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總是用這句話來掩飾自己內心深處的那股依依不舍,濕潤著眼眶,一步一回頭,離開我們並不想離開的地方,還有並不想離開的人。有人說,陪伴是對親人最大的幸福,可是有些人卻注定要選擇離開,因為離開,已經是他能給予的最大幸福。


    就在男孩扔出瓷碗發力衝向無心的刹那,無心突然轉過了身,就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手輕輕一揮,正好接住了男孩用力扔出的那隻瓷碗,碗中的熱湯瞬間全都灑了出來,灑在了無心的手上,衣袖上。


    可他好像已經忘記了被熱湯猛然淋在皮膚上的疼痛,帶著一絲苦笑,冷冷的看著麵前那個剛才還楚楚可憐的看著自己的男孩。


    原本衝向無心的男孩這時候也停了下來,一臉驚訝,呆呆的看著無心,原本設計好的偷襲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人識破,就好像早就被人看穿了一樣,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因為也許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這時候,原本在不遠處滿嘴醉話的三個大漢全都站了起來,從身前的桌子底下掏出了幾把刀,緩緩的走了過來,站在那名男孩的身後,就連那個一直佝僂著背的餛鈍攤老板,此時也直起了腰,緩緩走了過來,沒有了之前的笑臉相迎,突然間變得麵目猙獰。這原本就是一場串通好了的戲,大概已經不知道演練了多少遍。


    無心輕輕的搖著頭,緩緩的捏起碗裏的一個餛鈍,放進了嘴裏,咀嚼著,感受著其中並沒被領情的那份善意,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男孩的那雙肮髒的雙手早已經伸進過碗裏,也許,他已經不在乎了。


    無心並不餓,他隻是覺得丟了可惜,他隻是想嚐一嚐這碗包含著善意的餛鈍是什麽味道,曾幾何時他也想有人遞給自己這麽一碗吃的。手上殘留的那一絲灼熱的痛感仿佛在告訴他,剛才破天荒的大發慈悲是有多麽的可笑。


    麵對男孩的恩將仇報,還有醉漢和老板的原形畢露,無心並沒驚訝,他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這些轉變都是在告訴他,這個江湖有多麽的狡詐,甚至可怕,根本沒有表麵上那樣風平浪靜。


    無心不後悔剛才做的事,因為在當時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就應該那麽做,沒有理由,至於真的假的,男孩還是不是那個男孩,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一個,倆個……無心終於慢慢的吃光了碗裏剩下的餛鈍,然後將瓷碗輕輕的放在了一邊,一切都顯得那麽的閑庭信步,不慌不忙。而奇怪的是,站在對麵的那幾個虎視眈眈的人竟然也這樣靜靜的看著他吃完,沒有打斷。


    無心抬起頭,看著對麵的幾個人,收起了笑容,一絲絲冰冷的氣息從他的身體裏,緩緩的,逐漸蔓延了開來。這時候他才看清楚,那個男孩,原本就不是男孩,而是一個長得過於矮小的男人,帶著一雙吃人的眼睛。


    整個小巷,再沒有別的行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突然,“男孩”動了,閃電般再一次衝向了無心,這一次沒有再遲疑。一雙鐵爪狠狠的抓向了無心的麵門。個子矮小的人,速度好像比常人更迅捷,轉眼已經到了無心的麵前。


    無心並沒有躲閃,就那麽靜靜地看著“男孩”的鐵爪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然後突然飛起一腳,他的腳竟然就那樣以詭異的角度抬了起來,飛快的蹬向了“男孩”的下巴!


    “男孩”已經來不及收住急速前衝的身體,腰身一擰,高高躍起,整個人淩空翻了一個跟頭,躲過了無心那詭異的一腳,落向了無心的身後。


    隨著“男孩”的翻身躍起,那三個醉漢也衝到了近前,三把殺氣騰騰的刀狠狠的砍向了無心的脖子,胸口,小腹,三把刀,三個不同的方向。他們好像已經露出了冷笑,覺得這一招前後夾擊形成的正是時候,已經勝券在握了。


    突然,隨著一聲淒厲的龍吟之聲,一片血光漫天。無心出刀了,不再心慈手軟。血刀瞬間斬斷了三個醉漢手中的刀,也斬斷了他們的脖子,而無心隻出了一招。他們的刀,實在是太慢了,然後就看到三個人帶著不甘的眼神,緩緩倒下。


