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極之地,佛山眾多,佛門信徒更是千千萬萬散落在大大小小的山上山下的寺廟中。


    在恒念國管轄的東邊地域,有一個出名的寺廟,名為甘布寺。


    傳言早年有一個名叫甘布的僧人,曾在這裏悟道,直接進入上三品境界,所以這才使這座不大的寺廟在這恒念國內名聲鵲起。


    恒念國疆土屬實不算小,人口有點稀疏,國力還算強盛,能在西極之地排的上第二階梯。


    此時,一輛並不豪奢的馬車緩緩行來,車軲轆軋在盡是塵土的地麵,揚起了灰蒙蒙的塵埃。因為在“天江”以北,總體來說是屬於北方,天氣幹燥,


    “前麵就是甘布寺?”


    馬車內傳來了一道慵懶地年輕男子的聲音。


    “是的少爺。”馬車車夫是位中年漢子,穿著厚厚的布衣,臉上有一道劍痕,開口時聲音低沉沙啞,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不過此時此人的回答明顯帶著敬意。


    馬車內,隻坐著一個大概二十歲年紀的年輕男子,衣著厚實的布衫,通過馬車的小窗戶望著外麵的風景。


    “忠天叔,給,喝點酒暖暖身子。”馬車內的年輕男子掀開布簾子,給馬車夫遞了一壺醇香的清酒。


    “謝了小皇子。”中年男子接過酒壺,點頭致謝。


    “忠天叔,和我還客氣什麽?你好歹也是我父皇的半個救命恩人,算是我的長輩了。這又不是在宮中。喊我西亭就行了。”年輕男子頗為無奈。馬車夫漢子隻是咧嘴笑笑。


    這個馬車內的年輕男子正是一路東行的西極帝國最年幼的皇子耶律西亭,他並沒有如他所說的那樣子帶著幾個擅長琴棋書畫的年輕婢女,而是隻帶了個馬夫便上路了,輕車簡從。


    不過雖說那個中年漢子此時是一位馬夫,但在西極帝國內卻是身份煊赫。


    萬牛衛總領,從三品的武將官職,還擁有著恐怖的七品巔峰的境界修為。最重要的他是曾經在耶律玄黃剛剛從太子成為天子的時候,為其擋過刺客一劍,因護龍有功,被賜皇族之姓,擢升為郡公。


    此次出行,是耶律西亭非要拉著這個從小就對他不錯的忠天哥,而耶律忠天無家室,心無所係,沒有思慮便直接答應了。兩人也算是一拍即合。


    甘布寺外,人不多但也不算少,燒香拜佛的老百姓在這一年的最後一段光陰裏,祈求著佛祖給他們來年的幸福和來年糧食的好收成。


    馬車緩慢停下,耶律西亭和耶律忠天兩人找到寺廟專門負責看守馬車的僧人,讓其幫忙看一下馬車,然後兩人便一起進入寺廟。


    之所以在趕路去中州的途中停下數次,都是因為耶律西亭所走路線剛好經過一些名勝古跡,心性比較愛玩的他便會適當的停下遊覽一下。


    “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


    “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


    一進寺院大門,耶律西亭便看到了甘布寺那印刻在石碑上的非常出名的詩句。相傳二三十年前,有一位落魄的書生因為走投無路,便投奔了這座恒念國最為出名的寺院,住下一段時間後,因受當時房寺廟方丈的禪語影響,心性大改,臨走之時寫下了這首詩。後來聽說是考上了進士,而是還高中探花郎,成為了恒念國士子間的一樁美談。


    “嘖嘖,詩倒是不錯。”耶律西亭笑著說道。


    耶律忠天以為接下來他就要說:人卻不行。或是說:做官卻不行。


    “做官嘛……我曾閑的無聊,派人專門查過,倒是還湊合。”耶律西亭接著說道。


    “喜歡讀書的、對讀書癡迷的,不是往往做官就做不好嗎?”耶律忠天不解,雖然他是從三品的官職和爵位,讓他打仗還湊合,但是要他好好好做官,去升官發財,他卻做不好,也不想去因為升官發財而浪費時間。


