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襄陽攻防


    梁蕭看蘭婭的計數方式十分古怪,與中土大是不同,可步驟簡潔,不似中土那般繁雜,不由微微點頭:“這便是回回算法?果然有些門道。”心想如非與她翻臉,倒可誠心請教,一時大覺遺憾,歎了口氣,轉身與阿雪說起這幾日的情形。阿雪聽他說到糞潑欽察軍,不覺啞然失笑;再聽到宋元大戰,頓又緊張起來,死死握住他手;再聽說他做了欽察軍的首領,心中一時恍惚不定,就跟做夢似的。


    蘭婭埋頭算了一個時辰,將第一題解了二十多步,再也無以為繼,望著算題一陣發呆。梁蕭這時怒氣已消,他少時受盡難題之苦,見她愁苦神氣,心生同情,低聲問:“算不出來了?”蘭婭咬咬牙,小聲說:“你、你專出這種解不出來的鬼題來害人麽?”


    梁蕭笑笑,一手扶著阿雪,一手持劍,嗖嗖嗖一路解下。他知道蘭婭不是等閑之輩,故也化繁為簡,隻寫緊要步驟,頃刻解完第一題,又將第二題解出。蘭婭看到精妙處,眉飛眼動,連連點頭。梁蕭剛要解第三題,蘭婭忙道:“別解啦!別解啦!”梁蕭奇道:“怎麽?你算出來了?”蘭婭臉一紅道:“現在算不出來,我慢慢想,總會想出來。”


    梁蕭聽了這話,大有知己之感,笑道:“好,你算不出來,我再說給你聽。”阿雪笑道:“哥哥這次怎麽不罵人了?阿雪算不出,可是要挨罵喔!”梁蕭白她一眼,說道:“我解上幾步,人家就明白了。你這頑石腦袋,就算我解一百遍,你不明白還是不明白。”阿雪扁嘴說:“阿雪本來就笨嘛!”梁蕭瞪眼道:“笨就了不起麽?”阿雪依在他肩頭,嘻嘻直笑。


    蘭婭見他兄妹情深,胸中一暖,歎了口氣說:“梁蕭,我要回去啦,要麽爸爸會擔心的。”梁蕭起身道:“我送你回去。”掉頭對阿雪道,“乖乖地養傷,明天我還來看你。”阿雪點頭道:“我等哥哥來!”


    梁蕭與蘭婭馳出大營,到了紮馬魯丁的營前,蘭婭止住馬匹,躊躇半晌,忽地鼓足勇氣問道:“梁蕭大人,你是中土最偉大的算者嗎?”梁蕭搖頭道:“這可說不準!不過,比我厲害的,我也沒見過。”蘭婭眼神一亮,笑道:“梁蕭,你困得住我,未必困得住我的老師。”梁蕭笑笑說道:“納速拉丁嗎?他在哪裏?”蘭婭道:“他在伊兒汗國的馬拉加天文台,那是世界上最壯麗的天文台,藏著數不清的圖書,有最好的天文器具。老師每天都在那裏,傾聽天空中星星的聲音。”她說到這兒,眉宇間透出一絲崇敬。


    梁蕭沉默一下,大聲說:“蘭婭,你若回伊兒汗國,請你告訴納速拉丁,說我在中土事了,會去馬拉加向他討教。看誰才是最偉大的星學者,誰才是真正的賢明者之王!”蘭婭聽得這話,芳心一顫,急聲道:“你說話當真?”梁蕭微微一笑:“絕無虛言。”


    蘭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忽而笑生雙靨,就似水銀上蕩起微微的漣漪,喃喃說道:“真想你現在就去呀。”梁蕭驚訝說:“你這麽高興做什麽?就不怕你的老師被我打敗嗎?”蘭婭笑道:“老師不在乎輸贏,隻歡迎智者的來訪。”她幽幽歎了口氣,眼中流露出神往之色,“真想看你與他見麵。最超卓的回回智慧與最博大的中土學問相逢,那會激起何種的火花?”梁蕭掉過頭,目視襄陽城的焰火,神色一黯,苦笑道:“現在可不行!”


    蘭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微苦笑,轉身策馬入營,馳了幾步,忽又回過頭來,呆呆望著梁蕭。梁蕭道:“還有事麽?”蘭婭嬌軀一顫,慌亂道:“沒有,沒有啦!”匆匆飛奔入營,雙頰一陣陣發燙,思緒有如亂麻:“蘭婭,你怎麽啦?你不是將貞操和生命都托付給星星了嗎?你怎麽啦?”雖這麽想,心兒卻是時上時下,難以平複。


    次日,梁蕭就任欽察軍代統帥,其後十餘日,他一心操練士卒。其間梁蕭不斷揣摩將帥之道,還向土土哈討教欽察語,以便統帥諸軍。


    蘭婭自那日以後,每天來到阿雪帳中,與梁蕭研究數術。梁蕭癡迷算學,更無藏私之心,蘭婭但有疑惑,無不應答。蘭婭看他推演數術,妙想百出,更是駭服其能,暗歎中土數術之精,駸駸然已有超越回回數術之勢。但轉念一想,老師納速拉丁智慧如海,也未必就弱於此人。


    算術之餘,梁蕭忍不住向蘭婭討教回回數術,終知回回數術源自西極之地一個名叫希臘的地方。千多年以前,那裏有許多了不起的數術大家,歐幾裏得司的幾何學、畢大哥拉司的代數學、秦勒司的天文學,偉大的阿吉米德更是集英薈萃,洋洋大觀。可是戰爭連綿不斷,阿吉米德被大秦人砍了頭,希臘也在戰火中滅亡了,寶貴的學問被認為是異端邪說,燒的燒,丟的丟,留下來的也不多了。


    這時回回人強大起來,他們為真主而戰,討伐大秦。兵鋒到達希臘,一些散失的學問,由此落到了回回學者手中。回回人鑽研希臘學問,將其發揚光大,出現了許多偉大的賢哲。當代最偉大的賢哲納速拉丁,便是回回學問的集大成者。


    蘭婭說到這裏,沉默了許久,才說道:“這時候,蒙古人又強大起來,我們的阿拔斯王朝被旭烈兀汗滅亡。老師為了將學問流傳下去,在戰亂中顛沛流離,九死一生,不得不借煉金術和占星術討好蒙古權貴,求得庇護。可是,旭烈兀大汗雖然尊重老師,為他修建了觀星台,卻不是讓老師研究學問,而是讓他用占星術來推斷自己的禍福。也不想他製造最巧妙的星象儀,而是要他造出攻城的利器,去征討不服從自己的邦國。”她說到這裏,眼眶微微一紅,“其實別人覺得老師地位尊貴,卻不知道,老師的心裏很苦很苦。”


    梁蕭想起天機宮創立之艱,深感淒然,既而心頭湧起一陣狂喜。要知這六年間,他窮盡了中土數術,已是學無可學,忽然知曉中土之外,還有如此精深博大的算學,當下一心討教。蘭婭欣然傳授,但回回數術自有其獨特的計數法,梁蕭要學回人最精深的學問,先得自回文學起。他縱是聰明,但學習別族言語,也難一蹴而就。