    緊接著,無心突然感覺到後背冷風襲來,感覺就好像被人刺穿了一樣,一陣發麻。來不及轉身,急忙向前衝了倆步,躲過了身後的襲擊,卻迎上了餛鈍攤老板手中的那把切菜的菜刀。


    切菜的刀,也能是殺人的刀。無心忍不住笑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一個廚師動手,不知道的人以為是他吃了東西不給錢想要賴賬。


    雖然這樣想著,可是腳下卻沒有一絲停留,猛地再次蹬出了一腳,狠狠的蹬在了老板胸口,然後就看到老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狠狠摔在了牆上,張口噴出了一口鮮血,不知是死是活。


    就在老板剛飛出去的瞬間,“男孩”鐵爪又一次襲向無心的後背。無心已經殺了四個人,可是他們還沒有碰到無心的衣角,這是直白到無奈的一種打擊,這一次,“男孩”幾乎已經使出了全力。


    突然,原本背對“男孩”的無心猛然轉過了身,然後如離弦之箭一樣迎向了“男孩”,速度奇快,風馳電掣!


    “男孩”似乎已經傻眼了,忘記了合上自己已經張得極大的嘴巴。


    二人擦肩而過,然後又是死一般的寂靜。隻見“男孩”的那雙鐵爪已經緩緩滑落,被齊齊斬斷,右邊的太陽穴上,一道細細的刀痕緩緩的滲出了鮮血,然後越流越多,越流越急,然後噴射而出,然後緩緩的倒下。


    無心已經緩緩的離開了,走向鐵府的方向,沒有回頭。他的刀,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插進了刀鞘,就好像從來都沒有拔出來過一樣。


    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一切就這樣結束了,結束的那麽突然,又那麽的殘酷。不是因為他們太弱,而是因為無心太強,強到已經讓人分不清這還是不是曾經的那個少年。


    無心心裏隱隱有一絲愧疚,然後這種感覺慢慢席卷了全身。他殺人了,沒有遵守對她的承諾。可是他不後悔,因為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懲罰那一絲破天荒的無厘頭的惻隱之心。


    血刀無心,殺人無形……


    一片烏雲遮住了掛在半空中的明月,給月色蒙上了一層陰影,好像是在掩飾這皓月之下發生的一幕慘劇,不希望打破這一份難得的寧靜。


    鐵雄已經醒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要吃東西,這對鐵飛雲來說是高興的,甚至是興奮,因為他知道,父親沒事了。


    當無心回到鐵府的時候鐵雄已經吃過了飯,恢複的差不多了,臉上也漸漸有了血色,他已經聽鐵飛雲敘說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隨著鐵飛雲的描述,鐵雄不時的變換著表情,好像被事情的經過完全牽動了心緒。好在最後的結局是好的,看著坐在自己床前的兒子,他很欣慰。


    當看到無心走進來的時候,鐵雄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輕輕的點了點頭,好像一切盡在不言中一樣。


    “師叔。”無心恭敬的向鐵雄行了一禮,叫了一聲師叔。這還是他第一次向鐵雄行禮,也是第一次叫出這聲師叔。


    聽到無心的這聲“師叔,”鐵雄眼角抽動了一下,差一點老淚縱橫,顯得有一絲激動。指了指旁邊剛才鐵飛雲坐著的椅子,緩緩的說道:“浩天,來,過來坐。”


    此時鐵飛雲已經站到了一旁,雖然按輩分他是無心的師哥,可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師弟確實要比他強太多,甚至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無心緩緩地走到床前,向鐵飛雲點了點頭,然後輕輕的坐下。看著劫後重生的鐵雄,輕聲問道:“感覺怎麽樣?好點了嗎?”


