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離回到九歌時,滿山的桃花翻滾如海,往日桃花壓了滿樹的枝頭,如今已經光禿禿一片,唯有屈指可數的幾朵殘花還在枝椏間搖搖欲墜,成百上千的桃花樹一夜間枯死,樹根從泥土裏翻出來,竟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


    漫天飛舞的粉色桃花間,一抹紅影沉穩地立於桃樹下,雙眼直直盯著他。


    墨子離走到她麵前,攤開手掌,血跡斑斑的掌心中,一塊潤白通透的女媧石靜靜地躺著,“女媧石已經拿到了,師姐,蕪兒就拜托你了。”


    柳三娘看著他掌心那塊女媧石,臉色刷白地抱住雙臂,“你當真下得了手……千竹呢?你打算怎麽辦?”


    “不會讓她瞎一輩子的。”他握緊了手中的女媧石,無意識地抬手撫上自己的雙眼。


    柳三娘臉上更是無半分血色,抓住了他的右手,眼底滿是痛心,“子離,你為青蕪已經做得夠多了,如今難道還要搭上自己一雙眼睛?你可知道,縱然你把自己的眼睛給千竹,她也斷不肯受的。”


    她向來就不怎麽喜歡青蕪,因為她礙了子離太多的事,因為她司儀也日夜錐心,如今更是因為她,就連千竹也付出了那麽慘烈的代價,那麽柔弱瘦小的孩子,怎麽承受得了如此苦痛?


    雖然與千竹隻相識了短短十年,但她一直把千竹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處處都愛袒護她,元虛要故意刁難千竹也是她每次打圓場,對她簡直比對親生女兒還好。


    可如今,她細心愛護著的嬌弱小花,在他眼裏隻是過眼風景罷了,偏偏這兩人都是她最重要的人,一個是視同己出的小師侄,一個又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同門師弟,叫她又如何取舍?


    墨子離閉眼長歎,他又何嚐不知道這一點,小竹那麽溫柔善良的一個孩子,從來就很尊師重道,又如何肯要他的眼睛,隻是他又怎麽忍心,讓她瞎一輩子?


    柳三娘也不說話,看著他,眼底滿是痛心。


    忽然狂風驟起,落了滿地的桃花被席卷而起,紛紛揚揚漫天飛舞,二人的衣袍在風中狂亂舞動著,滿天桃花迷了他們的眼,似在二人間豎立起一道無法逾越的隔閡。從海麵上遠遠望過去,極北的九歌仙島上,赫然已經轟轟烈烈地下了一場花雨淚。


    已經開始凋零的桃花樹後,一抹欣長的身影藏身於此,素雅的衣角紛飛,顏色極淡,幾乎完全融入了這漫天桃花色中。


    .


    夜深人靜,孤燈一盞,一抹斜長的影子投映在牆上,被搖晃的燈光撕扯出扭曲的形狀,初春的夜,蕭冷又孤美。


    安司儀拿起一麵銅鏡,看著鏡中的自己,桌子上放了一把鋒利匕首,他對著鏡子慘然一笑,喃喃道:“蕪兒,過了今夜,你不欠她的,我也不欠她的了……”


    蕪兒,隻消最後一次,你我的命運都會明朗,欠了他和她的,一切都可以還個幹淨。


    匕首鋒利的刀刃閃出淒冷的寒光,光滑如鏡的刀麵映出那雙決然的眼,那一刹那刀光刺目閃過,緊接著便是一聲破門聲,安司儀隻覺得手腕一痛,鋒利匕首掉到地上,他驚愕地望著麵前臉色發青的那人,眼前藍影一閃,巨大清脆的聲音驚醒了迷離的夜,重重的一巴掌落到臉上,他被打得側過頭去,左邊臉頰火辣辣地疼。


    墨子離身子不穩地扶住身後的幾案,腦中一片空白,臉色也後怕地一陣陣泛白,幾乎不敢想象,如果他沒有及時趕到的話,還不知會出什麽事。


    安司儀臉上著火般地疼,他呆了一會兒,放空的思維終於恢複過來,他赤紅著眼瞪向墨子離,聲音嘶啞地一字一頓道:“我要做什麽,不用你來管。”


    墨子離已經鬆開了緊扣住幾案邊沿的手,照樣冷冷地回瞪過去,“既還是我九歌弟子,豈有我不管的道理?”


    “我不會欠你什麽。”安司儀一字一頓地聲明,眼中固執驚心,“也不會讓蕪兒欠別人什麽。”


    墨子離冷冷拂袖,“徒弟欠了別人的東西,自是由師父來還,與外人無關。”


    “你想拿自己的眼睛去還宮千竹的,然後讓我和蕪兒日日夜夜都內疚著,一生一世都無法解脫,這就是你懲罰的手段嗎?”安司儀慘然地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他揮袖拭去,看著他的眼神慢慢冰冷入骨,“墨子離,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一點都沒變,自私又殘忍,從來都不會為別人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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