老人隻說了這短短一句話,雖然那位老人並無任何惡意。但此時的範三郎臉色雖平靜,脊背上卻出滿了冷汗。


    他嘴唇微動,想要對著那個蒼老的背影說什麽,最終卻是什麽都沒說,隻是深深吸了口氣,收起了眼瞼深處那一縷這兩年才生出的傲慢眼色。最後他對著那個老人遠去的背影,抱拳行禮。


    國師帝師,仍為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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