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煙波微茫


    花曉霜坐在床邊,眼看兩人生死互搏,驚得忘了動彈。惶急間,忽聽背後傳來**,回頭看去,趙昺眼神呆滯,定定望著自己。心知方才針灸見效,但此刻搏鬥正酣,不及多問,方要轉頭觀戰,忽聽趙昺叫道:“叔叔!”梁蕭激鬥間聽得叫聲,心神一分,出掌頓緩,被雲殊一輪快攻逼得喘不過氣來。


    忽聽趙昺又叫:“雲殊住手!”聲音尖銳淒厲。雲殊一愣,又聽陳宜中叫道:“雲殊,聖上命你住手,你又想抗旨不從?”雲殊眉頭一皺,瞧了瞧梁蕭,又看了看趙昺,嘴裏湧出一股苦澀,咬了咬牙,上前跪倒:“下臣雲殊,叩見聖上。”


    趙昺卻不理他,直直望著梁蕭,喃喃道:“叔叔……”嗓子一啞,淚水順著雙頰滑了下來。花曉霜看他神態,也覺心酸,將他輕輕攬入懷裏。


    雲殊見趙昺要哭,忙道:“聖上,不要失了禮數……”話沒說完,趙昺大聲叫道:“你走開,你走開……”小手一揮,啪地打在雲殊臉上。雲殊無端挨了一記耳光,一愣神,忽見趙昺淚眼中透出深深的恨意。他心中淒慘,正想說話,趙昺忽又雙手亂揮,尖聲叫道:“滾開,你害死了哥哥,又來害我……”雲殊聽了這話,麵肌微一抽搐,眼裏閃過深深痛色。


    梁蕭失聲道:“昺兒,你說昰兒死了?”臨安一別,趙昺經曆無數慘變,聽了這聲“昺兒”,胸中一熱,號啕大哭。他久病之身,這般竭斯底裏,渾身好似抽空,指著雲殊抽噎說:“哥哥死啦,哥哥被他害死啦……”梁蕭脫口問道:“他怎麽害死你哥哥?”


    趙昺抽泣一會兒,說道:“那天叔叔你走了,阿姨帶我們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就在那兒,我與哥哥遇上了這個……這個壞人!”說著一指雲殊,“他非要哥哥做皇帝,哥哥說他不會做,他就嚇唬哥哥,哥哥嚇得直哭,最後……最後隻好做了。後來,他帶著我們坐船去殺人,殺了好多好多人,流了好多血。哥哥嚇得不敢看,他就逼哥哥看,還說哥哥以後也要這樣殺人,哥哥害怕,天天都哭。那一天,好多人跑到船上,到處都在叫,船上都是血……”他想起當日殘酷情形,小臉扭曲,露出難言恐懼,兩手抓住花曉霜的衣袖,渾身簌簌顫抖。花曉霜憐意大生,撫著他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


    趙昺說得語無倫次,梁蕭卻已猜中幾分,見他平靜下來,才問:“後來呢?”趙昺道:“再後來……許多人撲到哥哥麵前,血啊,肉啊,都淋在他身上。到了晚上,哥哥再也說不來話,我叫喚他,他就隻望著天上這麽喊:啊——啊——啊——”他學著趙昰的嗓子尖聲叫喚,慘厲淒涼,仿佛晚鴉哀鳴。眾人聽得心口酸楚,雲殊雙目一閉,長長吐了口氣。


    梁蕭麵色蒼白,半晌道:“再後來呢?”趙昺哭了一陣,又說:“再後來,哥哥就一直叫啊叫啊,叫了許久,忽地瞪著眼,張著嘴,再也不出聲了。我摸他的臉,冷冰冰的,我當他睡著啦,就去搖醒他,可是他們都說,哥哥死了,再也不會醒啦……”他說到這裏,心頭無比難過,一口氣回不上來,軟綿綿昏了過去。花曉霜拔出銀針,在他“誌堂”、“人中”處紮了兩針。過得片刻,趙昺睜開眼,定定望著天上,流淚道:“哥哥死了,再也不會醒了……”梁蕭怔了半晌,心中殺意盡消,雙拳緩緩鬆開。


    趙昺忽地轉頭,盯著雲殊恨聲說:“你不逼哥哥做皇帝,他就不會死。你逼了哥哥,又來逼我,我恨死你啦!”他又手指陳宜中,“他說你壞,我就點頭;他說不要你帶人打仗,我就說好;他在紙上寫好字,我就按手印。哼,你害死哥哥,隻要對你不利,我就說不出的歡喜……”


    陳宜中老臉一紅,連連咳嗽道:“聖上……這話怎麽也拿來說……”雲殊心頭一痛:“聖上竟為這個與我為難。唉,我竟全不知情。”一念未絕,忽聽遠處傳來一聲炮響,殺伐之聲大起。


    雲殊騰地站起,忽看一名軍士匆匆奔入,大叫:“雲帥,韃子攻上來了!”雲殊看了趙昺一眼,回複素日鎮定。又見一名軍士踉蹌奔入,叫道:“雲帥,前軍著火啦!”雲殊未及發話,卻聽梁蕭問道:“風向如何?”那人應道:“東北風。”雲殊臉色一沉,冷笑道:“姓梁的,如今大宋完了,你可歡喜了?”陳宜中驚道:“你胡說什麽,還不快去抵擋?”


    雲殊拍開眾人穴道,冷冷道:“元人順風火攻,擋不住的,你們各自逃生去吧。”他邁開大步,走向趙昺,梁蕭伸手一攔,皺眉道:“你帶他去哪兒?”雲殊怒道:“讓開!”呼的一掌拍出,梁蕭翻掌接住,叫道:“鶯鶯,你與曉霜帶孩子先走。”雲殊厲聲道:“眾軍聽令,死活不論,將這幾人拿下。”眾軍士原本莫名其妙,一得將令,紛紛掣刀撲上。柳鶯鶯大為氣惱,叫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麽?”矮身出腿,掃翻數人。


    花曉霜麵色慘白,忙抱趙昺退到一旁,恰好身後一名軍士持刀劈來,她慌亂間不進卻退,反將身子送到刀下。花生從旁看見,一拳揮出,嗆啷連聲,鋼刀斷成數截,其勢不止,被“大金剛神力”裹著,似如勁矢疾箭,颼颼颼沒入甲板。軍士望著手中刀柄,如癡如呆,雲殊更是心驚:“好和尚,深藏不露,這夥奸賊是有備而來。”心中一急,竟被梁蕭逼得連連後退。


    花曉霜驚魂甫定,向花生道:“多、多謝!”花生抓著腦袋,嗬嗬直笑,忽見一名軍士挺槍刺來,側身讓過,反手在槍杆上一撥,不料這一下用力太甚,那人騰雲駕霧似地拋了出去,“呼啦”一聲,將艙壁撞了一個窟窿。


    花生啊喲叫道:“糟糕!”飛步搶出,較之那人去勢還快,本擬後發先至,將那軍士憑空抓回,怎料眼前一花,一個人抓著那名軍士,鑽進牆洞,與他撞個正著。


    花生不及轉念,神力注入雙腿,迎麵那人卻收勢不住,慌忙出掌,啪地擊中花生胸口。花生好似大樹生根,動也不動,那人卻向後一仰,一跤坐倒。花生見來人金發碧眼,從所未見,心頭驚奇,憨笑道:“金毛兒,對不住!俺來扶你。”他伸手便扶,那人打他一掌,手掌隱隱作痛,又驚又怒,叫道:“對不住你爹!”猛然發拳,搗中花生肩頭。


    花生中拳,身子一晃,輕鬆卸去拳勁,奇道:“你幹嗎打人?”那人見他挨了一擊,渾不在意,不覺頭皮發麻,右腿急起,踢向花生下陰。下陰至為薄弱,“大金剛神力”也難練及,花生無奈伸手一擋,那人小腿劇痛欲斷,厲叫道:“去你媽的!”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彎刀,閃電劈出。花生一驚,向後躍出,忽聽梁蕭冷聲道:“哈裏斯,你來得好!”胡人應聲色變,厲聲長嘯,嘯聲一出,艙外也升起兩聲長嘯,與之遙相呼應。


    梁蕭一招迫開雲殊,向哈裏斯淩空撲到。哈裏斯急舞彎刀向後退卻。梁蕭方要追擊,忽見雲殊撲向花曉霜,忙於前奔之際又向後掠,一掌拍向雲殊。雲殊反掌相迎,二人掌力未交,忽聽一聲大響,艙頂破出一個大洞,阿灘從天而降,振臂一揮,金剛圈撞向梁蕭後腦。


    梁蕭前後受敵,右掌微縮,卸開雲殊掌勁,左掌如風,向後掠出。金剛圈受他掌力一激,快了一倍,變了方向,自他身邊繞過,咻地射向艙外。這時艙外銀光乍閃,一個人飄然而入,將金剛圈輕輕接在手中,縱聲笑道:“平章大人尚在人間,灑家真有不勝之喜!”


    雲殊見梁蕭掌力回縮,正欲進逼,忽見銀衫客露了這手,登時吃了一驚。想那金剛圈帶了阿灘一擲之力,再加上梁蕭的掌力,二力相疊,勁力何其驚人,換了自己,也隻能躲開了事,又聽他說話,心中咯噔一響:“這也是梁蕭的幫手?”