    這日蘭婭教算時,用回文在沙盤上寫下“金字塔筆算”,又寫了一題“尼羅河田畝丈量”。前題是求胡夫金字塔的土石方(按:相當於立體幾何),後題是求尼羅河邊開墾田畝的大小。這兩題都出自希臘人歐幾裏得司的《幾何原本》,蘭婭讓梁蕭譯出後解答。


    梁蕭若以中土算法破解,原本十分容易,可用希臘算法解答,別有一番困難。希臘算法迥異中土,中土算法十分冗雜,希臘算法卻力求簡捷優美、論理縝密。用蘭婭的話說:“中土的數術,好比零珠片玉,讓人看來眼花繚亂;希臘的數術卻是串好的明珠項鏈,雖然未必如中土漂亮,但顆顆都能放在最適當的地方。”她說來輕易,梁蕭卻花了十多天工夫,方才掌握希臘算學的訣竅。


    他連估帶猜,將“金字塔筆算”算出,吃驚道:“這尖塔龐大無比,卻是用來做什麽的?”蘭婭道:“是埃及法老的陵墓。”便將埃及的風土人情一一說了。阿雪在一旁呆得氣悶,忽聽蘭婭說出這般趣事,好不高興,蘭婭稍一停頓,她就連聲催問:“還有呢?還有呢?”


    待得蘭婭說完,梁蕭想象異域風情,不由歎道:“費千萬人之功,修一人之墳。這些埃及法老,與我們中土的秦始皇差不多了!”阿雪笑道:“哥哥,等你打完仗,報了仇,我們去埃及好嗎?去蘭婭姐姐說的金字塔,還有那個立在海邊的大燈塔(按:即法洛斯燈塔,古代世界七大奇跡之一,曾矗立於埃及亞曆山大港,十三世紀被毀)!”


    梁蕭笑道:“好是好,可去了欽察,又去埃及,等咱們走到金字塔下,都成老頭老太啦!”阿雪笑而不語,心想:“若能跟哥哥這樣走一輩子,阿雪也沒白活了!”


    蘭婭瞧著阿雪,忽用回回語道:“梁蕭,你妹子真可愛,但她身上的鞭痕怎麽回事呢?”她這問題藏了許久,終於忍不住說出來。梁蕭苦笑一下,也以回回語作答,結結巴巴將經過說了。阿雪聽他二人嘰裏咕嚕說話,隻當二人研討算學,也不疑有他。


    蘭婭聽了,沉吟道:“她是女孩兒家,身上滿是傷痕,將來可不好看。”這話戳中梁蕭心底痛處,他麵紅耳赤,無語以對。蘭婭翠眉微挑,笑了笑說道:“我這裏有個藥方,若配好了藥塗抹幾個月,再難看的傷疤也能祛除。”梁蕭驚喜交迸,搓手道:“蘭婭,蘭婭,這,這……”想要懇求,又有些難以開口。


    蘭婭抿嘴一笑,找來紙筆,將藥方寫出,忽又皺眉道:“這是老師以前煉金時得到的,用料十分昂貴,若非富有無比,很難配齊。我去求求阿爸,看能否籌措到足夠錢財。”


    梁蕭細看藥方,盡是赤金美玉、寶石珍珠、豹胎靈芝等珍物。他生性驕傲,不肯輕易受人恩惠,便道:“得了這帖藥方,我已極承你的情了,至於藥物,我自己想法配齊。”蘭婭打量他一眼,將信將疑,欲待勸說,忽聽帳外馬蹄聲響。阿術的親兵鑽進來,梁蕭丟了沙盤,問道:“有戰事嗎?”親兵道:“今夜阿裏海牙大人突襲浮橋,元帥讓你去看。”梁蕭頷首起身,蘭婭說道:“我也去!”


    三人馳馬趕到江邊,早有小舟在岸邊接引。棄舟登上戰船,領軍大將都在船上,隱見伯顏麵色凝重,目視前方。此時天上黑雲重重,將星月裹著其中,絲毫光亮也難脫出。忽然間,遠處的戰船上傳來低微的號令聲,隻聽嘩嘩水響,兩百名元軍死士抱著大革囊,跳進水裏,靜悄悄向浮橋漂去。


    這革囊叫做“渾脫”,也叫“囫圇脫”,是以獨特手法,將羊皮整個兒脫下來。這樣脫下的羊皮,隻有六個孔:羊脖子、四蹄和尾巴,縫好後可裝酒盛水。這種“渾脫”,蒙古騎兵遠征時一定佩戴,平時裝進水酒,遇上大河激流,便吹脹了捆在一起,結成羊皮筏子泅渡。當年,成吉思汗的大軍便是人手兩個“渾脫”,掃南蕩北,滅了無數國家;元皇帝忽必烈征討大理國時,也是憑借“渾脫”橫渡湍急無比的瀾滄江,一舉征服大理。


    這次突襲,每個元軍死士身下都有三個“渾脫”,兩個充氣,一個裝滿火油。不到一個時辰,便繞過宋軍設下的橫江鐵索。


    元軍戰船上人人屏息,宋軍警戒船隻似無所覺。不一會兒,革囊離浮橋不及二十丈,許多水軍發出低低的歡呼聲。便在這時,忽聽橋畔鈴鐺大作,伯顏低叫:“糟糕!”其他的將領無不變了臉色。


    頃刻間,元軍死士發覺自己陷入了一大片漁網,網上生了無數倒鉤,魚網兩端還掛滿鈴鐺,一旦牽扯,頓時響個不停。


    城上聞訊,兩岸火光大起,宋軍將士看見元軍在漁網中掙紮,無不大笑,繼而亂箭齊發。轉眼間,兩百來人死傷慘重。但這次所選的死士十分悍勇,到了如此不利境地,仍有五十多人冒著矢石,拚命趟過漁網,爬上浮橋。待得上橋,死士們紛紛拔出佩刀,刺破裝油的“渾脫”,將火油傾在橋上,打燃火折,放火焚橋。


    忽見襄樊城門大開,百十宋軍自兩側衝上浮橋,一撥舉槍舞刀,來鬥元人,另一撥提著木桶救火。元軍也分為三撥,一隊元軍舉刀迎敵,另一隊張開革囊,阻擋弓箭,剩下一隊解下背上大錘,奮力敲打支撐浮橋的木樁。片刻敲垮數根,“轟隆”一聲,浮橋登時坍塌一段。


    江風陡起,橋上火勢大漲,燒得嗶嗶剝剝,元軍水師歡呼聲大作。劉整趁勢進擊,襄樊二城也將炮石打下,聲聲巨響,響徹夜空。


    火光中,忽地閃出一道白影,衝到浮橋上麵,劍光霍霍,一晃眼刺倒數名死士。梁蕭認出雲殊,怒從心起。其他的將領也認了出來,阿術叫道:“又是他!”雲殊一把劍好比風掃落葉,兩個來回,數十名死士無一幸免。宋軍隨後趕上,打水滅火,重立木樁,其他損壞之處,也尋木板換過。劉整見這情形,隻得勒兵退卻。


