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掛枝頭,鳥鳴星稀。


    如水月光下的院子內,楚愁和溫久坐在石桌旁的石椅上,各持一個酒壺,不時細飲慢酌。


    “仇報了嗎?”楚愁問道。


    溫久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江湖兒郎誰還沒有吃過虧?也就那些高坐雲端的超級宗門子弟可能沒有吃過大虧。我還好,邁入上三品,還能報仇,有多少人,一輩子都報不了仇。最讓人絕望的,還不止如此,是仇人根本不知道有你這麽一個仇家,這才是江湖中人最為悲哀的。”


    “實力強了,有的仇依舊報不了,而且即便報了仇,又如何?”楚愁自嘲笑了笑。


    溫久舉起胳膊飲下一口酒,轉頭望向楚愁淡淡說道:“那你是不準備替那位叫趙秋韻的女子報仇了?”


    “報!肯定要報的!”楚愁猛然灌下一口酒,然後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酒水,堅定地說道。


    “有用?”


    “沒用,對我而言,卻有意義。不能說她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她身後,還有我楚愁!”


    “名字改的不錯,楚愁,愁。人生在世誰人不愁!”溫久輕聲說道。


    溫久沒有問他楚愁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因為他知道,楚愁做事,永遠不會吃虧,永遠都有含義、深意。若說楚愁沒有用大半條命加一身修為換那個沒有什麽用的結果的話。他溫久肯定要嘲笑一番楚愁。


    “你和阿梅你們兩個過的如何?”楚愁看著這位昔年的老友,想著那位身形婀娜的年輕姑娘,心情微微好了一些,笑著問道。


    “很不錯,在我殘疾後,我們遠去他鄉山水隱居,她依舊跟著我,和我不離不棄,也多虧了她照顧我,給我鼓勵,不然我根本活不到現在,更不會見到你小子。”


    溫久說罷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根木簪子,年老渾濁的眼神此時溫和如暖陽,嘴角淨是笑意,輕聲說道:“這就是阿梅常年佩戴的那根木簪子,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好好保管著。每次拿出來看著,就好像看到了阿梅一樣……”


    他左手拿著木簪子,右手輕輕撫摸著,眼神迷離,觸景生情。雖然左胳膊殘疾,但是自從他成為七品境界的修士後,隻要不用力運轉內力就不會有什麽大礙。


    “你真的隻一心喜歡那位已然逝去的女子嗎?以你如今的修為境界,就算是把那當時天下十大佳人都收入囊中都不是什麽太難的事情。”溫久把那根木簪子小心地放入懷中,然後抬頭對著楚愁說道。


    “你會把阿梅送出去,換成天下十大佳人嗎?”


    “那倒也是。”溫久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看來傳說級的存在也會為情所困啊!”溫久喝下一口酒水,然後從石桌上的盤子裏撚起幾粒花生米,放入嘴中,微微笑著說道。


    楚愁喝下一口清酒,然後說道:“境界再高,終究是人,既然是人,有些東西,一輩子都難以忘懷,有些刻骨銘心的可以釋懷,雖然非常難,卻也能做到。但是忘懷,比釋懷難千萬被!哪怕是我,連釋懷這個詞語都不敢說,因為活得久了,以往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僅沒有忘卻,反而更加清晰了。當年以為是頂破天的大事,此時反而覺得是雞毛蒜皮了,有些事兒如今甚至已經模糊不清。我腦海中最早亦是最清晰最完整的印象就是當年還在雲雨門時,每個月的下半個月都去雲雨門外的一處偏僻小巷買花,每次買花的心情,既激動又緊張,還有一絲憧憬和歡喜,尤其是見到那位女子,覺得全天下最好看的人也正是如此了。她的每一個淡淡地笑容,每一個清澈如水的眼神,每一個抬頭伸手的動作,此時在我內心深處仿佛是剛剛才看到一般。也正是這股情懷,讓我一路走到如今的這般地步……若非說我這是為情所困,我會反駁,但不會否認,因為在我看來,我這不是為情所困,而是難以忘懷。當然,這個答案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對的。在我看來,天底下什麽事情都能講道理,嘴巴講不了道理還有手中劍,可以講一講萬般道理,但是唯獨‘情’之一字,最不講理……”


    溫久收起笑容,緩緩說道:“情思兩字,不知何所起,不知何所棲……世間文字千千萬,唯有一字最為感人、最為傷人,最為惹人喜、最為惹人厭,最為讓人得意、最為讓人失意。”


    “所以,溫小子,我就挺羨慕你的,可以和你相愛的人在一起生活大半輩子。而我,一點可能都沒有了。”


    “人生不止有美人,還有美酒嘛!來,走一個!”


    溫久舉起酒壺,楚愁也舉起酒壺,兩人碰了一下,然後飲下一大口的酒水。


    溫久終是老了,滿頭白發,皮膚褶皺。經曆了半天的細酌慢飲,此時已是夜晚,有些不勝酒力了,感到醉醺醺的。溫久又不想用內力逼散體內酒水,畢竟這是楚愁花銀子買的酒,自己不能浪費了,能喝楚愁多少酒算多少,畢竟再小的便宜也是便宜嘛!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溫久望著天上那輪並不怎麽圓的月亮,用手叩著石桌,唱念做打。


    楚愁聞言無需溫久說話,亦是和溫久一模一樣的神態姿勢,開口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複來!”


    ………………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後一句,兩人齊聲說出。


    楚愁並未問溫久為何沒有子女,溫久也未問楚愁為何選了那位少女作為徒弟,一切都在不言中。


    溫久起身望著天上那輪亙古存在的皎月,朗聲說道:“聽聞天上風景獨好!聽聞九天之上雲海滾滾!聽聞有那仙人可上九天攬月!更聽聞……天上有那忘憂人!”


    楚愁也起身,轉頭望向溫久說道:“咱哥倆,去瞧一瞧?”


    “好啊!我這手腳殘疾的人,還沒有看過天上風景如何。其實……曾經答應了阿梅,要帶她去瞧一瞧的……”


    楚愁直接拔地而起,衝向天空,禦風而行,而溫久則站在楚愁的長劍上,禦劍而行。


    兩個同齡人,一個樣貌年輕,一個樣貌蒼老:一個還在路上尋求且懷念著,一個已在終點無憾地回憶著。


    但此時此刻,兩人都是大袖飄飄,長衣獵獵,眼眸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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