    忽聽梁蕭笑道:“有勞掛心,足下活著一天,梁某決不會先死!”賀陀羅笑道:“好說。”將金剛圈拋還給阿灘,目光忽又落到趙昺身上,拍手笑道:“這個就是大宋的娃娃皇帝麽?好,果然生得精乖……”乖字出口,形影俱無。雲殊瞧得一怔,忽聽梁蕭叫道:“小心!”叫聲未絕,勁風疾來,賀陀羅聲東擊西,嘴裏說著趙昺,出手竟是直奔雲殊。


    “蛇魔”賀陀羅稱雄西方,威名遠及大秦、高盧。這番前來中土,除了了斷往日仇怨,更是雄心勃勃,要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豈料先後受挫於九如與釋天風,嶗山為梁蕭氣勢所迫,不戰而逃,更是生平奇恥大辱。明歸本就與他不和,事後趁機設計,慫恿火真人、常寧在脫歡麵前大說賀陀羅的壞話。賀陀羅顏麵盡失,急於立功挽回麵子,聽說此間交戰,便與哈裏斯南來,一心活捉宋帝,揚名天下。阿灘經不住哈裏斯利誘,也跟來分一杯羹。


    待到元軍火攻,宋軍潰亂,三人趁機潛入宋營。賀陀羅早知梁蕭入營,此來已有防範,但見雲殊宋將裝束,又與梁蕭鬥得旗鼓相當,不由心想:“久聞宋人中有個雲殊,料來就是此人。”他自忖與梁蕭動手,彼此熟悉,不易得手,雲殊卻是初見,出其不意,不難一舉傷他。


    “虛空動”天下一絕,賀陀羅晃身趕到雲殊右側,使出“破壞神之蛇”,出拳無聲,內勁內蘊,好比草中毒蛇,冷不丁躥起咬人。雲殊雖得梁蕭提醒,但事發倉猝,隻得竭力向左躲閃。賀陀羅的雙臂隨之遞上,正要斃敵於拳下,忽覺身後勁風颯起,不用回頭,也知梁蕭到了。他隻當二人交手,必是對頭,隻須先傷雲殊,再殺梁蕭,將這兩人各個擊破,不料梁蕭竟會出手救人,一時大為泄氣。他對梁蕭十分忌憚,足下不動,身子扭轉,落向雲殊的雙拳,忽向梁蕭送出。


    拳掌一交,梁蕭施展“轉陰易陽術”,剛勁變柔勁,陰勁變陽勁,變到半途,忽覺賀陀羅拳中的蛇勁如山洪暴發,不隨自己內勁變化,直直瀉入經脈,不由悶哼一聲,撤掌疾退。賀陀羅一代宗師,上次大意輕敵,吃了小虧,事後略加揣摩,想出克製“轉陰易陽術”的法子。梁蕭使出這路功夫,正投他的心意。賀陀羅以不變應萬變,一舉破了梁蕭的內勁,不容他退讓,哈哈一笑,雙臂暴長半尺,搭上梁蕭雙腕,左足立地,右腿漫不經心,呼地踢向梁蕭,雙手雙足自行其是,仿佛分屬不同主人。


    雲殊受賀陀羅暗算,心中驚怒,見他出腿之際,下盤露出破綻,當即身子一矮,一腿貼地掃去。不料賀陀羅腰身一扭,踢出之腿忽又掃回。雲殊不防這一腿竟是虛招,但覺勁風撲麵,慌忙擰身斜躥。梁蕭趁著賀陀羅分心,脫出他的手底。賀陀羅冷笑一聲,隨之搶上,揮袖出拳。梁蕭不敢與他較量內力,二人以快打快,瞬間拆了七八招之多。


    雲殊心中迷惑:“這二人不是一夥麽,為何窩裏鬥起來了?”對於梁蕭出手相救,更覺琢磨不透,眼看賀陀羅出手淩厲,梁蕭漸落下風,頓生敵愾之心:“銀衫客武功奇高,姓梁的賊子如果敗了,我也孤掌難鳴。”他精通兵法,深知連弱抗強的道理,心念至此,縱身上前,與梁蕭夾擊強敵。賀陀羅力敵兩大高手,激發出渾身能耐,時隱時現,如龍如蛇,舉手投足均是出人意表。


    柳鶯鶯也綽起一口單刀,與阿灘鬥在一處。激鬥片刻,柳鶯鶯見這喇嘛色迷迷地瞧著自己,心念一動,衝他微微一笑,笑生雙靨,仿佛奇花初綻、白水生暈,阿灘本是色中餓鬼,隻瞧得兩眼發直。此刻生死相搏,豈容分心?迷亂之際,肩頭風起,柳鶯鶯一刀向他腦袋削來。阿灘躲閃不及,鋼刀掠肩而過,帶走半片耳朵,登時鮮血淋漓。


    阿灘怒極忘形,用吐蕃話破口大罵,柳鶯鶯咯咯笑道:“臭禿驢,你用番話罵我,欺姑娘聽不懂嗎?哼,我給你計個數,你罵我一句,我便砍你一刀。看是你的嘴利,還是我的刀利?”阿灘一愣,心想:“自然是你的刀利,我罵你一百句,也抵不過你砍我一刀。”正欲發狠進擊,忽又見柳鶯鶯容光絕世,一笑一顰嬌媚可人,他眼花繚亂,一時迭遇險招。


    賀陀羅三人翻滾不定,鬥到百招上下。梁、雲二人招式一變,雲殊四方遊走,使出“三才歸元掌”,梁蕭卻隨手展開“大逆誅心掌”。前者是天下第一等的審敵武功,後者卻是天下一等一的騙人功夫。二人使了數招,忍不住對望一眼,都覺驚訝不已。這兩路掌法看似水火不容,冥冥中卻有相生之道,一經合使,威力倍增。“大逆誅心掌”長於欺敵,敵手一旦心意大亂,露出破綻,“三才歸元掌”便趁虛而入,施以歸元一擊。這就好比戰場之上,一軍迷惑對手,一軍伺機破敵。此中奧妙,蕭千絕與公羊羽也是從未慮及。


    賀陀羅初時還能應付,越鬥越覺吃力。隻覺梁蕭出手詼諧,不易捉摸,雲殊一雙肉掌看似凝而不發,氣勢卻無所不在,不由心中凜然:“兩個兔崽子配合無間,大大不妙。”他雖然未必會輸,但生平穩健,決不行險。忽地躍開數丈,朗聲笑道:“平章大人,你想勾結宋人殺了灑家,獨占這個功勞嗎?”梁蕭知他意在挑撥,斜眼一瞥,雲殊神色狐疑,心知他身處劣勢,心性不穩,聽了這話已生動搖。又聽賀陀羅笑道:“也罷,平章大人,你我聯手殺了此人,小娃娃皇帝算你的,這人的首級算我的如何?”


    梁蕭狷介之性,心中雖怒,也不過冷冷一笑,不屑與他辯解。雲殊見他神情,更信了八分,心想楚婉說他救過聖上,果真都是假話。那女子不知所謂,居然杜撰出這樣的荒誕言語。這兩人分明一丘之貉,可笑自己鬼迷心竅,隻當這姓梁的惡賊要救聖上。他越想越怒,猛可想起,自己隻顧打鬥,居然忘了趙昺,回頭一望,艙中空空,哪兒還有小皇帝的人影。雲殊大怒,瞪視梁蕭道:“好個聲東擊西!”


    梁蕭知道趙昺被花曉霜趁亂帶走,心中卸下了一塊大石。賀陀羅兩眼一轉,忽地縱聲長笑,向艙外躍出。雲殊知他要出艙捉人,一聲大喝,縱到半空,掌力遙遙擊出。賀陀羅閃身避過,忽覺腰間又有勁風掠來,他心中暗罵,伸手化解梁蕭一掌,眼角餘光掃去,雲殊正欲掠出艙外,不由怒哼一聲,借梁蕭掌力翻身撲上、拳腳齊施。


    雲殊轉身抵擋,二人在半空中換了一招,忽又見梁蕭逼近艙門,不由同聲喝道:“哪裏去?”雙雙騰空撲出,梁蕭隻覺身後氣勁如山,急使“大逆誅心掌”,化正為逆,身子一蜷,疾風般退回艙內,抬眼望去,那二人堵在門前,鬥得無比激烈。


    花曉霜抱著趙昺,眼看刀槍簇簇,混亂不堪,趙昺小小身子不住發抖,不由心想:“這麽砍殺下去,怕會驚著他。”捂了趙昺雙眼,躬身從花生砸出的窟窿中鑽了出去。


    花生與哈裏斯糾纏正烈。哈裏斯一把彎刀舞成團團銀光,將花生裹在裏麵,誰知小和尚也不抵擋,東一搖,西一擺,任憑刀鋒在他身前飄來蕩去,始終割不到他一片衣角。哈裏斯暗呼邪門,欺他隻守不攻,大喊大叫,放手狠劈。花生見他齜牙咧嘴,眼透凶光,心頭頗為害怕,忽見花曉霜出艙,忙叫:“等等!”使個“無拘泥相”,從哈裏斯身邊掠了過去。


    哈裏斯見他說走便走,心中又驚又怕,心想小禿驢武功雖高,若不還手,也不足為懼。他大膽跟出,抬眼一望,遠處烈焰衝天,好似一條狂龍卷過無數宋軍船隻。大宋軍民驚懼不已,鬥誌全無,紛紛驅船逃命,大船小艇自相衝撞,一時沉沒無算。


    哈裏斯殘忍好殺,見此慘狀,也覺微微一驚。他斜眼一瞅,花曉霜與花生並肩站在左近,瞠目發呆,不禁竊喜:“小東西沒見過世麵,嚇呆了呢!”收了彎刀,悄悄縱上前去,突然施襲。右手並起食中二指,點向花生後心;左手似若雞爪,扣向花曉霜肩頭。


    花曉霜被眼前戰爭驚呆,腦中一片空白,忽覺肩頭一痛,已被哈裏斯扣住“肩井”穴,不由半身酥軟,雙手一鬆,趙昺落向甲板。哈裏斯這手抓住花曉霜,那手也點中花生的“至陽”穴,但覺指尖一痛,如中銅牆鐵壁,忽聽花生啊喲一聲,叫道:“好痛!”