    雲殊血染衣襟,返回城頭,呂德迎上笑道:“多虧雲公子神機妙算,料到元人這招,設下這個漁網陣,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哈哈,果真是漂著來,兜著走!”雲殊拱手道:“大人說笑了,元人這個革囊偷襲的法子無聲無息,防不勝防。不過算他們晦氣,家師當日曾對我提及此法,又說防禦之妙,莫過於金鉤漁網陣。雲殊不過是聽從教誨罷了!”他說著眉間一黯,歎道,“不瞞大人,家師學究天人,‘水禽魚龍陣’也是得他傳授。這六年間,他傳了我許多攻戰之策。初時雲殊不知深意,還嫌耽擱學武,不肯用功。如今才知道,他老人家早就料得今日戰局,是以費盡心血傳授於我,以助太守大人成功。”


    呂德駭然道:“令師謀慮如此深遠,真乃一代高人!但他為何不親自前來?若能得他相助,哪容元人猖狂?”雲殊苦笑道:“這個麽?雲殊就不知了。”呂德歎了口氣,沉吟道:“雲公子你屢立大功,呂某想讓你做統製,你意下如何?”雲殊搖頭道:“家師有言,不得擔任大宋官吏。雲殊不敢違背,做一區區幕僚,也就心滿意足了。”呂德聽他口氣決絕,隻得作罷。


    浮橋上火光漸滅,襄樊二城重歸沉寂。伯顏聽著江水嘩嘩作響,陰沉沉不發一言。良久方道:“誰能毀掉這座浮橋,我有重賞!”


    船上一靜,眾將麵麵相覷。忽聽梁蕭道:“此話當真?”伯顏一愣,回望他說:“難道你有法子?”梁蕭道:“我方才想到一個破橋法子,雖然頗耗人力物力,但卻不損一兵一卒。”伯顏道:“耗費人力不打緊。人累了還能喘氣,人死了卻不能複生。隻要你能辦到,凡我力所能及,你想要什麽,我給你什麽!”梁蕭點點頭,道:“好,首要麽,便是截斷漢江,蓄水上流。”眾人聞言,無不吃驚。


    史天澤皺眉道:“梁將軍是想蓄水衝垮浮橋?那可難了。一則宋人造橋時,用數丈大木錘入水底,頗是堅牢;二則漢水舒緩,江麵寬闊,不易蓄起毀橋的水勢。最難的是,如此大河,怎麽才能橫江截流?”他身為老臣宿將,思慮周詳,何況久帶水軍,深悉水性,這番話說得人人點頭。


    梁蕭搖頭道:“我非要用水衝橋,不過借助其勢罷啦!”眾人一愣,伯顏問道:“如何借勢?”梁蕭笑道:“容我先賣個關子。我先得勘查水勢,再行相告!”又對伯顏道,“大元帥,不知江心石台是誰修築的?”


    伯顏皺眉道:“你問這個做什麽?”梁蕭道:“能在湍流中築起石台,也該有攔江截流的本事。”伯顏道:“那人尚在大都,不在此處。”


    梁蕭微一皺眉,卻聽蘭婭說:“我略知水利,可以幫你!”梁蕭喜道:“得你相助,勝過千軍萬馬了。”蘭婭不料他當著眾人誇讚自己,羞不可抑,紅著臉低下頭去。


    伯顏想了想,說道:“此事太過費力。若不成功怎麽辦?”梁蕭隨口便答:“砍我腦袋。”眾人盡是一驚,梁蕭此言一出,無疑立下了軍令狀。阿術口唇微張,待要說話,伯顏已道:“好。軍中無戲言,若不成功,我不會留情。從今往後,軍中士卒工匠,隨你調動!你要多長時日?”


    梁蕭掐指算道:“兩月足夠。”伯顏一怔,朗聲道:“好,兩月之內,我聽你消息。”反身登舟,頭也不回,上岸去了。


    眾將紛紛拿眼瞅著梁蕭,大是幸災樂禍。他們對伯顏破格擢拔此人,早已不滿,眼見梁蕭好大喜功,攬了如此活計,心中都是竊喜:“截江斷流,兩月時光怎麽足夠?小子求功心切,活該受死!”個個冷笑,上岸去了。阿術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也拂袖而去。


    阿裏海牙與梁蕭一道上岸,兩人默不作聲,並肩走了一程。阿裏海牙忍不住問道:“梁蕭,你有幾分把握?”梁蕭道:“七八分!”阿裏海牙吃驚道:“我當你把握十足,才敢放此大言!”梁蕭笑道:“天下哪有十全之事。”阿裏海牙一呆,點頭道:“說得也是。若要我幫忙,隻管開口。”梁蕭謝過,徑自返回欽察營。


    次日梁蕭製成波動儀,與蘭婭去漢水邊勘測,丈量江寬水深,三日後,找到築壩地址。當日返回大營,他沉思一夜,畫出水庫圖稿與各類機械式樣,再與蘭婭商議定奪。兩人一是東土不世出的奇才,一是西域大宗師的弟子,如今東西合璧,齊心合力,確有滋生造化的奇能。商議兩日,堤壩圖紙定稿,蘭婭召集工匠,按圖製作機械,改造艦船。


    梁蕭不慌不忙,白天操練兵馬,夜晚學習回回數術,學完以後,才聽蘭婭述說工程情形。蘭婭想他立下軍令狀,心中十分焦急,但梁蕭叮囑她不得在阿雪前提及此事,她也不便多說,教授時卻不免心不在焉,時時算錯題目。偏偏梁蕭眼賊,一瞧便知,少不得皮裏陽秋,揶揄她幾句,隻氣得蘭婭哭笑不得。


    光陰如箭,一過十日。這一日,梁蕭在營中操練騎兵,命眾軍為馬球之戲。馬球戲本是漢人貴族閑時遊戲,最考賽者騎術。蒙古人學會後,作為騎兵練兵之法,做馬球一個,球門六個,騎者分隊比鬥,在馬上各持彩杖,打球入門多者為勝。這球戲本是兩隊對壘,梁蕭卻有意考較眾軍陣形,僅設球門四個,將兩千多人分為三百六十餘隊,一隊六人,以六花陣爭打三個馬球。


    梁蕭站上帥台,發出號令,校場上煙塵陡起,兩千多人圍著三個緋紅馬球爭奪起來。每六人一隊,各據陣勢,不敢稍亂,陣勢一被衝亂,便算是輸。一時間,校場上三百多隊人馬穿梭去來,各自變化陣勢,圍追堵截,抽射阻擋,捉對兒爭搶。其情形就如時人所說:“半空彩杖翻殘月,一點緋球迸落星。翠柳小亭喧鼓吹,玉鞭驕馬蹙雷霆。”說來瀟灑無比,但那畢竟是十多人的遊戲,這裏卻有兩千人爭奪,馬術固不可少,但若不能將六花陣變化出奇,也絕難奪魁。是以拚鬥智巧之功,遠勝於比鬥騎術之妙了。


