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亞爾尼德家近1個小時後,我們三人已經來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郊外。四周山丘環繞,放眼望去一片鬱鬱蔥蔥,自然環境十分優美。


    循著一條河流進入一片茂密的小樹林內部,視野逐漸變得狹窄起來。據說再有半個小時的路程就能到達一個城鎮,然而此刻的我卻在想竟然還要等那麽久。


    因為這畢竟是我生平第一次乘坐如此快速奔馳的馬匹,身體實在難以適應這種顛簸感。此時此刻我隻覺得自己的臀部越來越疼痛難忍,仿佛整副骨架都快要散架一般。無奈之下,我隻能艱難地挪動著身子,試圖找到一個相對舒適些的坐姿,以緩解這份痛苦。


    “嗯?怎麽了?”


    “不,沒什麽……”


    我這種輕微的動作明顯讓班因茲哈特大叔察覺到了異樣。


    這種情況下我也不好意思說感覺有點不舒服讓他們兩個停下來讓我緩一緩,決定還是再忍忍算了。


    “安帕德大人,出發快一個時辰了,馬兒也差不多已經累了,在這裏的河邊休息一下吧。”


    “……可以。”


    但即便我什麽都沒說,班因茲哈特大叔似乎還是顧及到了我的感受,提議在河邊休息一下,並且最終得到了安帕德侯爵的同意。


    太貼心了!


    “班因茲哈特大人,您年輕的時候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求您吧。”


    “哈哈,你這小子在說什麽胡話。我隻能說你顧慮太多了,第一次坐快馬會感到不習慣是非常正常的事,反正我們又不趕時間,要是想休息就盡管提啊,安帕德大人也不是那麽不講理的人。”


    “我記住了。”


    看來我還無法做到把兩個家族之間的對立關係脫離開來考慮事情,跟這兩個大人物在一起總是難免會有一些拘束。


    隨後我們來到河邊,兩個大人先讓兩匹馬去補充一下水分,我則先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活動一下筋骨。


    溫暖的秋風拂過臉龐,泥土的氣息和花草的清香撲入鼻中。比起城市的喧囂,果然還是這種靠近大自然的地方最讓人感到放鬆。


    如果能舍棄一切塵世間的煩惱隱居於此那該有多好啊,不過生活條件肯定很差,吃穿住行都是個問題,也就隻能想想了。就算真的在某一天不得不逃離羅貝裏安家,還是選擇在有人的某個偏僻村莊隱居更適合我吧。


    想到這裏我不禁又回憶起了曾經在托克的家鄉度過的那三天生活。按理說,我這個自幼在衣食無憂環境優越的貴族家庭中成長的人,是不可能會喜歡鄉下那種生活條件簡陋的環境的,然而那三天卻是我這一生中最難忘的三天,甚至讓現在的我心生些許憧憬。


    終究說明一個人過得開不開心,與物質條件並無絕對的關聯,而是與身邊的人息息相關。。


    當然這種想法肯定會因人而異,比如有些人就覺得物質享受更重要,窮是原罪,是不幸的根源。隻可惜我不管是在轉生前還是轉生後都沒有吃過窮的苦,自然也就沒有養成對富人生活的執念。要是能讓更適應貴族主義觀念的現代人來代替我轉生到這個世界的話,也許他能過得比我瀟灑得多吧,也不會像我這般產生無謂的煩惱了。


    唉……算了算了,還是別想了,一個正要去見好友的旅程,我在這裏感傷個什麽勁啊。


    莫名地感到口渴,我便也打算去河邊喝水。


    異世界的河流沒有受到工業汙染,這附近也沒有人家,直接喝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在來到這裏的路上我就注意到這條河流清澈見底,看著都覺得香甜可口……


    “咦?”


    我用手掌掬起一捧水後,卻發現本該看起來十分清澈的水此時卻漂浮著一絲絲的渾濁。


    我滿腹狐疑地抬起頭,目光投向河流的上遊方向。


    盡管並不是那麽明顯,甚至會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總覺得透明的水裏混雜著一種不吉利的顏色。


    若要打個比方,就好像是水流中漂浮著一層淡紅色的輕紗……


    “安帕德大人,班因茲哈特大人,這條河好像有什麽不對勁。”


    “怎麽了?”