    耶律西亭行至寺廟中一棵高大的鬆柏樹下,看了看不太髒的地麵,就直接盤腿坐下,耶律忠天跟著也一屁股坐下,對他而言,武人嘛,沒得講究。


    “有的讀書人,心係天下,一腔熱血的,真心實意去為老百姓謀劃的,未必能做好官。你讓他去寫寫文章,寫寫為民請命的詩詞,他隨意揮毫便能寫出來,但做官就是做不好,當上了官,不知道從何下手,不明白如何處理同僚之間的關係,甚至上下級之間的關係都處理不好,一旦做起事來,事事不通不順,什麽都做不了。這種人稱得上好讀書人,卻稱不上好官,甚至其中一些人能稱得上庸官了。”


    “還有的讀書人,讀的聖賢書,求的功與名,追的利與祿。但是這種人一旦坐上官,肯定不會直接先去受惠於老百姓,而是先搞好同僚之間的關係,打點好上級關係,梳理好下級關係,讓自己的烏紗帽牢牢貼在自己頭上,風吹雨打毫不動搖,可謂是雷打都不動。一旦坐穩了官位子,就要慢慢想辦法往上麵爬了,但光是賄賂上麵的人可不行,得做出了真正的成績來提升自己的知名度。怎麽提升呢?當然就是為老百姓做好事了。然後就慢慢往上爬,一邊做好事,一邊收銀子,一邊送銀子,越滾越大。這樣子看來,且不說是好官還是壞官,最起碼是一個能做事能為老百姓謀點好處的能官。”


    “還有一類當官的,是仗著自己身後的長輩和家族,當上了不小不大的官,然後就吃喝玩樂,天天拿著老百姓辛苦種田得來的錢,去讓自己一個人舒坦。這種官還不如第一種的庸官,在我看來,這種就是貪官中的廢官。說起貪官,其實貪官未必不是能官,而一些清官未必不是庸官。”


    “其實隻要那些貪官不是太過分,隻要好好為老百姓辦事,該拿多少,那是他們的事兒。而清官,辦不好事兒了,往往還不如那些貪官。當然,在我看來。最好的不是貪官中的能官。而是清官中的能官。既然貪官中有能官,清官中自然也不缺這種人才。這種官,已經可以被成為‘好官’了,不過這種官,最難得最難見。帝國的頂梁柱就是靠這種好官撐起來的。當然,也靠著那些貪官中的能官。”


    “當文官的種類都這麽多這麽複雜,那文官之間都勾心鬥角真是無法想象啊!”耶律忠天感歎道。


    “廟堂之上,君子小人之爭,文官武官之爭,不同超一品大佬之間的派係之爭,來自不同地區的豪門集團之爭,六部之爭,眾多皇子的奪龍之爭等等,看似一團亂麻,其實其中有一條條脈絡可以尋到軌跡,然後抽絲剝繭、溯本求源,就可找到規律,一旦找到規律,不論是在文武百官之間權衡,還是簡在帝心,都綽綽有餘。但這個規律,不好找啊!”耶律西亭看著頭頂四季常青的鬆柏,微微感歎,“這種人,對帝國最有用,但也最可怕,我們帝國現在的那位國師便是這種人,該聰明時聰明到極致,該糊塗時就像三歲小兒般,明白廟堂規律,不用揣摩人心便可明白他人在想什麽,這最可怕。現在廟堂之中,可能隻有我父皇真正知道國師的想法,便是我,都隻是略知一二。”


    “但,我不仰視廟堂之高,隻羨慕江湖之遠。”


    “廟堂可能數十年才出一個國士之流的風流人物,但是江湖,年年都有讓人為之舉杯高歌的風流俠士!”


    以前在帝國的時候,耶律西亭年年都會對一些名聲比較大的俠士但名氣又不是太大的江湖中人做引薦,讓其有資格進入一些大宗大門修煉,算是引路人,所以在西極帝國的江湖中,耶律西亭的名聲很好,許多江湖前輩都對耶律西亭豎大拇指,稱讚這個小皇子真乃風流中人也。


    耶律忠天看著麵前眼神憧憬的耶律西亭,眼中帶著笑意,他這輩子,無兒無女,唯獨看著這個小皇子很順眼,所以才會從小就待他很好,每次下朝後,若是能遇到這位天天到處亂跑著玩的小皇子,就會帶著他去吃一些皇宮中沒有的小吃,看一些皇宮中沒有雜耍。


    他不管別人這麽說他,怎麽暗地裏汙蔑他想參與皇子奪龍之爭,他都不在乎,隻要耶律西亭開心就好。


    “忠天叔,我們去燒香吧。這恒念國的甘布寺,算是西極之地的最後一座大廟了,不拜佛就沒有機會了。”耶律西亭說道。


    “嗯。”