    梁蕭遠遠觀望。但見三點馬球在四個門中進出無端,迅疾非常。若是尋常人,絕難記住刹那間進球多少,但梁蕭神機妙算,馬球來來去去雜亂無序,他也看得清楚,算得明白,不曾漏掉一個。故而這雖是天下無雙的練兵之法,這天下間也隻有梁蕭能用。如不然,各隊自記得本隊進球多少,看球者一但漏算,必然惹來埋怨。


    不一陣工夫,兩百餘隊人馬均被衝散認輸,退到一旁,尚有一百來隊在場中鏖戰。梁蕭記得分明,土土哈、李庭兩隊進球最多,幾乎不相上下,囊古歹、楊榷、王可三人所在隊伍次之。這五人追隨梁蕭最久,於六花陣領悟最深,故而陣勢變化遠勝欽察軍士。又過三刻功夫,場上隻剩下了十隊,梁蕭下令取走一球,隻留兩球爭搶。


    片刻間,其他五隊各被土土哈五人隊伍衝散。此時算來,土土哈一隊進球最多,李庭少進三球。不多久,囊古歹、楊榷、王可三隊陸續潰散,場麵變成土土哈與李庭二隊相決。梁蕭再命拿走一個球,場上隻留一個馬球。土土哈一隊算上土土哈,便有三名百夫長,騎術精湛,李庭一隊雖是尋常軍士,但李庭機智善變,指揮得當,陣形變化多端,極難衝潰。一時間,兩隊各據所長,鬥得難分高下,你來我往,將一點馬球抽打得猶如流星飛箭。


    欽察士卒見兩隊遲遲不分勝負,好生無聊。練兵時,梁蕭嚴厲無比,其後任其簡慢。欽察軍士無聊之餘,有的開始下注,賭鬥兩隊輸贏,有的則喝水唱歌,拉屎撒尿,場中亂哄哄鬧成一團。


    梁蕭注目良久,見土土哈略勝一籌,李庭也非易與,不覺微微點頭。心想:“不枉我費了許多苦心,這二人若再多多錘煉,來日必能獨當一麵。”想到這兒,忽有所覺,側目看去,隻見伯顏、阿術帶著親兵,騎著馬,悄然立在遠處觀看。二人身後跟著一名漢人文官,約摸三旬年紀,黑須及胸,麵目清瘦,一雙眸子注視場上、閃閃發亮。


    梁蕭站起身來,馬鞭淩空一振,一聲脆鳴,響徹全場,李庭與土土哈退到一邊。再一振鞭,欽察軍紛紛放下手中事情,拉屎的也不及揩屁股,提起褲子就翻身上馬,齊往帥台前狂奔。梁蕭第三鞭振罷,欽察軍盡集台下,各依隊列,一絲不亂。


    伯顏等人馳馬上前,梁蕭下台迎接。伯顏微微一笑,說道:“好一場馬球大戰!”他目視眾軍,“方才亂哄哄的,都到齊了嗎?”梁蕭聞言舉目一瞧,“咦”了一聲,詫道:“怎少了兩個?”一名百夫長出列道:“歹勿老肚子壞了,薛斯陀陪他去看大夫,方才與我說過。我還不及稟告!”梁蕭點頭道:“你去瞧他有無大礙,我待會兒就去看望他。”百夫長應命,匆匆去了。


    伯顏吃驚道:“梁蕭,你沒點兵,怎麽知道缺了人?”梁蕭正要說話,漢人文官忽而哈哈笑道:“莫不是‘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樹梅花廿一枝。七子團圓正月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梁蕭心頭微微一動,拱手笑道:“敢問先生大名?”阿術笑道:“這位是郭守敬郭大人,為朝廷都水少監,是漢人裏少有的聰明人。此次他奉旨南來,建造大軍水站。”梁蕭知道元軍多達二十萬人,不僅糧草運載艱難,飲水亦然。若是飲用不潔之水,疫病流行,人畜一死便是成千上萬。故而水站創設艱巨,非得精通水利不可。


    阿術揚鞭轉身,向欽察軍叫道:“你們去吧!”哪知眾軍紋絲不動。阿術眉頭一皺,正欲說話,梁蕭揮鞭一振,笑道:“散了吧!”眾軍這才一哄而散,呼喝而去。


    阿術一愣,轉身給了梁蕭一拳,笑罵:“好你個梁蕭,把這群狼崽子教得這樣乖了?連我的話也不聽!”梁蕭笑道:“他們聽我的,我聽你的!”阿術在他肩頭一拍,點頭大笑。


    伯顏笑笑,對郭守敬道:“郭大人,剛才的那首詩有什麽涵義?”郭守敬笑道:“這是一道算題的口訣。此題名為‘物不知數’,又叫‘孫子算題’,乃是漢人兵聖孫武所留。算題有雲:‘物不知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此物幾何?’方才那首詩麽,便是解題秘訣,依此解答,最後得知此物為二十三。”


    阿術道:“郭大人,你文縐縐的我不懂,孫武的大名我卻聽說過。隻不過,這題目和點兵有什麽幹係?”郭守敬看了梁蕭一眼,笑道:“梁將軍,我班門弄斧啦!”梁蕭道:“哪裏話!”


    郭守敬續道:“這道題既是孫武遺法,自也暗合兵法。說起來,這本是極巧妙的計數法,隻要兵卒按三三、五五、七七的陣勢排列,就能反推兵員總數。漢代名將韓信、唐太宗李世民各位也必知道,這兩人用兵所向無敵,卻也俱是此道高手。故而這點兵術又稱‘韓信點兵’或是‘秦王暗點兵’,所謂暗點兵,就是無論多少兵馬,隻須按陣排列,大將默察陣勢,瞬間就知數目。”說到這裏,他目視梁蕭,輕輕讚歎,“道理說來不難,運用起來卻難之又難。若非心算出神入化,決難一眼看出端倪。自唐太宗與李靖之後,這點兵術幾乎失傳,近代隻聽說嶽飛通曉,但也隻是傳聞。嶽武穆冤死獄中,未有兵法傳世,這法子也就再無人用了。不料郭某有生之年,竟在梁將軍處,複見孫子妙術!”