    他中指之後,還能叫痛,哈裏斯心下驚駭,急欲縮手。不料花生的“大金剛神力”練到“一合身相”的地步,隨機生發,勁在意先。花生盡管發呆,勁力早已周流全身,方才中指,立生反擊。“喀嚓”一聲,哈裏斯兩根指頭齊齊折斷。


    哈裏斯痛哼一聲,抓著花曉霜縱身退後。花生轉身瞧見,圓眼一瞪,呼地一拳奔他左臂送來。哈裏斯的手指被他震斷,心想挨了這拳,手臂豈不也要粉碎?他慌忙放開花曉霜,奮力後躍,花曉霜被他一帶,不由向後歪倒。花生匆忙收拳,將她扶住,忽覺頭頂風起,哈裏斯揮了彎刀狠狠劈下。


    花生拉起花曉霜,慌忙避開。哈裏斯一刀逼開二人,伸手抓向趙昺。花曉霜叫道:“糟了!”花生應聲縱上,一拳送出,哈裏斯隻覺拳風撲麵,口鼻皆為之閉,顧不得擒人,慌忙閃開。忽見花生俯身抱人,露出破綻,身子一扭,彎刀自下而上撩向他的麵門。這一刀出手方位古怪,花生若不閃避,勢必被他割中雙目,隻好無奈躍開。


    一時間,二人繞著趙昺進退如風。花生武功雖高,囿於師命,不敢出手攻敵,隻是東躲西閃,伺機搶人。哈裏斯的斷指陣陣抽痛,對這小和尚十分忌憚,他為人滑溜,頗具父風,彎刀揮來揮去,可是並不強攻,隻待花生出**人,才一陣亂刀將他逼退。趙昺夾在二人之間,隻覺四周勁風颯颯,刀光亂閃,不覺又驚又怕,哇地大哭起來。


    花曉霜心急如火,移步搶上。哈裏斯一刀向她劈出,花生隻怕花曉霜有失,揮拳將他逼退。哈裏斯眼珠一轉,笑道:“小和尚動了凡心麽?”花生奇道:“什麽叫動凡心?”哈裏斯心中大怒:“臭禿驢跟老子裝蒜?”口中呷呷笑道:“動凡心就是想妞兒!”忽地一刀劈向趙昺,花生正要阻攔,哈裏斯刀鋒偏轉,又向花曉霜砍去。花生慌忙揮拳相救,哈裏斯身子右轉,彎刀一橫,花生倉促之間,幾乎將手送到他的刀上。


    哈裏斯詭計得逞,東一刀,西一刀,隻向花曉霜與趙昺招呼,花生左遮右攔,狼狽之極。哈裏斯正覺得意,不料斜刺裏衝出一人,將趙昺抱入懷裏,貼地滾出。哈裏斯一心對付花生與花曉霜,卻被旁人揀了便宜,怒不可遏,飛腿便踢,花生抬腿擋住。二腿一交,哈裏斯如中鐵柱,咧著嘴向後跳開。


    那人一定神,眼見花生敵住哈裏斯,心頭一喜,背起趙昺發足狂奔。趙昺驚魂甫定,認清來人,喜道:“陸太傅,是你呀!”陸秀夫一言不發,匆匆奔近船尾,抬眼一望,忽地怔住,遙見陳宜中站在一艘船上,順風張帆,向南去得遠了。


    陸秀夫與陳宜中約好,陳宜中守著船隻,自己去救趙昺,誰知這老滑頭見勢不妙,自顧走了。陸秀夫隻覺渾身如墜冰窟,回頭看去,火光燭天,元軍戰艦成群結隊地衝殺過來,他不覺兩眼一閉,仰天長歎,澀聲道:“聖上,事已至此,下臣得罪了。”趙昺不明其意,忙道:“你別說話,快快跑……”話未說完,忽聽陸秀夫大叫一聲:“蒼天啊!”衝上兩步,跳了起來,趙昺隻聽耳邊風響,身子已在半空,他不知出了何事,小嘴大張,卻叫不出一個字來。


    哈裏斯與花生糾纏數合,忽地聲東擊西,向右撲出,揮刀劈向花曉霜,花生不知是計,翻身攔在曉霜身前。哈裏斯一刀引開花生,忽也向左狂奔。不出十步,見那老頭背著小皇帝遠遠站立,心頭一喜,正要上前,忽見陸秀夫縱身一跳,直向海中落去。


    哈裏斯千裏南來,隻為這個小孩,這麽一來,豈不前功盡棄?他腦子一熱,丟開彎刀,魚躍而出,伸手向那二人抓去。可惜相距太遠,他這一躍用盡全力,仍是差了半尺。換作他人,勢必束手無策,哈裏斯身負古瑜伽奇術,手足關節伸縮自在,一抓未中,大喝一聲:“疾!”手臂暴長一尺,扣住趙昺肩頭,硬生生將他拽了回來。陸秀夫背上一空,不及回望,人已墜入海裏,他忿怒之極,雙手向天奮力亂抓,才一張嘴,鹹苦的海水湧入口裏,身不由主地沉了下去。


    哈裏斯抓住趙昺,狂喜不已,雙足一撐,欲要勾住船舷,怎料腳下一虛,沒有勾著,他心往下沉:“糟糕,我一念之差,被這小皇帝害死了……”念頭未絕,足踝被人抓住,他絕處逢生,向上一瞧,花生懸在半空,一手搭在船頭,不由喜極而呼:“小禿……咳,小師父,要抓牢些!”


    花生見哈裏斯去追陸秀夫,也與花曉霜一起趕來,正巧看見哈裏斯跳出去捉趙昺。他救人心切,忘了不會水性,跟著躍出,將他抓住。到了這時,才覺不妙,望著碧澄澄的海水,想起柳鶯鶯先前說過的話,心頭好不害怕,顫聲叫道:“曉霜,完啦,俺要落水喂王八啦!”花曉霜趕上前來,見三人安然無恙,鬆了口氣。但不見了陸秀夫,知道必已落水,不由心中慘然,再看無數宋軍士卒在海中掙命,慘呼聲響徹雲端,一時心如刀絞,不覺癡了。


    花生叫了一聲,不見花曉霜答應,手足發抖,雙眼流淚。這時艙板吃不住三人重量,咯的一聲裂了。哈裏斯心頭一顫,慌道:“小師父,快帶我上去。”花生也不回答,咧嘴直哭。哈裏斯哀求數聲,眼見無效,忽地焦躁起來,“小畜生,小賊禿”一陣亂罵。


    花曉霜聽到哭罵,才還過神來,問道:“花生你哭什麽……”話音未落,背後勁風乍起,掠來掠去,無比迅快,忽聽梁蕭冷聲道:“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讓和尚放手,拚個同歸於盡!”花曉霜六神無主,聽到他的聲音,心中大覺寬慰,回頭瞧去,梁蕭與柳鶯鶯並肩站立,賀陀羅則臉色透青,與阿灘站在左近,雲殊獨占右方,五人鼎足而立,相對怒目瞪視。


    梁蕭目視對手,口中叫道:“花生,拉人上來。”花生不敢動彈,還在落淚,柳鶯鶯見小和尚這樣膿包,心頭火起,怒道:“再不上來,我踢你下去了。”一邊說,一邊伸足就踢。


    花生吃了一驚,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反手一撐,躍上船板,順手將哈裏斯與趙昺也提了上來。哈裏斯暗中蓄勢,一上甲板,飛足就踢花生麵門。花生一低頭,哈裏斯收足不及,正中光頭,隻覺足背欲裂,不由啊啊慘叫。正想變招,足頸一緊,已被花生握住,內勁由足頸經脈直透過來,哈裏斯渾身一軟,癱在船上。


    雲殊、賀陀羅見狀撲上。梁蕭與柳鶯鶯換個眼色,一個抓起哈裏斯,一個抱住趙昺。那二人各有顧忌,同時止步。賀陀羅厲聲道:“梁蕭,你要怎樣?”梁蕭道:“你不動手,我也不動你兒子。”賀陀羅略一沉吟,歎道:“好!灑家認栽!”梁蕭料他口是心非,可是忌憚他的武功,不敢過分相逼。微一冷笑,回眼望去,元軍戰艦蜂擁而來,便向雲殊道:“你號令水手,向南行駛。”


    雲殊恨得牙癢,其時兵敗如山,趙昺又落入人手,一時無如之何,心想:“他為何不向北駛入元營?”但覺如此一來,對自己終究有利,想了想轉身入艙,命水手揚起風帆。梁蕭見船啟動,提著哈裏斯退入艙內。這艘戰船本由海船改造,格局長大,分為三部,前艙起居,後艙儲藏,底艙作為水手寢居。