    鐵雄點了點頭,拉過了無心的手,捧在手裏,哽咽的說道:“如果師弟還活著,他一定會以你為榮的,一定會的。”看到麵前如此優秀的無心,他想起了曾經並肩作戰過的師弟。


    無心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被鐵雄緊緊的抓著自己的一隻手,總覺得莫名其妙的別扭,還從來沒有人跟他有過這樣長輩對待晚輩的接觸,不由得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渾身不舒服。可是鐵雄好像並沒有察覺到,而一旁的鐵飛雲看到無心臉上的表情,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時,鐵雄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看著鐵飛雲焦急的說道:“雲兒,快,把我床底下的那個匣子拿來。”邊說邊著急的看向了裏屋的另一間臥房,近似有些迫不及待了。現在他所坐著的這張床,是鐵飛雲的。


    鐵飛雲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轉身向父親的臥房走去。不一會就回來了,手裏捧著一個陳舊的匣子,鏽跡斑斑,布滿灰塵,看樣子已經很多年了。


    鐵雄接過匣子,輕輕的打開,取出了裏麵一本像書一樣的東西,哆嗦著遞給了無心,並緩緩的說道:“給,這是你父親臨終前在離開京城的時候交給我保管的。”


    無心接過那本像書一樣的東西,看到了表皮上的幾個字,“秦家刀譜”,四個大字,赫然入目。這是一本刀譜,翻開裏麵,是一張張手繪的招式圖案,旁邊寫著幾行小字進行注解。圖案中的那把刀的樣子,正是無心現在從不離身的血刀,隻不過從前的血刀並非像如今這樣嗜血和耀眼。


    “你父親臨走之前好像就已經預感到要出事,所以將這本他用畢生的心血所著的刀譜留給了我,讓我保管。當時他其實強烈要求你的母親也一起留下,可是你的母親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性命相逼,堅決要和你的父親共同進退,沒想到…”


    說到一半的時候,鐵雄開始哽咽,好像一下子又想起了很多過往,緩了緩,繼續說道:“好在你還活著,秦家刀法也有了繼承人,我想你的父親也應該能含笑九泉了。”


    無心捧著手裏的這本刀譜,就好像拿著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一樣,遲遲不肯放下,連目光都舍不得挪開,眼眶濕潤,緊咬著嘴唇。


    這是除了血刀之外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了,而且是知道自己可能會出事的時候臨時決定放在鐵雄這裏暫為保管的。


    想到這裏,無心突然皺起了眉頭,扭頭看著鐵雄說道:“您說我父親知道自己可能要出事?出什麽事?”


    鐵雄點了點頭,緩緩的說道:“沒錯,他當時查到紅羽的一些線索,而且很可能是關於紅羽的幕後主使的,但是對方好像也發現了他,所以他才不想讓你母親帶著你跟著,也把這本刀譜留了下來。”


    他曾經也勸過秦風,讓秦風別太光明正大的調查,逼得太緊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的,可是嫉惡如仇的秦風根本聽不進去,結果卻真的被鐵雄說中了。


    “他當時去了哪兒?”無心急忙問道。


    鐵雄想了一下,緩緩說道:“姑蘇城,梅花山莊。”說完之後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後來去過梅花山莊,可是山莊的人說根本就沒有見過你父親,我又在周邊打探了一番,沒有人見過你父親,我也不確定他最後去沒去過那兒。”


    無心沒有說話,陷入了沉思。現在可以肯定的是,不管父親生前到底去沒去過姑蘇城的梅花山莊,那裏一定是隱藏著什麽秘密,而且對敵人來說很可能是致命的線索,否則紅羽不可能恰巧會在那個時候派人刺殺。


    想到這裏,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他要親自去一趟,說不定能發現點什麽,也許能找出父親真正被殺的原因。


    於是,無心很快便告別了鐵雄,離開了京城,向著姑蘇城繼續上路。南宮楚本來打算要跟著無心一起,可是無心拒絕了,因為他希望南宮楚回到幻城,替自己保護好如意。


    這一次在京城,無心又殺了紅羽的人,而且很可能無意中破壞了一次大陰謀,日後一定會迎來紅羽更猛烈的報複,他擔心如意因此會受到牽連,有南宮楚和上官雲傑的保護,自己也可以稍微的放點心。


    無心再一次上路了,也離自己的親人更遠了,可是這是他自己選的路,而且注定不會那麽平坦。現在的他和紅羽之間,已經不是說一方收手另一方就停手了,而是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著這份仇恨和危險遠離自己在乎的人。


    也許,像他這樣的人,這一生注定孤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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