    伯顏神色肅然,點了點頭,對梁蕭說:“你將這法子寫個章程,送到我那裏,傳於全軍,讓各路大將也知道。所謂兵貴神速,這點兵法很管用。”梁蕭應了。郭守敬默默一笑,心想:“恐怕別的大將便是知曉法子,也沒一個人能用。”


    眾人一邊說話,一邊進帳入座。伯顏喝了一口馬**酒,問道:“你早先不是問我誰築江心石台嗎?”梁蕭目光一轉,望著郭守敬,笑道:“必然是郭大人了!”伯顏歎道:“軍中無戲言。你小子膽大包天,當著眾將給我立軍令狀,不要命了嗎?天幸郭大人及時趕到了。”梁蕭也笑道:“當真湊巧。”郭守敬皺眉道:“梁將軍隻要了兩月期限。如今算來,隻得一個半月不到了,將軍可有準備?”梁蕭道:“這我也不十分清楚,都是蘭婭在辦。”其他三人麵麵相覷。伯顏皺眉道:“到時可是砍你腦袋,與蘭婭沒有幹係。”梁蕭笑道:“我信得過蘭婭。”阿術不豫道:“她一個女人!也可信麽?”梁蕭淡然道:“她是女人,但也是納速拉丁的學生。”


    伯顏、阿術聽得這話,麵色均是一沉,未及斥責,郭守敬已笑道:“如今見了梁將軍了,大元帥軍務繁忙,請回帳吧!”伯顏聽他說話,心中狐疑,隻得起身。梁蕭送他出帳,低聲說:“謝了。”伯顏冷哼一聲,翻身上馬,與阿術出了轅門。


    二人馳出一程,阿術笑道:“你倆倒是同出一門。你口是心非,明裏公事公辦,暗裏卻對這師侄照顧得很。嗬,以修建水站為名,用數十匹快馬,晝夜兼程,從大都將郭大人接到軍中。這小子麽?嘴裏不說,心裏卻也明白。”伯顏皺眉半晌,歎道:“阿術,這孩子才華蓋世,你我都比不上。但他鋒芒太露了,我怕他遭人嫉恨。”阿術冷笑道:“誰要動他,先得過我這關。”伯顏搖頭道:“若他二月之限破不了浮橋,誰都救不了他!”阿術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他的脾氣。他眼珠子在頭頂上沒錯,但從不吹牛。”伯顏回顧欽察大營,長長歎了口氣。


    梁蕭命人請蘭婭入營,將水庫圖紙傳與郭守敬。郭守敬細看了半晌,長吐了口氣,慢慢將圖紙放下。蘭婭慌道:“郭大人,難道不成?”郭守敬搖頭說:“哪裏。這圖盡善盡美,想必就是你的老師納速拉丁,也未必挑得出毛病。我歎的是,我這趟白來了,做不了什麽事情。”


    蘭婭喜道:“太好啦,我日夜擔心,就怕不成。”她瞅了梁蕭一眼,微微嗔怪道,“他偏沉得住氣,隻說沒事沒事,真是急死人了!”郭守敬笑道:“梁將軍胸有成竹,當然不怕。”梁蕭擺手道:“不怕是說謊,但與其擔驚受怕,莫如放手一試。蘭婭是回回星學者,水利術在我之上。如今更有郭先生這等水利大家出手,相信不出一月光景,就能成功了。”郭守敬笑道:“梁大人過謙了,郭某盡力而為。”梁蕭笑了笑,告辭出門,自去處理軍務,留下二人詳為磋商。


    半月時光匆匆而過,郭守敬與蘭婭指揮五千工匠,在漢水沿岸不同地方,建造十艘奇形巨艦。八艘寬闊,下與上平,兩艘狹長,上有巨型機械。


    梁蕭知道巨艦將要完工,將軍務轉托阿術,親到漢水邊上,與郭守敬指揮架設龍骨,裝設各類機關。接下來,在十艘巨艦下挖掘巨坑,令巨艦逐步懸空。下方設立長短木樁,再逐步拆除木樁,令其直落入坑,與地麵相平,再將挖出的數千萬斤泥土分作三層,推入巨艦的上層船艙。


    蘭婭率人沿江豎起柵欄,以圓木機關,於短短三日,發動近萬士卒,將數千萬斤土石從兩岸山上順著山勢滾落,抵達木柵欄。郭守敬則傍著柵欄,以這些土石沿江壘築堤壩。


    土石裝妥,梁蕭率人在巨艦前各掘粗短溝渠一條,斜通入漢江,江水自短渠進入深坑,巨艦很快漂浮起來。士卒們順水推舟,八艘寬闊巨艦先後斜駛入江,到達築壩地點。這兒的江麵最為狹窄,梁蕭在江麵設了八個浮標,以分明地點。


    接近浮標,郭守敬放錨停住巨艦。蘭婭則指揮水軍,轉動機械,艙底活動木板退開,江水灌入,八艘巨艦攜著土石,自浮標上方沉入江中。四上四下,高達十餘丈,橫斷江水,構成堤壩根基。另兩艘狹長巨艦,置於堤壩兩岸,梁蕭下令挖出溝渠,通入江中,自與郭守敬各率一艘長艦,橫行入水。一左一右沉於基座上方,彼此相距不過十丈,甲板高出水麵數丈。至此,兩艦之間,江水漸趨湍急。


    蘭婭率眾填塞十條溝渠,補好長堤罅隙。梁蕭與郭守敬分立長艦兩端,以二十根巨大鐵索,將十丈方圓、灌滿大石的巨籠吊入水中。江水登時受阻,上流暴漲十丈,水位越過巨籠,越發湍急無倫。但有江岸石堤攔住江水,使其不至潰決。


    城頭宋人見元軍終日忙碌,隱隱感覺不妙,可如何不妙,又說不上來。直到大壩合龍,才知元軍要截斷漢水,一時無不驚疑。呂德道:“元人截流何用?若要淹城,該是截下流,令江水倒灌襄樊,襄樊城門離水甚高,漢水江寬水平,淹城難比登天。若放水衝我浮橋,到了浮橋,水勢已緩,衝掉橋板或有道理,衝毀橋樁決無可能。”雲殊想了想,說道:“為免大水衝走橋板,太守不妨增派人畜,馱負重物,壓住浮橋。”呂德大喜,以為此計足以萬全。


    梁蕭築壩已成,號令元軍,將百根削尖圓木推入水中。每根圓木用牛皮索綁了數塊百斤大石,以至於難以浮上江麵,好似魚龍受困,欲出不得,唯有在水底順流直下,抵達木籠巨閘,來回衝撞。梁蕭令眾軍絞起木籠,開閘放水。刹那間,百根巨木隨著咆哮江水,魚貫而出,而後漸次散開,潛伏在驚濤駭浪之中,直往下遊衝去。


    這時宋軍拉著牛馬,奉命在浮橋上鎮守,望見大水湧來,有心氣氣元人,紛紛脫了衣衫,迎著江水隻叫痛快。誰知木橋劇震,水下傳來聲聲悶響。沒等眾人還過神來,數百根支撐浮橋的木樁先倒了一半,浮橋轟然崩塌,宋人紛紛落水。


    城頭的宋將目瞪口呆。千算萬算,沒料梁蕭辛苦蓄水,竟是要借強勁水勢帶動圓木,自下方摧毀浮橋木樁。還沒想到對策,梁蕭再度蓄水、放水,第二輪圓木悄然掩至,這一下,浮橋木樁盡被撞毀。隻剩了上方橋板,被湍急江水一裹,打著旋兒流往下遊。


    十餘萬元軍望見,歡呼不禁,聲遏浮雲。伯顏與眾將站於閘邊,看到這裏,難忍心頭狂喜,揚聲道:“梁蕭,你做得好!想要什麽賞賜?盡管說來!”眾將目視梁蕭,心中又忐忑,又妒忌,生怕他又要加官進爵,若讓這毛頭小子跟自家平起平坐,那可是難受萬分了。