    賀陀羅待梁蕭入內,方與阿灘進艙,沉著臉坐下。梁蕭暗暗發愁:“這老賊的武功又高又怪,留在船上終是禍害,須得想個法兒把他除掉。”雙方各懷心事,艙中一時靜了下來。


    趙昺早已昏厥,花曉霜施以針灸,他才悠悠醒轉,哭了幾聲,叫道:“叔叔!”梁蕭還過神來,衝他笑笑,握他小手,但覺入手冰涼,瘦小堪憐。趙昺卻覺有了依靠,平靜下來,問道:“叔叔,嬸嬸還好麽?”梁蕭一愣,花曉霜的臉色刷地慘白,柳鶯鶯也聽得分明,秀目中透出一股驚怒。


    梁蕭沉默半晌,不忍說出真相,歎道:“她很好。”趙昺奇道:“她很好,怎麽不來看我?”梁蕭胸中一痛,澀聲道:“她沒空……我替她瞧你不好麽?”趙昺麵露失望。柳鶯鶯冷不丁問:“昺兒,你那嬸嬸長什麽樣?”趙昺一怔,想了想道:“她很好看,可沒你好看。”又指著花曉霜,“比她好看一些。”


    花曉霜麵無血色,低了頭去。柳鶯鶯目光生寒,瞪向梁蕭,見他低頭不語,更當他心裏有鬼,越發氣苦,正想發作,艙外一聲巨響,仿佛霹靂大作,船身隨之震動,微微搖晃起來。


    梁蕭騰地站起,忽聽船尾又是一聲響,似是弓弩發射,這麽此起彼伏,響了數聲。雲殊忽地進艙,冷冷道:“韃子追上來了。”梁蕭道:“多少船隻?”雲殊道:“打沉一艘,還剩十艘,正發炮石過來,再過片刻,這艘船就要沉了。”賀陀羅長身而起,擊掌笑道:“各位再不投降,更待何時?”雲殊凜然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大丈夫死則死矣,豈可屈膝投敵?”賀陀羅為他目光所懾,一時語塞。雲殊拂袖出門,梁蕭抓起哈裏斯道:“我們也去看看。”柳鶯鶯被戰事岔開了話,不便與他算帳,一頓足,也來到船尾。


    是時重雲蔽天,北風正厲,十艘黃鷂戰船鼓滿風帆,向著大船包抄過來。梁蕭觀望片刻,拾起一張角弓扯滿,一箭直奔當頭的元船,將那帆上的纜繩撕裂一半。元軍還沒明白過來,梁蕭的第二支箭如電趕到,將纜繩斷成兩截。船帆忽失牽掛,嘩啦下墜,元軍驚怒交迸,齊聲叫罵,那船無風可借,忽又來得緩了。


    雲殊心想一箭中繩已很難得,兩箭射在同一方位,更是難上加難,自己與他幾次交兵,騎射全落下風,如今看來,輸得真不冤枉!思忖間,身後嘩然大響,回頭一看,本船的三張風帆同時落下。雲殊心頭一沉,隻聽梁蕭厲聲叫道:“賀陀羅,滾出來!”一聲長笑,賀陀羅自艙內慢悠悠地踱出來,拖聲拖氣地說:“不知平章大人有何吩咐?”梁蕭道:“哈裏斯在我手裏,你不怕兒子送命嗎?”足尖抬起,對準哈裏斯的腦袋,隻要輕輕一送,哈裏斯勢必頭開腦裂、一命歸西。哈裏斯麵如土色,用胡語衝著賀陀羅大叫兩聲。


    賀陀羅皺了皺眉,笑道:“大人當世英才,行事總得講個理字。方才灑家坐在艙裏,可沒挪動一下屁股。是了,我知道了,想必是前船的水手吃裏扒外,放下風帆,自己跳海逃走。阿灘,你說對不對?”阿灘笑道:“對啊,對極了。”


    柳鶯鶯啐道:“對你個鬼,你們殺人放帆,還想狡辯?”賀陀羅笑道:“無憑無據,怎可胡亂定罪?姑娘現在說說,不算什麽,如果做了大官,金口一開,可要冤殺多少百姓?哈,敢問姑娘,你哪隻眼睛瞧見在下殺人放帆了?”他喬張做致,一字一句扣著柳鶯鶯的話頭。柳鶯鶯明知他殺光水手,放下風帆,苦於沒有親見,無以辯駁,氣得蓮足一頓,心中大為惱火。


    梁蕭一時大意,讓他趁亂殺人放帆,眼下形勢危急,眼看敵船逼近,當即扯起角弓,隻待進入射程,便發箭射帆。元軍吃過一回苦頭,變得聰明起來,始終遠遠綴著,並不過分逼近。


    僵持時許,忽聽趙昺驚呼:“啊,不好了,海裏冒出小山來了!”眾人轉眼望去,遠方出現了一座黑黢黢、光溜溜的小島,俱感驚奇:“方才波濤萬裏,怎地多出了一座小島?”忽見島上噴起一道泉水,高及丈餘,八方噴灑。柳鶯鶯倒吸一口冷氣,失聲道:“這島會動!”小島果然緩緩漂移,直向元船逼近。忽聽雲殊冷笑一聲,說道:“什麽小山小島?根本就是一頭大鯨。”趙昺奇道:“什麽叫大鯨……”話一出口,忽又扁起小嘴,“我不跟你說話!”雲殊聞言,滿心不是滋味。


    元軍也看見巨鯨,紛紛駭呼。這些士卒來自北方,對這海中巨獸聞所未聞,紛紛張弓亂射。巨鯨挨了兩箭,尖聲長鳴,沉沒入水,再度浮起,已在戰船下方。元船輕小,受它背脊一拱,立刻翻轉過來,士卒如下鍋的餃子落入海裏,拚命掙紮哀號。


    別船的元軍大呼小叫,引弓放箭,那巨鯨再度下潛,出海時將兩艘齊頭並進的元船一齊頂翻。元軍十分驚惶,一麵放箭,一麵掉櫓回逃。巨鯨時沉時浮,緊追不舍,半晌工夫,元船又被頂翻六艘,僅存一艘,惶惶若喪家之犬,忙忙若漏網之魚,扯滿風帆,逃得不見蹤影。


    這一輪人鯨交戰,驚得諸人目瞪口呆。雲殊忽向趙昺一膝跪倒,喜道:“聖上洪福,天降神鯨,可見大宋國運未絕,還能補救,哈哈,還能補救……”他數月來連遭敗績,逢此吉兆,激動得語無倫次,兩眼忽地流出淚水。趙昺吃了一驚,顫聲道:“你說什麽,我……我不明白……”


    雲殊大聲道:“天佑大宋,大宋決不會亡……”他快意莫名,欲要縱聲長笑,怎料笑聲說不出的低沉喑啞,好似夜中梟啼。趙昺瞧他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心中十分害怕,緊緊抓住花曉霜的衣衫,渾身不住顫抖。


    賀陀羅不料堂堂大元水師,竟被一頭巨鯨衝得七零八落,張大一雙碧眼,一時難以置信,聽了雲殊的話,心頭一動,心想難道真是天佑大宋?若不是老天弄鬼,為何節骨眼上卻來一頭大鯨?驚疑之際,忽聽梁蕭冷笑道:“你說它是神鯨,它可未必認得你大宋!”賀陀羅舉目一看,那頭巨鯨掉了頭,忽向大船衝來,不由衝口而出:“什麽,它把我們當成敵人?”梁蕭哼了一聲,臉色鐵青。


    雲殊盡管不信,可見鯨魚越來越近,也不由心神忐忑。一瞥花曉霜,見她呆望巨鯨,無有防範,不由心想:“聖上清白之軀,就算一死,也決不能與奸賊死在一起!”想到這兒,呼地一掌拍向花曉霜。花曉霜一驚後退,但雲殊無意傷她,這掌隻是虛招,還沒用老,右爪忽出,扣住趙昺的肩頭,將他抓了過來。左掌圈回,“砰”地接下花生一拳。


    花生一晃,雲殊也倒退半步,厲聲道:“賊和尚!”喝聲未落,頭頂風聲乍起,梁蕭一掌拍到。雲殊並不後退,身形一矮,揮掌上迎,掌力方接,忽使一招“天旋地轉”,立地瘋轉。梁蕭掌下發虛,勁力盡被卸開,變招不及,忽聽柳鶯鶯尖叫,回頭一看,柳鶯鶯踉蹌後退,俏臉煞白,賀陀羅一臉詭笑,已將哈裏斯奪回。


    梁蕭棄了雲殊,躍到柳鶯鶯身旁,握住她手,急聲道:“沒事麽?”內力源源渡了過去,助她化解賀陀羅的蛇勁。柳鶯鶯見他麵露關切,雙頰微微泛紅,忽又神色一變,甩開他手,冷冷道:“放尊重些!你有妻子,還來惹我幹什麽?”梁蕭吃驚道:“你說什麽?”柳鶯鶯怒道:“還不承認?小孩子叫你叔叔,又說有個嬸嬸,哼,叔叔嬸嬸,難道不是一對?梁蕭,我當你是個好漢子,你卻當我是笨蛋,是傻子……”說到這兒,眼裏泛起迷蒙淚光。梁蕭眼看危機四伏、大敵當前,柳鶯鶯偏偏來算舊帳,心中氣惱,怒道:“這事以後再說!”柳鶯鶯叫道:“不成,你不說明白,我便不放你!”反將他牢牢拽住。


    賀陀羅見他二人纏夾不清,心中喜不自勝。他奸商出生,精於算計,權衡當前三方,梁蕭一方與自己實力相當,如果動手,討不了好。雲殊武功雖高,卻隻有一人,手中多了趙昺,更添無邊累贅。若能將他擊斃,以趙昺作為人質,又能挾製梁蕭等人,可謂一石三鳥。他算計已定,忽地兩眼望天,口中打個哈哈,左拳一抬,擊向雲殊。


