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諸葛謹言住在官邸中,人人說他是個財迷,貪汙不少,可卻沒人見他從那座簡陋的官邸搬出去。


    正月末。


    京兆尹官邸來了一個稀客,不出意外將會榮升大理寺卿的魏不徇。


    這兩位京官青年派的中流砥柱其實並不相熟,所以對於魏不徇出現在京兆尹官邸,才用上稀客二字。


    給魏不徇開門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看到魏不徇以後一下子就慌了,趕忙往屋裏跑。


    “老爺!老爺!”


    一點也不像京兆尹身邊的人,起碼缺了穩重。


    魏不徇有些尷尬,這……進還是不進?


    大中午的諸葛謹言這才起床,甚至都沒穿好外衣,打著哈欠:“小五啊,好歹你也是我身邊的人,能不能穩重點?咋咋呼呼的成何體統啊。”


    自幼跟著老爺的少年嘟嘟囔囔道:“大理寺的魏大人來了。”


    諸葛謹言正準備用臉帕擦臉呢,聽到這話差點沒把帕子掉地上:“他來我這幹嘛?不會是抓到我什麽把柄了吧?”


    小五說道:“那應該不是,沒看到魏大人穿官袍,也沒帶捕快。”


    諸葛謹言擦了擦臉,清爽了許多:“他人呢?”


    小五哎呀一聲:“剛才太著急忘了他還在門口呢,我這就去把他請進大堂。”


    說完小五又急匆匆跑回了官邸大門口。


    諸葛謹言無奈的笑了笑,“演技還有待提升啊,每次放人的時候,就你小子演的最差!裝死也裝不像……”


    諸葛謹言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慢悠悠的洗漱,絲毫不急著去見魏不徇。


    魏不徇在大堂等了諸葛謹言大概一刻鍾才等來這位京兆尹大人。


    一上來諸葛謹言就說道:“哎呀,公務繁忙,讓魏大人久等了,實在是失禮失禮,正好午飯了,我已經命人準備好了飯菜,給大人陪個不是,不如我們移步飯堂?”


    魏不徇略微不悅道:“可剛才這位小兄弟說,諸葛大人您是睡過了頭啊?”


    諸葛謹言略顯尷尬,他瞪了一眼小五,小五委屈的低下頭:老爺你也沒說個啥原因啊,我隻能實話實說了。


    諸葛謹言強行微笑著領著魏不徇去了飯堂,魏不徇遣走了跟隨的兩米大漢百裏儉。


    魏不徇看著諸葛瑾言身邊,自家老爺還沒動筷就已經狼吞虎咽的小五,滿臉都是問號。


    諸葛謹言不僅沒有責罵,反而不停的給他夾菜:“吃這個,我特地讓劉姨做的雞腿,咋樣?”


    “好吃好吃~~”小五一邊吃還一邊說道:“吃啊,再不吃一會兒小五可就吃完了。”


    諸葛謹言揉了揉他的腦袋:“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後廚還有呢,吃不完的。”


    魏不徇看著這兩人,哪裏像是老爺與下人?更像是一對兄弟。


    魏不徇本想說話,諸葛謹言打斷道:“大人想說什麽便說吧,您身邊那位大塊頭聽不得的東西,我這仆人聽得,因為我聽得,他便聽得。”


    這諸葛謹言果真是個聰明人,雖然有時候看起來傻不拉嘰的。


    但魏不徇知道,這種懂得藏拙,且左右逢源的人,才能在京城這地界有立足之地。


    “建康末年,潼關之戰,糧草告急,當初負責後勤補給者,是當今的越王。”魏不徇輕聲說道。


    諸葛謹言撓了撓眉毛,“大人與我說此事作甚?”


    魏不徇看著吃飯的小五:“那一年,潼關身後的蜀州就是糧倉,蜀州有一郡,名為南山郡,當時郡守數次上書彈劾越王侵吞倒賣糧草,事後又強行到南山郡征糧,那一年,南山郡餓死了很多人。”


    “不過南山郡守的彈劾奏章還沒有出蜀州,就不翼而飛了,不久之後,南山郡守病重亡故。”


    諸葛謹言又撓了撓鼻子,“大人想說什麽?”


    魏不徇繼續說道:“南山郡有一個鎮,叫平函鎮,平函鎮有一個村叫小溪流村,小溪流村有一戶人家,複姓諸葛…”


    ………………


    建康二十年,建康帝於六月崩,竇氏扶三歲幼子即位,垂簾聽政。


    同年七月,蜀州以北,大唐西北門戶受到以金帳王庭為首的數國聯軍攻打。


    戰爭持續到了臘月。


    而那一年的蜀州南山郡,很多人都沒熬過那個冬天。


    一個從村裏拿著家裏僅存銀錢出門的十歲少年要出門去討生活了。


    想要活下去,必須要離開南山郡,去外麵尋活路。


    這是他父母死前告訴他的。


    他的父母不是餓死的,而是被征糧的軍卒,活活打死的。


    少年蹲在屋裏看到了一切,不過他一直都沒有哭。


    少年把父母安葬好後,就離開了村子,踏上了求生之路。


    他在路過郡城的時候,撿了一個三歲孩童,估計父母也死了。


    少年隻記得是在一座高牆大院外撿到的這小家夥,少年特地繞去了前門,看到上麵的匾額寫的是‘郡守府’。


    少年帶著一個幼童,一路東出。


    身上那點錢,還沒走出南山郡就已經花光了,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人餓死,甚至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


    少年隻得帶幼童在山間隱蔽著走,他怕被那些個喪失了理智的人看到,然後被吃掉。


    他路過了一個村子,村子裏已經沒有什麽大人了,這裏已經靠近別的郡,估計都去討生活去了。


    但村裏還有幾個孩子。


    他們為爭奪一塊髒兮兮的饅頭,打的不可開交,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明顯身形占優,其他孩子根本不敢再靠近。


    但那個少年正準備吃下饅頭的時候,一根尖銳的木刺穿透了他的胸膛。


    隨後一個僅有五歲的孩童拔出木刺,狠厲地揮舞,嗬退其他人,最終那個髒兮兮的饅頭落到了他的手裏。


    “李靈山殺人了……李靈山殺人了……”


    其餘孩童皆是遠離這個五六歲就敢殺人的孩子。


    但有一個遠道而來的少年,背著一個三歲的孩童,徑直的走向少年李靈山。


    少年李靈山呲牙咧嘴,十分護食的看著這個遠道而來的少年。


    但少年隻是與李靈山擦肩而過,隨後繼續東出。


    背上的孩子喃喃道:“哥哥,我們去哪裏啊?”


    少年一愣,“你會說話啊,我們去長安,對了,以後別叫哥哥,叫老爺。”


    背上的孩子又說道:“我餓了…”


    少年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轉移了話題:“你有名字嗎?”


    背上的孩子沒有說話。


    少年:“那以後你就叫小五了,是老爺我的第一個仆人。”


    幼童:“為什麽叫小五啊?”


    少年:“因為六月死人,七月打仗,八月後又死人……”


    少年負幼童東出,窮困潦倒,困難重重,無依無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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