    梁蕭從懷裏摸出一張素箋,遞與伯顏道:“這方子上的藥材,元帥能為我配上半年份麽?”眾將一聽,均覺驚奇。伯顏接過素箋,掃了一眼,心中納悶:“此事你私下求我,我隨手就能辦好,何必當作賞賜?”眉頭一皺,又問:“就這樣?”梁蕭道:“就這樣。”


    伯顏暗暗一歎,轉身讓親兵交於醫官,火速配製。梁蕭想到阿雪便可消除身上疤痕,恢複往日的冰肌雪膚,心頭真有說不出的歡喜。


    伯顏目光如電,掃視諸將,朗聲道:“如今浮橋已破,二城斷絕。樊城城牆低小,兵力較弱,隻須樊城一破,襄陽便成孤城。除梁蕭以外,眾將各歸其位,馬上統軍進逼樊城。”


    眾軍聽命,紛紛散去。伯顏對紮馬魯丁道:“‘回回炮’做好了嗎?”紮馬魯丁道:“已做完兩具,兩日後便可使用。”伯顏長笑道:“長生天保佑我大元呢!賞你二百兩黃金。你率人將炮運到樊城,轟擊城牆,給我打他個粉碎。”紮馬魯丁應命,匆匆去了。


    伯顏掉過頭,對梁蕭笑道:“我猜,宋軍沒了浮橋,呂德必調水師救援樊城,盡管慢了一步,可也不好對付。你有法子破他嗎?”梁蕭笑道:“要艦船運轉,就得撤去漁網。”伯顏會意,笑道:“好,我派三千人,輪番砍削樹木,捆綁石頭,若不夠,再與你五千人畜,去山上馱運大石巨木。記住了,務必斷絕兩城,使其不得相救。”


    梁蕭答應。不多時,號炮聲響,諸軍開始逼近樊城。伯顏下了堤壩,飛身上馬,親臨指揮。果如他所料,樊城吃緊,呂德火速拆去漁網,調遣水師運兵救援。雲殊獻策,將艦船拋錨,以鐵鏈鎖住,自成一座浮橋。呂德當即照辦,調動百艘艦船,鎖成一串,連接二城。


    梁蕭見漁網一撤,下令去掉捆綁石塊,圓木紛紛浮上水麵。郭守敬開閘放水,驚濤駭浪帶著圓木奔騰直下,將宋軍的戰船底部一個個捅得粉碎。一時江水灌入,宋軍戰艦沉沒無數。呂德與雲殊大驚失色,急令水軍漁網攔江。梁蕭不再給他們布網時機,不停調集圓木,飛流直下,橫掃宋人水師。


    不過一日工夫,宋軍大艦小船,被圓木撞沉大半,被迫退往下遊。張弘範趁機逆流奮擊,宋人水師前當圓木,後遭炮弩火矢,無法可想,一時紛紛跳水求生。又經半夜激戰,宋軍水師全軍覆沒,艦船殘骸散滿漢水。從此襄樊二城彼此絕援,各為孤城。伯顏親自督陣,元軍不分晝夜攻打樊城。襄陽守軍有心無力,數十萬軍民遙望樊城,號哭聲震動天地。


    呂德遭此大敗,悲痛欲絕,但身為主帥,唯有收淚隱忍。與雲殊商議一陣,決意派遣數名水性精熟之輩,偷渡去郢州,向朝廷求援。


    三日後,回回炮運過漢水,架設在樊城攔馬牆之外,離城樓約有千步。梁蕭遙遙望去,那石炮高約九丈,炮身粗兩抱,長十丈,中有支軸,前短後長。前方以鐵索掛萬斤巨石,後有大小齒輪數十個。十餘人抓住手柄,借齒輪機括力量,方將巨石絞起,讓炮尾網兜落下,裝上十餘塊大石。


    刹那間,紮馬魯丁一聲令下,絞石眾人一同放手,鐵索急收,聲若霹靂。梁蕭遠在數裏外,仍能聽得清楚。隻見萬斤巨石沉了下去,三百斤巨石飛上半空,落向樊城城頭。


    石落的一瞬,宋軍盡皆看到生平最可怕的事,高大的譙樓轉眼粉碎,數十名宋軍被大石砸成肉餅,炮弩在石塊下嘎嘎粉碎。一時間,震響聲、慘號聲、驚呼聲,此起彼伏,在樊城城頭響成一片。


    兩門“回回炮”從東麵輪番轟擊樊城,城樓上盡成齏粉,無人可以立足。宋軍守將率步騎殺出城外,想要毀去大炮,元軍早有防範,雙方在城下殊死血戰,宋軍寡不敵眾,退回城內。元軍見宋軍無力還擊,悍然將回回炮前移五百步,進抵城下,大石直落城中,有若雨下雷鳴。


    猛攻了半月,樊城防禦蕩然無存,元軍乘勢架設雲梯、突入外城,宋軍八千人退入內城。阿裏海牙和劉整各發大軍,進圍內城。


    宋廷得知襄樊絕援,舉朝震恐,賈似道急調水陸大軍各十萬,命夏貴、範文虎率領,再援襄樊。伯顏從大宋細作處得知消息,見宋軍水師已毀,便召回梁蕭,率欽察軍鎮守百丈山,抵擋範文虎。命阿術、史天澤以水師封鎖四方水道,阻擋夏貴。


    十餘日後,範文虎步騎十萬逼近百丈山,他素來膽小怯戰,本就無意進援,來這兒也是做做樣子,好給朝廷一個交代。到了五十裏外,他就紮營觀望,不料梁蕭探得消息,徑帥欽察軍乘夜奔襲。範文虎營盤未定,一衝即潰。欽察軍人馬縱橫,將數萬宋軍殺得血流成河。範文虎約束敗兵,倉皇退往郢城。


    梁蕭度其形勢,乘勝追擊,命土土哈帥五百人回守百丈山,自帥千餘欽察精騎,人攜從馬兩匹,負箭五十袋,三日兩夜,不離鞍,不解甲,翻山越嶺,反複掩殺。宋人隻覺欽察人神出鬼沒,十萬人被千餘騎兵屢衝屢潰,幾乎全軍覆沒,範文虎著農夫衣衫,藏匿於山中,方才逃過一命。逃返郢州的宋軍百不及一,郢州守軍見狀,無不心膽俱落。


    梁蕭率軍追至郢城腳下,宋軍上下閉門彎弓,嚴陣以待。梁蕭示以疲憊,綽馬回師。宋將張世傑觀其陣勢,但覺有機可乘,開城掩殺。但因懼怕欽察軍驍勇,特意派出四千精騎,兩千自後追趕,兩千包插兩翼。