    這一下變起倉促,雲殊不及轉念,一縮身,以“歸元步”閃避。賀陀羅數度與他交手,對其武功了然於胸,此時占得先手,縱聲長笑,左拳橫掃,逼住雲殊,右手反出,撤下“般若鋒”。


    “般若鋒”是他自創的兵刃,與之相應,還有一路“大自在天之舞”。賀陀羅珍為絕技,向不輕使。初時與梁、雲二人交手,他自重身份,未用兵刃。如今自忖不出絕招,難以速勝,當即“般若鋒”淩空一抖,仿佛單刀刀法向雲殊劈下。雲殊縮身避過,還了一招“罔兩問景”。


    賀陀羅手腕陡翻,“般若鋒”前探後勾,又變鉤法,鎖拿雲殊手腕。雲殊不料他刀中帶鉤,慌忙收掌後退。賀陀羅如影隨上,招術忽刀忽鉤,乍聽裂帛聲響,雲殊的衣襟著了一下,斷成兩截。趙昺身處鬥場,嚇得雙眼緊閉,隻覺氣流回旋,刮得麵皮生痛,心頭一驚,哇地哭了出來。


    梁蕭惱恨雲殊偷襲,不願相幫,但聽趙昺哭聲,一顆心忽又軟了。但覺柳鶯鶯的手心津津生汗,側目一看,見她盯著雲殊,目透關切,梁蕭心中泛酸,冷冷道:“你嘴裏跟我嘔氣,心裏卻在意姓雲的吧?”柳鶯鶯臉色一變,怒道:“你胡說……”她眼裏淚花滾動,高聲又說,“在意他又怎樣?你能找妻子,我就不能找情人?你是我什麽人,我在意誰,要你來管?”


    梁蕭冷冷道:“不錯,你在意誰,不用我管!可你記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幫你!”他伸腿挑起地上一杆長槍,迎風抖出,向賀陀羅背心疾刺,朗聲道:“白刃對空拳,不害臊嗎?”他先刺後喊,槍尖與叫聲同時抵達,看似光明正大,其實近乎偷襲。


    賀陀羅心中暗罵,“般若鋒”反手揮出,旋風一轉,絞落槍尖。梁蕭不料“般若鋒”妙用至斯,讚道:“好功夫!”也不收勢,白蠟杆向下一沉,橫掃而出,正是宋太祖趙匡胤所創“太祖棍法”。這一招“橫掃千軍”勢如蒼龍戲水、野雲孤飛,於極尋常的招術中,生出極不尋常的威力。


    二人驚鴻矯電般拆了數招。賀陀羅勝不了一路“太祖棍法”,心中焦躁,厲聲叫道:“趙匡胤算什麽東西?”“般若鋒”大開大闔,宛若飛雪滿天,刷刷刷異響連聲,杆棒節節寸斷,頃刻僅餘四尺。梁蕭大笑道:“中土英才輩出,何止趙匡胤一個?”談笑間舉棒數振,瀟瀟灑灑脫出“般若鋒”,刺向賀陀羅的胸口。賀陀羅心想:“好家夥,棍法不成,又用劍法!”這路“歸藏劍”遠非“太祖棍法”可比,他不敢大意,揮舞“般若鋒”,凝神對敵。


    雲殊揮拳逼退哈裏斯,忽聽梁蕭說話,心血上湧:“奸賊可惡,這句話卻說得不假,我中土英才輩出,豈有滅亡之理……”心中激動不已,低頭望去,趙昺閉眼抿唇,早已嚇昏。他心中暗暗歎息,忽覺大船一震,船上眾人無不東倒西歪。雲殊拿椿站定,心下駭然:“不好,那頭鯨魚真來作怪了!”


    惡鬥兩人下盤不穩,各自退開。賀陀羅定住身形,毒念大起:“姓梁的小子壞我大事。灑家得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賜。”暴喝一聲,“般若鋒”橫批豎斬,直撲梁蕭。梁蕭舉棒拆了兩招,足下又是一震,船身再傾。梁蕭動念奇快,借勢轉身,搶到賀陀羅身側,揮棒刺向他的“五樞”穴。這一招合以天時地利,賀陀羅躲閃不開,長吸一口氣,“五樞”穴忽地陷落三寸。梁蕭這一棒本已刺到肌膚,忽覺棒下一虛,錯愕間,賀陀羅擲出“般若鋒”,向他麵門飛來。


    梁蕭不及轉念,雙腿釘地,上身後仰,忽覺“般若鋒”掠麵而過,刮得麵皮生痛。他避過這一招,心道賀陀羅兵刃脫手,正好趁虛而入,身形未穩,杆棒挽出一個平花,刺向賀陀羅胸口。誰料賀陀羅反手一招,“般若鋒”忽又飛回。梁蕭收棒不及,“般若鋒”寒光數閃,喀喀兩聲,杆棒斷作三截。


    賀陀羅這一放一收,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殺招,用此破敵,鮮有不中。梁蕭勉強躲過,貼地躥出丈餘,他翻身跳起,正想反擊,身側一股勁風忽地襲來。這一掌全無征兆,梁蕭隻覺腰脅劇痛,身不由主地拋起兩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墜之際,他恍惚看見,雲殊立身船頭,一手握拳,臉色陰沉。梁蕭的心中一陣狂怒,一道殷紅血箭奪口而出,跟著嘩啦一聲,冰涼海水四麵湧來,生生將他拉扯下去。


    雲殊眼看梁蕭落海,心頭突突亂跳。方才梁蕭退後之際,竟將腰脅送到麵前,他頭腦一熱,忍不住揮掌暗算。眼看這生平大敵遭受滅頂之災,心中既興奮無比,又爽然若失,不由仰首望天,心想:“蒼天有眼!娘親姊姊、眾位同門、方老前輩、大宋千萬將士,這惡賊終於死啦……終於死啦……”想著不覺長聲大笑,隻笑了半聲,忽聽尖聲慘呼,一道綠影自旁掠過,直奔海中衝去。雲殊見是柳鶯鶯,慌忙伸手將她拽住。


    柳鶯鶯昏亂中給他扣住肩膊,欲要掙紮,又覺渾身虛脫,驀地雙膝一軟,爬在船舷慘呼:“梁蕭……”下方海水碧沉沉的,哪兒還有半個人影。她的眼前一陣暈眩,兩耳嗡嗡作響,瞧著海麵呆了半晌,忽聽花生的呼聲若斷若續,悠悠傳來:“別嚇俺……啊喲,曉霜要死啦……要死啦……”又聽賀陀羅笑道,“雲大人與灑家真是默契。哈,用你們漢人的話說叫什麽來著?對,‘天作之合’。哈,這一掌使得真是絕妙!梁蕭這廝,一定不活啦……”


    柳鶯鶯聽到這兒,耳中隻有一個聲音反複激蕩:“不活啦……不活啦……不活啦……”一時間,心中千針萬刺,痛苦難忍,忽地玉掌圈轉,回擊雲殊胸口。雲殊避過她的掌勢,正色道:“柳姑娘!梁蕭大奸巨惡,天下人人得而誅之……”柳鶯鶯縱身躍上,雙掌亂揮,尖聲叫道:“你胡說!他拚了性命,隻為救你懷中的孩子。他是壞人,天底下還有好人嗎?”雲殊心頭微微一動,一邊閃避她的攻勢,一邊回想梁蕭的種種舉動,也不覺深深迷惑起來。


    賀陀羅冷眼旁觀,心中樂不可支。心想梁蕭中掌落海,必無幸理。那頭巨鯨也未再撞擊船底,想是船大且沉,不易翻轉。鯨魚這無知蠢物,一受挫折,立刻放棄。如此去了兩個麻煩,如果柳鶯鶯與雲殊鷸蚌相爭,更是上上大吉。但見雲殊神色迷惑,隻怕他被說動,微微笑道:“是啊,說起來,梁蕭真是個難得的好人。可惜啊,‘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他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麽顛而倒之地一說,雲殊胸中怒火升騰:“你這胡兒就是天大的禍害,你說的好人,會是什麽好貨色?”他新遭亡國之痛,心性大變,心想梁蕭大奸大惡,殺他萬無過錯,若不是他攻破襄陽,大宋怎麽落到今日的下場。一瞬間,滿心疑惑拋至腦後,一掌震退柳鶯鶯,厲聲道:“殺便殺了,我雲殊做事,從不後悔!”一時抬頭按腰,雙目凜凜有神。


    柳鶯鶯瞪著他,目光冷若冰雪,眉間青氣湧動。雲殊凝神防範,兩人正當對峙,忽聽花生哀哀哭道:“曉霜活不了啦……活不了啦!”柳鶯鶯側目望去,花曉霜牙關緊咬,臉色青黑透灰。她這情形,柳鶯鶯也曾見過幾次,心知她必是看見梁蕭落海,傷心過度,痼疾發作。


    柳鶯鶯萬念俱灰,隻想與雲殊以死相拚,但瞧花曉霜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動:“我隨小色鬼死了,做一對短命鴛鴦也罷了,她若也去陰曹地府,豈不又會纏夾不清?與其讓她送命,不如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活著受罪!”想到這兒,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忽道:“花生,你左掌按她‘天泉’穴,右掌捺‘陽池’穴,慢慢渡入內勁,不可急躁!”