    兩人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因為確實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他們也終於注意到了本該清澈見底的河流帶著一種異樣的顏色。


    “上馬!”


    內心意識到什麽的安帕德侯爵立刻催促我們上馬,他自己則先一步騎上馬匆匆忙忙地朝河流上遊趕去,仿佛一刻都不想耽誤。


    等我費力地坐到班因茲哈特大叔的後麵時,安帕德侯爵甚至已經不見了蹤影。


    “班因茲哈特大人,你認為那是什麽?”


    在策馬奔騰的途中我忍不住問道。畢竟看到安帕德侯爵那麽著急的樣子,心裏那股不安也越來越強烈。


    “在看到現場之前不要輕易下結論,那樣隻會給自己添堵而已。”


    “……是啊。”


    誰都不願意親眼目睹那種最糟糕的情況發生,如果這一切都隻是我們想多了僅僅是虛驚一場該有多好。


    在那之後我們便沒有再說話,僅僅是感受著秋風的涼意默默朝著河流上遊趕去。


    ……


    這次的奔騰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班因茲哈特大叔停下馬後,我在後麵也能依稀感覺到他的麵色凝重。


    待我下馬一看,同樣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瞠目結舌。


    這裏仿佛被死亡的陰霾所籠罩,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息。一眼望去,隻見十幾具成年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下,不祥的深紅色液體肆意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沒有一個人掛著一副安寧的麵容“沉睡”,那一張張扭曲的遺容讓人不忍直視。


    這是……什麽?


    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我並非不知道這是一幅什麽場景,僅僅是想問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至今為止從來就沒有親眼見過如此淒慘的場景。


    要說上一次見到屍體……還是在三四年前莉亞的母親莉莉卡夫人被毒殺的時候,那都已經算最溫和的凶殺現場了。羅貝裏安家哪怕再黑暗也不可能每天在宅邸裏產生一具屍體,更不可能讓我們這些孩子看見。


    曾經我在電視上看到的國際新聞,說中東地區的哪個國家又死了幾十幾百個平民,聽到這些消息時我的內心並不會產生除了些許同情之外的感情,因為電視上從來就不會展現出那種殘酷的畫麵。


    而我在戰爭電影中也看到過很多血肉橫飛的可怕場景。但畢竟是電影,我甚至可以純粹用藝術的眼光來看待裏麵的殘酷片段。


    不一樣的,真實的死亡畫麵帶給我的感覺是和那些隔著屏幕的東西完全不一樣的。


    鮮血的氣息,凝固的猙獰麵容,強烈的視覺衝擊,如果這一切都是大自然的災害所造成的死亡或許還沒有那麽可怕,但每個人的身上都明顯帶有一看就是人為造成的傷口,流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極大惡意。這樣的場景不禁勾起了我最不願意回想起的那個記憶。


    因為曾經隻差最後一步,我就會落得個和他們一樣的悲慘下場。


    “喂,你沒事吧,站都站不穩了。”


    班因茲哈特大叔扶住了我的肩膀。


    “隻是有點頭暈而已,應該過一會兒就好了。”


    “啊……我其實也有點猶豫該不該讓你看到這種場麵,畢竟對你這種年紀的孩子來說還太早了。但看現在這種情況更不應該把你單獨留下,你要是實在感到不舒服就到遠一點的地方等候我們吧。”


    這跟年紀沒有關係,如果人一旦在和平的地方待久了,不管是誰都一時承受不住這種刺激性的畫麵。


    “不,沒關係。”


    就算再怎麽不舒服我也必須逼迫自己瞪大眼睛把這一切都烙印在腦海裏。


    因為我覺得我有必要這麽做。


    我心裏很清楚,我至今為止可以稱得上是“掙紮”的人生都是為了什麽。


    僅僅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那麽我就不能逃避死亡,而是要直視它,感受它,畏懼它,將對死亡的恐懼深深地鐫刻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因為隻有深刻地感受到死亡的可怕,才能最大程度地激發我求生的渴望。


    以應對將來可能降臨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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