    梁蕭見勢向北竄逃,宋軍緊追不舍。欽察軍幾次反身欲戰,均是寡不敵眾,漸有潰亂跡象。到了遠離郢城的平坦處,宋軍終於趕上,一擊之下,欽察軍分成四隊,四散奔逃。宋人分軍追殺,陣勢分散。這時梁蕭反身吹起號角,欽察將士於狂奔中紛紛換過從馬,忽從四麵反擊。六花陣飄然轉動,箭矢猶若斜風吹雨,四千宋騎被衝得一塌糊塗,人馬屍首滿山遍野都是。


    張世傑在城頭遙遙看見,急率大軍出援。誰料欽察軍不知疲倦,梁蕭長鞭一指,回師便衝援軍。狂奔之際,隨他號令,欽察軍六個小六花陣結一個中六花陣,六個中六花陣結一個大六花陣,六個大六花陣聚成一個六花巨陣。六花巨陣結成“青鋒之象”,勢如一把鋒利絕倫的長劍,直透宋人中軍,形同摧枯拉朽,似入無人之境。宋人全軍潰散,張世傑隻得率領三千殘部逃回郢州。


    梁蕭揮鞭收兵,但見五十袋箭將盡,欽察軍人馬貌似雄強,實已疲敝不堪,當下回歸百丈山大營。張世傑雖是當世名將,方才兩陣吃虧太甚,眼睜睜望他人困馬乏、緩緩離去,竟也不敢再派一兵一卒。


    經此一戰,宋軍喪師五萬,“黃毛鬼”之威震懾大宋。江漢一帶,能止小兒夜啼。


    宋將夏貴得知範文虎的步騎軍遭遇如此慘敗,一日數驚,看著張弘範水師攻來,未發一箭,就掉頭逃回郢城,再一看範文虎的慘象,心中大是慶幸。


    又過半月,元軍突入樊城。宋元兩國相持六年之後,樊城終於陷落,襄陽淪為一座孤城。


    同月,元廷下旨,以梁蕭戰功卓著,領欽察軍總管。伯顏將新征的四千蒙古精騎並入欽察軍,欽察軍增至七千,兵力雄強,一時無兩。


    伯顏休整一月,進薄襄陽。劉整帥元軍水師溯流而上,依樊城列陣,逼近襄陽水門,命阿術圍南,阿裏海牙圍西,自率大軍圍北,將個襄陽孤城圍得水泄不通。


    伯顏深知襄陽城池堅厚,兵精糧足,便有回回炮也不易攻克。與眾將商議以後,欲不戰而屈人之兵,圍而不攻,派劉整招降呂德。


    劉整本是宋軍降將,與呂德也是故舊。他單騎到了城下,方才喊話,城頭亂箭射下,劉整肩上中箭,狼狽逃回。元軍將領無不大怒,劉整更是賭咒發誓,破城以後,定要屠盡襄陽。


    伯顏見不能招降,發軍十萬,四麵進逼襄陽。他親率大軍從北麵架起回回炮,命梁蕭率欽察軍守衛炮台,以防宋軍憑精騎攻取,自率兩萬兵馬,以巨型雲梯列陣於後,一旦城頭宋軍中炮潰亂,立即假梯登城。


    伯顏發出號令,紮馬魯丁發動回回炮。襄陽城高大堅厚,遠勝樊城,紮馬魯丁連發三炮,都隻擊中城牆,力道雄渾,整個襄陽城為之撼動。紮馬魯丁見狀,將回回炮拆解,前移百步,以較小石塊打出,終於一炮打到城上,砸死兩名宋軍。宋人無不驚惶,齊齊大喊大叫。


    回回炮又發十炮,炮炮打上城樓,宋軍死傷甚眾,頓時潰亂奔走。伯顏大喜,重賞紮馬魯丁,跟著指揮步軍,以千頭牯牛拖拽二十輛巨大雲梯,上載一千弩手,越過回回炮,逼近襄陽城牆。


    就在此時,襄陽城牆兩端,升起兩個奇形怪狀的東西,高約十丈,寬闊二十餘丈,時起時伏,形如一對比翼齊飛的巨大蒼鷹。


    紮馬魯丁正命人絞動回回炮,乍見城頭出現怪物,一怔間,那對怪物齊齊轟響,隻見兩枚百斤巨矢,一左一右,直奔回回炮而來。絞索力士見狀,無不驚呼潰逃。梁蕭急令欽察軍閃避,方才發令,便聽巨響轟鳴,泥土飛濺。待得煙塵落定,兩門回回炮已被擊成粉碎。紮馬魯丁也被碎石擊傷,頭破血流,昏倒在地。


    伯顏終於明白過來,這對怪物竟是兩張前所未見的巨大床弩。震驚之餘,發令收兵,可是已經遲了。雲殊指揮宋軍填弩再發,這次用上了火矢,一次十發,一發十斤,嗖嗖嗖輪番發射。頃刻間,二十輛雲梯相繼粉碎燃燒,弓弩手帶著渾身烈焰,慘叫跌落,非死即傷。近千牯牛遇火而驚,不聽約束,拖著雲梯殘骸,反衝元軍陣勢。元軍雖是精兵強將,也都陣腳大亂。雲殊趁機發令,兩門巨弩八方轉動,無遠弗屆,將元朝大軍擊得死傷枕藉,人人隻顧狂奔逃命。梁蕭急率欽察軍前突,以強弓射殺衝陣牛群,試圖穩住陣勢。


    雲殊看得真切,命人將床弩升高,瞄準欽察軍。數聲弩響,十餘名欽察軍人仰馬翻,血肉模糊。宋軍屢敗於這支無敵鐵騎,心中恨之入骨,見其吃虧,狂喜無比,齊聲高叫:“天罡——破陣!天罡——破陣!”聲若雷霆,響徹碧空。


    喊叫聲中,雲殊又發數矢,專打欽察軍。欽察騎兵雖然馬快,裹在敗軍之中,難以機動躲閃,一時傷亡慘重。梁蕭夾馬揮鞭,一意張羅收兵,不料呼嘯聲起,一發巨矢來勢若電,直奔他的麵門。


    梁蕭身手奇快,間不容發之際,棄馬滾落。馬匹慘嘶一聲,被那石箭截成兩段,將他壓在身下。這時數頭瘋牛口吐白沫,狂衝而來,轉眼便要將他踩在蹄下。土土哈見狀,連珠箭出,射死當先的四頭牯牛。


    梁蕭得了空,鑽出死馬,額角卻被矢尖劃破,鮮血長流,雙眼迷糊一片。蒙矓中隻見牛角晃動,一頭瘋牛猛衝過來,當下閃身一掌,內勁透入牛頭,那頭牯牛哀嚎倒地。這時囊古歹牽馬趕至,梁蕭翻身上馬,盡力約束欽察軍後撤。


    呂德見欽察騎兵潰敗,親率大軍突出城外,五千精騎居中,兩千弩手在右,靳飛、方瀾率南方豪傑挾刀盾在左,三翼人馬跟在敗軍後麵忘形掩殺。一時間,元人血流遍野,潰勢一發不可收拾,伯顏連斬數名大將,也擋不住敗北勢頭。