    花生本已束手無策,一聽這話,如獲綸音妙旨,他內力渾厚,真氣所向,花曉霜的眉宇舒展開來。賀陀羅一心要讓兩方殘殺,當下也不阻攔,饒有興致,負手旁觀。


    柳鶯鶯見花曉霜麵色轉紅,點了點頭,又道:“雙手換過,左掌按‘陽池’穴,右掌按‘天泉’穴。”這本是花曉霜病發時梁蕭常用的法子,柳鶯鶯不比花生渾渾噩噩,見了一次,立馬記住。花生依法施為,“大金剛神力”至大至剛,恰能壓製陰毒,不消片刻,花曉霜“喏”的一聲,睜開雙眼,一望四周,淚水奪眶而出,顫聲道:“柳姊姊,他……他在哪兒……”換作平日,她嘴舌再甜,柳鶯鶯也無動於衷,這時同失至愛,淒徨如一,乍聽這聲叫喚,不由兩眼酸熱,身子哆嗦,將她一把摟入懷裏,放開嗓子,失聲痛哭。


    花曉霜呆呆任她摟著,恨不能也如她一般痛哭流淚,誰知此時此刻,身子偏似遭劫後的房屋,空空如也,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種種舊事從心頭掠過。少年相逢,同座教算,遭逢強敵,舍身相護,嶗山再遇,並肩行醫……梁蕭一舉一動、一哭一笑無不清晰。花曉霜忽覺一陣倦怠,真想合眼一睡,醒來時梁蕭又站在麵前,為她拭去眼淚。可是這等荒誕的念頭也難如願,她分明感覺,柳鶯鶯的十枚指甲深陷肉中,痛楚陣陣鑽入腦海,不住提醒她:“梁蕭死了,梁蕭死了……”這念頭轉了幾轉,花曉霜心口一涼,又昏過去。


    柳鶯鶯覺出她身子變冷,急忙放開,促聲道:“快渡內力!”花生應聲渡過真氣。俄頃,花曉霜身子稍暖,落淚道:“姊姊,你別救我,我不想活了。”柳鶯鶯麵色一沉,起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厲聲道:“胡說什麽?沒心肝的小東西,你不想給梁蕭報仇嗎?”


    花曉霜挨了耳光,一愣神,含淚道:“我武功不好,打不過人。”柳鶯鶯道:“你不是連韓凝紫都打過了麽?”花曉霜低頭道:“那是蕭哥哥幫我……他不在……我……我什麽也做不了……”嗓子一啞,淚水又落下來。


    柳鶯鶯望她哀痛虛弱的神氣,一股熱血直衝入腦,她按捺心中傷痛,雙臂環緊花曉霜,低語道:“沒有梁蕭,還有我呢,咱們齊心協力,什麽也不怕。”花曉霜身子一顫,看了雲殊一眼,搖頭道:“我……我不成……”柳鶯鶯道:“你隻須好好活著,報仇的事由我來做。”花曉霜彷徨無計,隻好默默點頭。


    賀陀羅見柳鶯鶯遲遲不動,心覺不耐:“小娘皮囉裏囉唆,成不了大事。”他輕輕哼了一聲,道:“阿灘,你去轉舵,哈裏斯,你去升帆。”二人應命。雲殊喝道:“且慢,你要做什麽?”賀陀羅笑道:“自是掉船向北。”雲殊麵色一沉,賀陀羅瞅他一眼,笑道:“雲大人,你自忖武功比灑家如何?”雲殊一怔心想:“僅他一個,我已不是對手,況且他有兩個幫手,我卻要顧著聖上……”想到此處,不禁慘然。


    賀陀羅哈哈大笑,斜眼望著柳鶯鶯三人,心中盤算:“這女大夫是‘惡華佗’的弟子,《青杏卷》必在她身上,灑家駐顏長生,也還用得著。這綠衣女郎姿容秀致,實為老夫生平僅見,若是廢去武功,收為姬妾,當是人生一大樂事!哈,至於小和尚嘛,身懷‘大金剛神力’,與九如和尚關係匪淺,老禿驢屢屢壞我好事,正要跟他算帳,若能生擒小和尚,再遇上老和尚,他可就是一件法寶……”他越想越喜,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臉上微微露出笑容。


    花生不住渡入內力,但覺花曉霜體內陰毒漸退,心頭大喜,正要一鼓作氣,將其降服,忽聽柳鶯鶯低聲說:“花生,白發老頭要動手了,你千萬聽我招呼,否則糟糕之極。”花生點點頭,忽又憨憨問:“梁蕭掉進海裏,還能爬上來嗎?”柳鶯鶯歎道:“你能爬上來麽?”花生環眼圓瞪,搖頭道:“俺掉下去,就完蛋啦!”說到這裏,打了個機靈,慌道:“那……梁蕭也完蛋了?”柳鶯鶯眼眶一紅,默默點頭,花生隻覺一股熱氣直衝眼鼻,眼淚頓也湧了出來。


    柳鶯鶯按捺悲傷,輕聲說:“小和尚別哭,莫讓惡人們笑話。”花生扁嘴抹淚,說道,“梁蕭對俺很好。”柳鶯鶯目望遠處,輕輕歎了口氣,忽聽花曉霜說:“花生,‘九陰毒脈’十分頑固,你再運內力也沒用。蕭哥哥教我的逼毒法兒,或許……或許有效,可我還沒練,他……他……”話沒說完,淚水又流下來。


    柳鶯鶯也想痛哭,可眼下危機四伏,不敢一味傷感。她忍淚含悲,偷眼一看,哈裏斯正在升起風帆,柳鶯鶯心頭微動,衝花生低聲說:“我吹口哨,你與曉霜往桅杆下衝。”花生點頭,柳鶯鶯吸一口氣,忽地躍起,揮掌向賀陀羅拍去。賀陀羅正在監視雲殊,聽見風聲,微微冷笑,心想灑家沒來動你,你先捋我虎須。一刹那,他提起七成功力,打算殺雞儆猴,一舉製住柳鶯鶯,威懾雲殊,可是還沒出手,柳鶯鶯忽又收掌後躍,輕飄飄地落在一丈之外。


    賀陀羅一怔,心想這女人來來去去,弄個什麽玄虛。忽聽柳鶯鶯冷笑道:“雲殊,誰要你討好,你就會暗算傷人麽?哼,天下無恥之徒,數你第一!”雲殊被她說得莫名其妙。賀陀羅心中卻咯噔一下:“是了,姓雲的想揀灑家便宜,又來個背後偷襲。哼,女人和尚不足為懼,這姓雲的智勇雙全,才是灑家的勁敵。”盤算已定,轉頭微微笑道:“雲大人想故伎重施麽?灑家可不是梁蕭!”


    雲殊明知柳鶯鶯挑撥,可也不屑辯駁,冷冷一笑,並不回答。賀陀羅更無懷疑,雙拳齊出。雲殊錯步擰腰,以“驚影迭形拳”應對。


    柳鶯鶯計謀得逞,轉身打了個呼哨。花生背起曉霜一跳而起,直向桅杆衝去。賀陀羅瞥見,恍然大悟,待要追趕,雲殊也猜到了柳鶯鶯的心思,存心助她成功,大喝道:“勝負未分,便想走麽?”易守為攻,將賀陀羅死死纏住。


    哈裏斯升起風帆,正欲返轉前艙,忽見柳鶯鶯三人奔來,微微吃了一驚。柳鶯鶯足下不停,使招“天寒地凍”,雙掌上下一合,寒氣森森,向哈裏斯迎麵湧去。哈裏斯倒退兩步,揮拳應敵。拳掌未交,花生搶到桅杆下方,柳鶯鶯虛晃一招,向後跳出,嬌喝道:“再上一步,我讓小和尚擊斷桅杆。”


    哈裏斯大驚止步,忽聽柳鶯鶯喝道:“花生,放下風帆。”花生伸手抓住纜繩,啪啪啪三聲脆響,手臂粗細的纜繩盡被扯斷,風帆都落下來。哈裏斯看得橫眉豎眼,偏又不敢亂動,忽見賀陀羅擺脫雲殊,趕將過來,急道:“父……呃……宗師!不好啦。”賀陀羅最厭兒子稱呼“父親”,故而哈裏斯都以“宗師”相稱。


    柳鶯鶯冷笑道:“花生,打斷一根桅杆。”花生聞言,也不作勢運氣,順手一拳,左方副桅砰然折斷。賀陀羅兩眼噴火,止步笑道:“姑娘何必多此一舉?姓雲的是你敵人,也是灑家的對頭,按照漢人的說法,咱們算是敵愾同仇。隻要你們不動桅杆,我賀陀羅對天發誓,決不尋你麻煩!”他花言巧語,一心騙開三人,保存桅杆。賀陀羅為人奸詐無信,於他而言,對天發誓還不及放一個臭屁,放過便罷,從不當真。


    不料柳鶯鶯一揮手,說道:“誰跟你敵愾同仇?滾遠一些,踏入三丈之內,我就毀掉桅杆,跳海自盡,左右梁蕭死了,我活著也沒意思!”眉眼一紅,傍著桅杆坐下。


    是時舟行海上,四麵都是海水,倘若失了桅帆,無風可借,唯有困死一途。賀陀羅麵色鐵青,無法可想,忽聽哈裏斯低聲說:“宗師,怎麽辦?”賀陀羅白眉一擰,冷笑道:“灑家瞧他們能挨多久!走,去儲艙看住淡水糧食。”與哈裏斯揚長去了。


