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楷幫著二虎投喂著牛棚裏的大水牛,水牛很健壯,正值壯年,應該能為這個家庭分擔著許多的事情。


    “春耕都是你在弄嗎?”


    “是,也不全是,去年我第一次帶著牛下地,它老不聽話,我學著村裏叔叔們拿竹條抽打,也不走,還差點把我帶翻在田裏。”


    “現在它和你還挺熟的。”


    “昂,摔著摔著就熟了,還好我家地也不多,我能種完,就是秋收的時候有點累,今年我得留點錢,買點肉,這樣才好感謝幫我秋收的叔叔們。”


    “種地還是很忙的,你有時間去道觀裏讀書識字嗎?”


    “確實很忙,而且我家裏沒大人,搶水老是搶不過隔壁村的,去年因此死了一片水稻,給我心疼壞了,後來亭長大人出麵,劃分了兩村田地和用水問題就好多了。”


    二虎摸著水牛的腦袋,“春耕和秋收忙的時候,道觀裏的道長也會下山來授課的,有一次我偷偷塞給了道長幾個銅板,畢竟讀書也是要學費的,盡管很少。”


    “道長沒收,反而還多給了我整整一兩銀子,我當時還以為當道士都很有錢呢,把我羨慕壞了。”


    秦楷揉了揉二虎的腦袋:“希望以後你的生活中,都是這樣的好人。”


    二虎突然又把話題拉回了離淵,“你能再跟我講講,那場戰爭是怎樣的嗎?”


    秦楷想了想,“你想聽什麽?”


    二虎給牛棚扣上木板,然後帶著秦楷走出牛棚:“就跟我講講你們的平常唄,像在草場那樣講,養馬,打秋風之流的日常事情。”


    秦楷明白了,這少年,是想盡量知道了一些哥哥的生活。


    於是兩人坐在田埂邊,又聊了很久。


    秦楷講著那些並不熱血,反而聽起來無聊至極的邊軍日常,講著秦楷所能想到的所有人的所有故事。


    起初是從最熟悉的人開始,那個臭道士,還有嶽父大人,那個養馬的,那個剛剛入伍的少年郎。


    後麵就是一個鬼麵騎軍的人,再就是其他營的人,能想到的,能記起的秦楷都跟二虎說了起來。


    秦楷也在努力尋找屬於他的記憶,他不能忘,他怎麽能忘?


    下午,秦楷要回船上了。


    少年牽出水牛,騎著水牛跟著秦楷一路往陵南江邊走。。


    話是說不完的,而這個隻認識了一天不到的陌生人,給了少年二虎心裏一個莫大的慰藉。


    少年騎牛遠送,像是在送一個認識了很久的朋友。


    秦楷勸說道:“回去吧,外婆還一個人在家裏呢。”


    二虎點了點頭,“有緣江湖再見。”


    秦楷伸出拳頭,二虎也伸出小小的拳頭與秦楷相碰,“江湖再見。”


    二虎抓著牛角往回走,秦楷牽著楊柳往船上走。


    這場奇妙的相遇,不僅給了少年慰藉,同樣也給了秦楷一些別的想法。


    離淵軍那麽多人,死了的人,都是棋子,那不僅僅是死了四萬多個人,更是四萬多個家庭。


    其背後像二虎這樣的家庭還有多少呢?


    執棋者又怎會在乎一個棋子家裏有沒有親人?


    快回到家的二虎才發現自己的胸前沉甸甸的,伸手一探,竟然是一個大大的銀子。


    明明一路上都沒感覺的,怎麽快到家了才有感覺?是剛才那個人送的嗎?


    少年回頭望著那條能看得到盡頭的黃泥巴路,陷入了久久地沉思……


    秦楷牽著楊柳返回了船上,一天的外出,楊柳的身體已經好多了。


    傍晚時分,秦楷才再次見到那位同樣離開長安出任啟州司馬的諸葛謹言。


    諸葛謹言旁邊依舊跟著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兩人坐在船的欄杆上,好像在看夕陽。


    秦楷對這個人的印象,那就是一個活脫脫的詐騙集團首腦。


    你能想象一個長安的父母官,會以那樣拙劣的演技去放掉一個人?


    不,諸葛謹言的演技在秦楷眼裏還算好的,跟在諸葛謹言身邊的那個少年演技才最是拙劣。


    諸葛謹言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回頭瞥了一眼,正好與秦楷對視。


    諸葛謹言翻下欄杆,回到甲板上,走向秦楷,“秦將軍這是剛遛馬回來?”


    秦楷直接將楊柳栓在了甲板上,“其實憑借你的聰明才智,不當官也能活的很好的,哦不,應該是肯定活的比當官強,起碼不用受氣。”


    諸葛謹言笑道:“這話說的,我都已經不是京兆尹了,不必給我戴高帽了。”


    秦楷一臉奸笑的湊近諸葛謹言:“諸葛大人,我弱弱的問一句,你是怎麽做到在毫無背景,又不是通過科舉的情況下,當上京城的父母官的啊?”


    諸葛謹言毫不避諱,仰著頭顱自信道:“很簡單,拿錢砸呀。隻要你有足夠多的錢,想要拿一個無傷大雅的官職,豈不是輕而易舉?”


    秦楷:“你管京兆尹這個官叫不傷大雅?這可是好多人想當都當不上的富貴位置啊。”


    諸葛謹言點著頭:“不得不承認,確實是個肥差,嘿嘿,每年因為家族裏子弟犯事而進大牢,再拿錢贖人的真不少。”


    諸葛謹言又歎息道:“我後悔了,我怎麽能跟著家大業大的魏大人去扯帝王家的遮羞布呢,還得丟了這麽個肥差,哎,可惜可惜。”


    秦楷解下楊柳的馬繩,向諸葛謹言道別,回了房間。


    他和諸葛謹言並沒有什麽太多的交情,言論起交情,不知道管文通花錢買秦楷出獄而諸葛謹言親自出手,這算不算交情?


    多半是不算的。


    小五指著夕陽對老爺說道:“老爺,那是長安的位置嗎?”


    諸葛謹言拿著手自己比劃了半天後糾正道:“錯啦錯啦,正西是咱老家的位置,長安在我看看啊……偏西北的位置,沒錯,就是這個位置了。”


    小五跳下欄杆,回到甲板:“我餓了。”


    諸葛謹言望著開始滿載而歸的官船人員,揉著小五的腦袋:“再忍忍,快開飯了吧估計。”


    諸葛謹言看著那越來越小,最後會消失不見的太陽,那就像他的仕途一般。


    其實他並沒有太多的失落,離開長安這個是非地,也不見得就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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