    來甘布寺燒香之人往往都是中午時分才到這裏,所以現在這個寺廟還不算人多,來來往往不過稀稀拉拉的或三五人或二三人結伴而行。


    但即便是這麽少的人,也會出現問題。


    是兩個人不小心撞了一下,然後都不退步,都看對方不順眼,結果就是從一開始的動嘴皮子演變到後來的推推搡搡。


    其中一個人身邊站著兩個男子,另外一個身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位中年人。


    兩夥人就要動手,從燒香大殿中走出了一位長眉老僧,一臉笑容地勸起兩人來。最後在老僧的一番勸說下,兩人才算是握手言和,走的時候甚至還約著過一段時間一起喝酒論劍。


    “這就是江湖,可以不為了利益而生氣,也可以不因為利益而成為朋友。”耶律西亭一直在旁邊看著,臉色帶著笑容。


    “施主,是來求佛的嗎?”那長眉老僧走了過來,對著耶律西亭雙手合掌,緩緩問道。


    “嗯。我和我家中長輩想去中土神州遊曆江湖,這就快要出西極之地了,想著來燒香求佛,祈禱著少遇一點血腥風雨。”耶律西亭合掌回禮。


    “這位施主,以你的修為和你家中這位長輩的修為,怕是不掀起血腥風雨都難啊。”老僧笑著說道,一語道破天機。耶律忠天聞言卻是臉色大變,正要出手,卻被耶律西亭示意攔下。


    “前輩好眼力!難不成前輩正是那三十年前勸說如今恒念國禮部尚書心性大變的那位得道高僧?”耶律西亭執晚輩禮詢問。他此時隻是驚異,卻並不震驚,因為他知道江湖隱世高人還是存在的,而且還不是太少,說不定哪一天就遇到了,所以心中早有準備,而且他師父是八品巔峰的宗師,他又是一個至高帝國的皇子,眼界之高,已經很少有東西能讓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了。


    “正是老衲。”老僧微微頷首,道“施主頭頂有金光普照,一看便是有前輩高僧用自己的福緣為施主加持福緣,此等手法與心境,老衲受教了。”


    耶律西亭聞言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心想:老禿子,這種事情咋不給我商量一下?回去非要數落你不可,我身為帝國皇子,還差你那點福緣不可?


    “先燒香吧。”


    “施主請。”


    進入寺院中間的大雄寶殿後,耶律西亭交過香火錢後,取香放香,麵容正色。一番繁縟的禮節過後,耶律忠天也在耶律西亭的示意下花了香火錢燒香拜佛。然後三人一起走出了寶殿。


    此時是上午時分,幾乎無人燒香拜佛。距離寺廟近的,早上來的那一批已經燒完香回家了。距離寺廟遠的,還未到,中午時分才是燒香拜佛的人流高峰期。


    “前輩,在這天天都有人燒香拜佛的寺廟裏,不會耽誤參禪嗎?”耶律西亭問道。


    “我參的就是入世禪。而且,出世禪亦是無懼人聲喧鬧,隻要佛心靜,處處皆可參禪。”


    “可是我師父說過,佛家禪法不分入世出世,儒家重入世,為萬世開太平,道家重出世,強調無為無不為,但佛家則是道‘人法二空’。”


    “……我佛法不如爾師父矣!”老僧閉目思略一番,深深感歎道,“如此說來,是我誤了我自己,怪我心猿不定,意馬四馳了。執著追求入世,卻忘了佛法之根本。施主的當頭一嗬算是敲醒老衲了。”


    老僧也是一個高人,聽聞耶律西亭那位來自西極佛門的師父之語後,稍稍思考,便推翻了自己所參之法。這也與他自己曾多次思考有關,隻是之前他每次參禪後無人與之論佛法高低,所以一直沒有對比,沒有一個旁觀者去指點迷津。隻能怪老僧佛高過高,這寺廟中已無人可以與之論佛法高低有關。有時候長處也往往會成為壞處。


    “前輩,你我相逢即是佛緣。然後又交談了,便同是天涯江湖人。”耶律西亭雙手抱拳,對著那老僧笑著說道。


    “同是天涯江湖人。”老僧不再合掌,亦是雙手抱拳。


    這是他參禪的幾十年來,第一次覺得如此接近佛法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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