    柳鶯鶯聽得這話,心裏咯噔一響:“糟糕,我百密一疏,卻忘了‘民以食為天’,沒了淡水糧食,怎麽挨得下去……”轉念又想:“大不了魚死網破,大家都不活了……”一陣心灰意冷,回眼向花曉霜看去,見她盤膝而坐,正依梁蕭所傳心法,運功驅毒。花生則目視大海,神色茫然。柳鶯鶯輕輕歎一口氣,心想傻人有傻福,總能少許多煩惱。此時平靜下來,她又想起梁蕭,心中悲不可抑,背著二人,以臉促膝,低低抽泣起來。


    僵持了半夜,北風更烈,呼呼作響。賀陀羅拆下三塊甲板,當作船槳,與哈裏斯、阿灘奮力向南劃動。但船體龐大,巨鯨尚且不能掀翻,何況逆風而行,三個人擺弄到東方發白也是白費氣力。眼看大船離陸地愈來愈遠,賀陀羅大是後悔。早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船上的水手一一抓斃,丟入海中,到這時不禁心想:“早知如此,就該留下幾個,人多勢眾,或能濟事……”


    三人無可奈何,返回前艙,忽又發現羅盤被人砸爛。要知大海微茫,難辨南北,白日也罷了,夜裏沒有羅盤,絕難航行。賀陀羅氣急敗壞,風度盡失,想要破口怒罵,但柳鶯鶯與雲殊都有可疑,不知罵誰才好。氣悶半晌,決意占住儲倉,斷了對頭水糧再作計較。


    又過一日,賀陀羅幾度偷襲,均被柳鶯鶯發現,無法得手。雲殊與趙昺住在後艙。趙昺厭惡雲殊,成日哭鬧;雲殊勸解不了,隻好狠起心腸,不加理睬。他存心令賀陀羅大海迷航,夜裏震毀羅盤,並偷入儲倉,取了數日水糧,伺機逃生。賀陀羅一來全心對付柳鶯鶯三人,無暇他顧;二來害怕逼迫太甚,雲殊來個玉石俱焚,與趙昺同歸於盡,是以不與他為難,間或還送去少許清水幹糧,花言巧語,誘使雲殊變節。雲殊清水照喝,幹糧照吃,但對投降之言,絕不理會。


    這一日一夜,柳鶯鶯三人粒米未進,饑腸轆轆,口中焦渴。未到午時,花生饑火衝上來,忍不住嚷道:“不好了,俺要餓死了!”柳鶯鶯道:“男子漢大丈夫,就會說這樣沒出息的話麽?”花生道:“俺是和尚,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柳鶯鶯恨聲道:“你不是和尚,你是禿驢,再嚷一聲,我便把你當驢宰了吃!”花生不驚反喜,吞了口唾沫道:“說得是,把白毛驢兒殺了,能吃幾頓好的。”花曉霜驚道:“那怎麽成,快雪那麽好!”花生道:“那把狗兒殺了也成,吃一頓算一頓。”花曉霜落淚道:“白癡兒是蕭哥哥從小養大的……”花生瞅了胭脂馬一眼,不及說話,柳鶯鶯早已喝道:“你敢打胭脂的主意,我叫你好看!”


    花生不由發起狠來,叫道:“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們都有道理!”一拳落下,將船板打了個窟窿。柳鶯鶯也焦躁起來,叫道:“你再嚷嚷,我把你丟下海淹死!”花生氣道:“淹死也好,萬萬不能餓死。俺師父說:‘寧做飽鬼,不為饑漢。’肚裏空空的,死得太難受了。”


    賀陀羅遠遠聽到,心中暗喜,立馬叫阿灘取來幹肉美酒,當著三人大吃大嚼,連連稱好。花生看得口水長流,賀陀羅舉起一塊肉脯,晃來晃去,笑道:“小和尚想吃麽,要吃就過來!”花生大吞了口唾沫,禁不住站起身來,柳鶯鶯一驚,叫道:“花生,不許過去!”


    花生聞聲止步,望了望賀陀羅,又望著花曉霜,問道:“曉霜,你跟俺過去好麽?”花曉霜搖頭道:“我留在這裏陪柳姊姊,花生,你真餓狠了,就過去好了!累你受苦,我也萬分過意不去。”花生聽了這話,眉毛一擰,麵露躊躇,他徘徊數步,忽地一拍屁股,又轉回來,悶聲悶氣地說:“罷了,你不過去,俺也不去啦。”


    柳鶯鶯鬆了口氣,戳了他一指頭,罵道:“小餓鬼,算你還有良心。”想到方才的驚險,眉眼微微泛紅。賀陀羅誘惑不得,連罵三聲“賊禿”,恨恨去了。柳鶯鶯忖道:“這次好險,小和尚挨過一次,未必挨得過二次。”忽聽唧唧喳喳,鳥聲喧囂,抬頭望去,一群海鳥在船上盤旋。柳鶯鶯心念一轉,麵露喜色,取出“遁天爪”,飛擲而出,“嗖”的一聲,白羽紛飛,竟將一隻鷗鳥淩空抓了下來。


    柳鶯鶯接住鳥兒,取出匕首,割斷鳥頸,喝了口血,遞給花曉霜,喝道:“把嘴張開。”花曉霜露出驚怖之色,急往後縮,柳鶯鶯粉麵一沉,撲上前捏開她口,將鳥血強行灌入。花曉霜隻覺口中腥鹹,胸中翻騰不已,轉身便吐。柳鶯鶯本就煩躁,見狀怒道:“作死麽?”抓住花曉霜,舉手就要毆打,忽見她滿臉淚水,楚楚可憐,終於放手歎道:“傻丫頭,你不吃不喝,怎麽與惡人鬥,怎麽給梁蕭報仇?”花曉霜滿臉是淚,蜷作一團,顫聲道:“我不想報仇,我……我隻想跳進海裏,一了百了……”柳鶯鶯見她哭得可憐,胸中一酸,撫著她秀發慘笑道:“梁蕭從來舍不得你受委屈,你若當真死了,他九泉之下也不會歡喜。”


    花曉霜身子發顫,縱身撲入她懷,放聲哭道:“姊姊,其實我明白,蕭哥哥喜歡的是你,可……可我就是離不開他。我寧可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在乎,但一想到與他分開,我就無比難受。離開爹爹媽媽,我沒這麽難受,師父去世的時候,也沒這麽難受……我心裏好苦,比死還苦,姊姊……這樣活著,真的好辛苦……”


    柳鶯鶯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忍淚歎道:“傻丫頭,別說傻話。”花曉霜泣道:“我說的都是心裏話。蕭哥哥最重情義,別人對他好一天,他會對那人好一輩子。他不肯讓你難受,也不肯讓我委屈,隻好自己暗地裏受罪……”柳鶯鶯搖頭道:“他不知道這樣優柔寡斷,隻會讓大家加倍難受麽?”花曉霜呆了呆,歎道:“是啊,可他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他能活過來,我一定走得遠遠地,永遠也不見你們……”但想大海茫茫,梁蕭絕無生理,不由大放悲聲,淚水將柳鶯鶯的衣衫濡濕一片,柳鶯鶯撫著她背,心中淒涼,默默無語。


    花曉霜哭了一陣,心力交瘁,沉沉睡去。柳鶯鶯幽幽長歎,站起身來,眺望無邊海水,忽想:“梁蕭真能活過來,我死也甘願。無論他做了什麽,無論他怎麽對我,我也不與他拗氣,就算他要娶這個小傻瓜,我也不與他為難……”想到這兒,癡癡流下淚來,過了半晌,她拭去淚水,回望曉霜,心中又是一酸:“傻丫頭胸無城府,又弱又笨,若是孤零零的,定會受盡惡人欺辱。難怪梁蕭在時,不惜與我翻臉,也要嗬護她。”換作日前,這些念頭她想也不會想,這時卻順理成章冒了出來。


    沉吟一會兒,柳鶯鶯回頭一看,花生拿著死鳥,皺著眉頭翻來覆去,不由問道:“你做什麽?”花生道:“這鳥怎麽吃?”柳鶯鶯白他一眼,劈手奪過,拔了毛,取出火折,劈了些木屑點燃,將鳥烤得半生不熟,與二人分了吃下。到了傍晚,柳鶯鶯又抓下兩隻海鳥。


    這麽熬過一夜,到了次日,柳鶯鶯又抓兩隻海鳥。賀陀羅遠遠瞧見,吹起鳥笛,將鷗鳥遠遠驅走,柳鶯鶯無法得手,氣得柳眉倒豎,破口大罵。花曉霜卻打心底盼著鳥兒飛得又高又遠,再不被抓到,可一瞧柳鶯鶯氣苦神情,又覺這念頭對不起她,隻好眼不見為淨,閉目運功。她修練“轉陰易陽術”,將“九陰毒”逼到兩手“勞宮”穴,凝聚成一團團紫黑圓斑,時大時小,變化不定,但不知為何,始終差上一分半分,無法逼出體外。她醫術雖高,武學上的見識卻很有限,左思右想,難以明白。


    柳鶯鶯罵了一陣,忽見一頭鷗鳥展翅縱身,躥到半空,而後斂翅如箭,射入水裏,出水時爪間多了一條大魚,飛到舷邊,啄得銀鱗四濺。


    柳鶯鶯心念一動,移步靠近舷邊,定睛望去,水中魚影流轉,數目甚眾,她心中驚喜,放出“遁天爪”,射入水中勾魚。嚐試半晌,竟被她勾上一條七八斤重的大魚,剖開一看,魚肚裏還有黑色魚卵。柳鶯鶯歡喜不盡,烘烤吃了,如此這般,這一日,她接連勾起三條大魚,果了眾人之腹。花曉霜初時不慣飲用魚鳥血漿,可她生性軟弱,被柳鶯鶯強逼了幾次,也隻好屈服了。


