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清明。


    秦楷已經回到宛州整整七天,第一日去了除妖司,第二日去了折衝府,第三日清晨,跟著折衝府去剿滅魔教中人。


    之後數日,秦楷都來返於折衝府之間。


    林秧逐漸把秦楷當成自己人,很多話也都和秦楷說了出來。


    比如其祖上乃是跟著高祖皇帝征戰過的名將林平毅,被世人稱為雙鐧紅櫻,大唐立國,此人還被封為安南侯。


    隻可惜並非世襲罔替,林平毅死後,林家又借著其餘暉在長安待了數十年。


    可林家後繼無人,逐漸家道中落。


    林秧父親便帶著家人,回到了祖宅宛州生活。


    雖然林秧已經把秦楷當成朋友,可有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把這家夥揍一頓。


    因為秦楷的嘴太毒了,每一句還專門提到了申屠雲華。


    “你再提這件事,我跟你絕交。”


    次日。


    “秦楷,來看我新創的槍法。”


    這日清明,秦楷沒有見到林秧,也沒有見到古稻。


    秦楷也有事,露了個麵之後也離開了折衝府。


    今日府中三位掌事人都沒了蹤影。


    畢竟今日清明,許多府兵也都回了家。


    府兵終歸是府兵,而非募兵,對於外出這件事情,管的並沒有那麽嚴。


    秦楷一家人登上了禮安村的一座小山。


    秦楷父親的衣冠塚便葬於此處。


    昔年潼關役,天下多墳塚。


    這座山上便有一座這樣的衣冠塚,來自潼關。


    一名北境軍卒,姓秦,來自宛州。


    沒人記得他,除了他的家人。


    英雄塚上多枯草,今年終見掃墓人。


    秦母碎碎念的除著墳上的雜草,“去了長安待了幾年沒來看你,你沒怪罪我吧?我和兒子都過的不錯,兒子已經成婚了,兒媳也很好,她幫著我把病治好了些,沒有以前那麽疼了。”


    “以前不總跟你抱怨,兒子又走了你的老路嘛,你放心,現在兒子沒有缺胳膊少腿,好著呢,也從那地方退下來,現在在咱宛州當將軍呢,比你當個大頭兵有出息。”


    “忘了跟你說了,兒媳婦是長安人士,對對對,就是你老念叨的那座長安城。”


    秦楷也幫著除草,言若青在擦著墓碑,棗兒在擺貢品。


    秦楷望了眼遠處的禮安村,躲在霧中,今日天氣灰蒙蒙的。


    不知為何,年年清明,似乎都在下雨。


    今年想來也不例外,這場灰灰的天空,可不就是在說要下雨了嘛。


    果然,不多時天上飄起了雨,雨不大,僅是細雨,很柔,很輕,打在墓碑上,打在雜草堆,打在剛剛撐起的油紙傘。


    秦楷給父親倒了一杯酒,“往年總在北境給你送酒,還都是端州大家喜聞樂見的那端州劣酒,許多年沒回宛州給你送酒了,這宛州條件可比端州好,所以我給你燒去了江南最好的酒。”


    “我知道,你還是喜歡那北境劣酒,可今年沒辦法,我是弄不來了,將就喝吧。”


    秦楷對父親其實沒有太多的記憶,可不知為何,當去北境入伍之後,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穿上的甲胄,摸上的橫刀、馬槊、弓弩、戰馬,仿佛都有父親的身影。


    是那位一年都見不上一麵的父親,那年我在宛州他在北境的父親。


    秦楷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從前除了朝夕相處的母親,對其他人都沒有太多情感,包括父親。


    可當我成了你,好像才真正與你相識。


    言若青攙扶著秦母,並低聲說道:“娘,咱回去吧,下雨了天涼。”


    秦母輕輕拍了拍言若青的手,“回家,如今回來了,以後想來看就來看就是了。”


    時間抹去了不少記憶,秦母已經不太記得丈夫的許多事情,很多事情也變模糊了起來。


    從前很模糊,現在倒是非常清晰。


    走在左側的是兒子,攙扶自己的是兒媳,走在右側的是棗兒,不遠處是禮安村,村口大樹旁,那是家。


    秦母笑了笑,這三月春雨綿綿,也沒那樣冷了。


    春雨打在陵南江水麵上,越來越密,像一層輕紗,籠罩在江麵之上。


    一圈圈漣漪像一朵朵盛放的花朵,短暫而美麗。


    一艘艘白色小紙船順江而下,雨水很輕,沒有將船打翻。


    但紙會越來越重,隻會沉在視線的盡頭。


    陵南江邊,一排排打著油紙傘的人還在折白船,輕輕放入水流中。


    這場景象,有點像元宵放花燈,不同的是,此刻很安靜。


    江上無行船,江麵除了雨水點綴,風平浪靜。


    可不久前,正是元宵後不久,陵南江突發大水,船隻盡翻,死傷無數。


    現在,他們都在這裏悼念他們逝去的親人。


    這是一次與眾不同的清明節,就連刺史大人也來到江麵,跟著百姓們折放白船,祭奠逝者。


    “爹爹,娘親能看到我為她折的小白船嗎?”


    “璃秋放心,你娘親一定能看到的,舅舅向你保證。”


    “爹爹,我想娘親了……”


    江邊有一行三人,一位絡腮胡中年男子,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一個十多歲的少女。


    古稻沒有說話,林秧拉著少女古璃秋的手,輕聲說道:“隻要璃秋對著白船許願,你娘便能聽到你的心聲了。”


    說罷,林秧閉上雙目,開始許願。


    古璃秋擦去林秧臉上的淚水,“舅舅也一定很想很想你的姐姐吧?”


    古稻撒了一把紙,“這是我新練的字,現在你不說,我也會練字了。”


    三把油紙傘,三人沿著官道慢行,比小白船還要慢。


    “舅舅,我想去長安。”


    “怎麽突然說這個?”


    “我看到有兩個人在搶東西,有人生氣了,龍王發了怒,陵南江才發了大水。”


    “傻姑娘,天災難防,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我真的看到了,我與先生說,先生也不信,還讓我不要與他人言說。”


    古稻揉了揉女兒的腦袋,“那你便聽先生的,把這件事藏在心裏。”


    林秧岔開話題道:“下個月就是璃秋十六歲的生辰了,想要什麽禮物?”


    古璃秋說道:“聽聞長安有位姓魏的少卿,是前國手林韞前輩的門生,他與人在茶樓下了一盤棋,在長安廣為流傳,那幅棋譜更是流傳長安,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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