    賀陀羅守著儲艙,偶爾前來探看,隻盼三人又渴又餓,身軟無力,豈料那三人越見精神。柳鶯鶯膚光如玉,小和尚麵色紅潤,花曉霜也非奄奄一息。賀陀羅驚疑不定,細為查探,發覺柳鶯鶯勾魚為食。他本事再高,也無法將海中的魚類一舉擊斃,眼看船隻向南漂遠,不由怒氣衝天,對兩個同夥又打又罵。阿灘生性魯莽,力主用強一試,賀陀羅卻不敢行險,生恐桅杆折斷,永無回歸陸地之日。


    雙方勾心鬥角,十餘日光陰轉眼即過。這日淩晨,海上風勢忽轉猛烈,巨浪一個接一個打上船來。賀陀羅隻覺足下晃動不已,當下率眾出艙,隻見海水如沸,豆大雨點從天灑落。片刻間,空中霹靂閃亮,陣陣殷雷滾滾而來。


    花生從未見過海天之威,不由抱住桅杆,麵如土色。花曉霜靠在柳鶯鶯肩頭簌簌發抖。柳鶯鶯也很害怕,但想這二人一心依賴自己,自己稍一露怯,他們隻會更是害怕,於是竭力穩住心神,軟語安慰。此時風浪呼嘯,柳鶯鶯的言語,花曉霜半句也無法聽見,忽見浪來如山,桅杆被風吹得咯吱作響,不由心想:“常言道‘死後同穴’,如果翻船落海,我便可與蕭哥哥呆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離。”想著驚恐冰釋,呆望驚濤駭浪,再不將生死放在心上。


    賀陀羅遠遠瞧見,心道不好,若任這桅杆搖晃下去,隻怕連船也搖翻了。他但求保住眼前,顧不得將來如何,長嘯一聲,猱身縱上,誰知還未奔近,足下忽地一絆,低頭看去,右足竟被一條繩索套住。敢情柳鶯鶯早在四周設下機關,賀陀羅不知究竟,一腳踩中,還未抽身,便覺大力拽來,將他下盤拉得一虛。


    賀陀羅沉喝一聲,力注雙腿,鎮住身形,不想隻一鎮,又觸動第二個機關,頃刻間,數十木箭帶著疾風八方射來。賀陀羅雙手急掄,撥打木箭,終因出手倉促,木箭眾多,終有一枚無法打落,擊在肩頭,雖未受傷,卻頗疼痛。賀陀羅自覺顏麵盡失,厲聲長嘯,並指向下一揮,腿上粗繩應手而裂,怎料繩索方斷,風聲又響,一截斷桅勢若霹靂,向他身側呼地掃來。


    這三道機關似三實一,有名叫作“鬼哭神嚎三連環”,當日在江上曾讓雲殊吃過大虧,柳鶯鶯依樣畫葫蘆,拿來對付賀陀羅。賀陀羅大意之下,竟將這三道機關一一嚐遍,眼看斷桅來得迅猛,躲閃不及,伸臂一擋,桅杆折斷,賀陀羅也被帶了個踉蹌,立足未定,身後勁風襲來,卻是柳鶯鶯從後偷襲。


    賀陀羅連中機關,勢子用老,無奈氣貫於背,硬接柳鶯鶯的掌力。柳鶯鶯雙掌擊實,如中敗革。賀陀羅但覺一股寒氣直透心肺,微微打了個冷噤,喝道:“背後偷襲,算哪門子好漢?”閃電轉身,左掌抓出。


    柳鶯鶯一擊得手,早已後退,口中低笑道:“我是小女子,算不得好漢!”賀陀羅自覺失言,怒哼不語。他吃了這般苦頭,豈容柳鶯鶯走脫,使出“虛空動”,一晃而上,正要抓拿,忽見柳鶯鶯目光投向自己身後,麵有喜色。賀陀羅連遭不測,已成驚弓之鳥,心中咯噔一響:“糟了,還有小和尚?”匆匆回頭,卻不見花生人影。


    柳鶯鶯趁機退回,她一個眼神驚退當代高手,心中得意,按著腰咯咯笑道:“你追著一個女人動手,又是什麽好漢?是了,你盼著天底下人人做好漢,你卻正好做個卑鄙小人。說起來,好漢光明正大,總是鬥不過卑鄙小人的。”賀陀羅被她冷嘲熱諷,句句刺心,恨不能一口水將她吞了,方要撲上,忽地一個巨浪打來,船隻搖晃甚劇,賀陀羅勉強立定,長吸一口氣,忽地直奔花生。


    柳鶯鶯見他連遭重擊還能如此矯捷,又驚又懼,高叫:“花生!”本意讓花生抵擋,誰知花生被大風大浪驚呆了,聽柳鶯鶯叫喚,又見賀陀羅撲來,隻當要再打斷桅杆,當即呼的一拳,擊斷主桅。賀陀羅大笑道:“多謝。”左掌逼開柳鶯鶯,右拳晃出,將僅剩的一根副桅也震成兩段。


    柳鶯鶯不料他此來竟為出手斷桅,一怔之間,桅杆落地,船隻搖晃之勢稍稍減緩。賀陀羅消弭危局,又覺心中一涼,尋思桅杆斷了,再難返回大陸,瞅了三人一眼,不覺毒念橫生:“幾個兔崽子阻三阻四,壞了灑家的大事,若不好好炮製你們,灑家姓名倒過來讀!”


    柳鶯鶯見賀陀羅目射凶光,急道:“小心……”叫聲未落,賀陀羅早已撲向花生,他一心想製住這小和尚,留下兩個女子不足為懼。花生倉猝應對,隻得施展“無拘泥相”閃過,慌亂中還了一拳,賀陀羅舉臂一格,花生站立不住,倒退兩步。


    賀陀羅迫退花生,手臂卻隱隱發麻,叫道:“好賊禿,再接灑家三拳!”抖起精神,雙拳連出,拳至半途,東一扭,西一拐,走向百變,如龍如蛇。花生驚懼萬分,除了師父九如,他從未遇上這種高手,但九如出手雖重,還不會當真傷他。賀陀羅一招一式蘊藏極大威力,碰著一下,不死即傷。


    花生人雖糊塗,武功卻高,平日得過且過,緊要時遇強越強。此時狂風驟雨,驚濤駭浪,又遇如此強敵,無形間激發出渾身潛力,“三十二身相”諸般妙處便如破堤河水,源源不絕湧上心頭。


    所謂“三十二身相”,本是如來三十二種法相,但所謂佛法無邊,如來法相之微,又豈是區區三十二數能夠囊括?小和尚使得順了,舉手抬足,身搖影晃,莫不迥異平時,凝若金剛坐地,動如天神行法,變化之奇,便如恒河之沙,莫可勝數。


    一個西方怪客,一個神僧傳人,兩大高手以快打快,咬牙廝並,隻見兩團黑影滾來滾去,斷是難分彼此。賀陀羅越鬥越驚:“小賊禿恁地厲害,直逼老禿驢當年了!灑家必須好生應對,稍有疏忽,隻怕平路上摔跤,陰溝裏翻船……”心中殺機更甚,連發數招,將花生迫得倒退不迭。


    柳鶯鶯見勢不妙,一掌拍出,賀陀羅轉身欲接,花生湧身而上,兩拳忽至。一時間,三人輾轉交鋒,勢如走馬。賀陀羅雖是以一敵二,十成功夫倒有九成落到花生身上,應付柳鶯鶯的不過一成。


    劇鬥間,雷霆震怒,風浪更急,大船好似一個爛醉之人,偏來倒去,嘎吱作響。花曉霜瞧著三道人影隱沒起落,拳腳之間密不容針。正在憂急,忽聽一聲長笑破風而來,苦楚淒厲,令人聞之心寒。


    花曉霜聽出是雲殊,不由心生憐憫:“他受了什麽委屈?笑得好不傷心。”卻聽雲殊慘笑數聲,忽又厲聲叫道:“善惡不分,忠奸不明!老天爺,你非要亡我大宋,才肯甘心嗎?好啊,我雲殊在此,你來,風刮大些,浪掀高些……來來來……把這鳥船打翻!哈,船一翻,大宋就亡啦,哈哈哈……”他慘笑數聲,又大哭幾聲,而後再笑三聲,罵兩聲,又哭三聲,再罵兩聲,間中夾雜著趙昺的抽泣聲。


    花曉霜關心趙昺,忍不住屏息凝神,靠近船尾,卻見前方漆黑一團,隻聞其聲,不見人影。忽聽刮喇喇一聲響,一道長大閃電蜿蜒爬過天際,電光慘白,照出雲殊披頭散發、厲鬼也似的影子,縱上躍下,狂笑號啕。趙昺蜷在一旁,張嘴直哭。花曉霜見他身子伶仃,哭聲喑啞,胸中酸痛難忍:“這人怎麽如此對待孩子,就算冒死,我也要把他奪過來。”打定主意,正想舉步,忽見兩團黑影一動,悄沒聲息地向前滑出。


    花曉霜心中一驚,極目看去,卻是哈裏斯與阿灘,心想這兩人鬼鬼祟祟,定是要做壞事。一念未絕,二人猛然躍起,哈裏斯撲向雲殊,阿灘向趙昺搶到。花曉霜來不及出聲,阿灘將趙昺一撈入懷,哈裏斯的雙拳砰的一聲,重重落在雲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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