    宋軍一口氣追出兩千步,元軍死傷無數,早已不成軍,隻想如何逃過矢石,個個鬥誌全無,任由宋軍砍殺。


    伯顏自統軍以來,從未遭逢如此大敗,驚怒之餘,竟不知如何應付。阿裏海牙從西麵救援,史天澤也統帥水軍上岸增援,均被城頭巨弩打得潰不成軍。宋軍存心為樊城守軍報仇,以傾城之兵三門殺出,仗著城頭神弩,人人舍生忘死,奮勇殺敵。


    梁蕭奔出兩千步之外,見無矢石打到,知道神弩射程已到極限,於是勒馬轉身,放聲清嘯。這一嘯宛若一陣長風吹過戰場,縱在喊殺聲中,也是清清楚楚。欽察軍紀律森嚴,聽得嘯聲,紛紛不再潰逃,轉動馬匹相機結陣。六花陣並非六人不可,便是三五人數,也有相應變化。


    仿佛當日馬球亂戰,眾軍身處混亂局勢,既要穩住陣勢、不被衝散,又要設法進擊對手。梁蕭的練兵妙法到此大顯奇能。擠一桶羊奶的工夫,幸存的欽察軍分六部集結,由梁蕭、土土哈、囊古歹、李庭、王可、楊榷各自率領。宋軍從城頭看去,仿佛六朵大花,在戰場上綻放開來。


    呂德下令眾軍死命攔截,不讓六陣合一。梁蕭再發長嘯,六陣轉動,成“回雪之形”,陣勢飄忽不定,聚散無方,來回衝擊宋軍陣勢,頃刻衝透阻隔,結成一軍。呂德見其人數隻有兩千,轉命大軍圍殲。梁蕭長鞭淩空數振,諸軍會意,各自演化,轉眼陣成十字,變成“南鬥之形”,故意讓宋軍圍住,待其合圍,倏忽化作“旋風之形”,以梁蕭為軸,揮矛張弓,如旋風般在重圍中狂飆起來,近萬宋軍瞬間潰亂。呂德見勢不妙,急命退軍,宋軍四散,盡往來路奔逃。


    梁蕭對那兩張床弩十分忌憚,不敢追擊。長鞭再揮,欽察軍陣勢又變,變做“長虹之陣”,陣成弧形,弧頂在前,兩翼居後,不疾不徐逐出二百多步,倏爾矢石飛至,落在陣前。梁蕭勒馬揚鞭,眾軍齊齊駐足,著實異常整齊。


    梁蕭猜測巨矢再難打到,於是駐馬眺望。前方城下,元軍人馬屍橫遍地,旌旗四處散落,雲梯殘骸青煙縷縷,仍在燃燒不絕。還有許多士卒肢殘臂斷,躺在地上,發出淒厲**。


    梁蕭見此慘狀,親率三百精銳,以快馬馳出,強行衝透宋軍陣勢,突到城下,將幸存傷者援上馬背。雲殊暗叫一聲“來得好”,令旗一揮,發出矢石。梁蕭此次已有防備,仗著騎術精絕,陣勢神妙,人馬聚聚散散,變化無方。雲殊發矢數十,竟沒射中一人,反倒誤傷了好些友軍,隻得無奈停住。


    到了這時,元軍才算穩住陣腳。伯顏無力再戰,收束敗兵,向北撤入大營。宋人軍威大振,歡呼聲勢如山呼海嘯。呂德更是眉開眼笑,命人連夜潛出城外,通報宋廷,堅定朝野援救襄陽之心,當夜則擺下酒宴,犒勞諸軍。


    兩張無敵巨弩,本是“窮儒”公羊羽參照古今弩炮設計而出,不但勢大力強、舉世無雙,還能憑借機括急速升降,八方轉動,瞄射精準。而且裝填炮石也很便捷,一發打出,二發立時裝上。因其一發至多三十六矢,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數,故名“天罡破陣弩”,實是當世守城的不二利器。


    當日雲殊入城以後,畫出圖樣,請呂德派工匠建造。雖是早已起造,但因構造繁複,裝設費力,呂德心中存疑,不大重視,故而始終拖延怠工。直到“回回炮”攻破樊城,呂德無奈之下,方才抱著一試之心,加派人手,協助雲殊晝夜趕工,終在十日前造成兩張,裝在城頭。臨交戰時,呂德故意隱而不發,借苦肉計將元軍引到城下,再將“天罡破陣弩”升起,先碎“回回炮”,再攻元軍戰陣。果真弩如其名,一發破陣,若非欽察軍力挽狂瀾,元人的損失隻怕還要慘重。


    元軍慘敗回營,伯顏火速召集大將,商議對策。紮馬魯丁帶著傷,與蘭婭一同來向伯顏請罪。伯顏搖頭道:“這不怪你,全怪我冒失輕進,才有今日之敗。”反而賞了紮馬魯丁百兩黃金,命他下去養傷歇息,卻讓蘭婭留下,問道,“回回炮能打得更遠麽?”蘭婭道:“老師設計器具,一旦想得妥當,再也無法改進。我和父親的本事,難以讓它打得更遠。況且我們從下往上發炮,床弩卻是自上下擊,本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史天澤被這一番話勾起往事,歎道:“當年蒙哥大汗攻合州,也是被宋軍強弩打傷,不治駕崩,但那‘破山弩’也遠沒有今日這張弩厲害。這兩張弩隻須在城頭放著,任是誰人也難搶進。”劉整也道:“宋軍弩機自來犀利。當年宋太祖破南唐時,曾以強弩貫穿象腹,擊破南唐象陣;宋遼澶淵之戰,寇準指揮宋軍,以千步強弩將契丹名將蕭天佐擊殺於軍陣之中,迫使遼人退兵。但無論如何,都沒有這張怪弩可怖,要破此弩,非得有更強的石炮不可。”


    眾將心有餘悸,你一言,我一語,閑話說了許多,主意卻拿不出一個。眼看伯顏濃眉緊鎖,麵色越見陰沉,郭守敬沉吟良久,忽地起身道:“大元帥,為何不見梁蕭將軍?”伯顏道:“欽察軍首當其衝,傷亡慘重,梁蕭也受了傷,我讓他回營休整去了。”郭守敬道:“梁將軍長於巧思,不妨召他來問,或有法子。”伯顏想起梁蕭攻破浮橋的事,點了點頭,命人傳召。


    梁蕭入帳,聽眾人說了,思索片刻,說道:“今日我就近看過,回回炮所以強大,在於炮身架設合理,齒輪鐵鏈轉動省力。蘭婭給我的回回書中,有希臘數家阿吉米德傳下來的杠杆術和齒輪術。阿吉米德曾道,隻要巧妙運用支撐之地,杠杆越長,力量越大;至於齒輪、偏心輪、連杆、轉軸互動之妙,阿氏也有精妙論述。我看隻須加長炮身,增以連杆齒輪,定能讓石炮打得更遠。”


    蘭婭恍然道:“我隻想回回炮是打仗的,從沒想過竟來自阿吉米德的學問。但若增加齒輪,就要改造大炮的式樣了!”伯顏聽有法子,內心喜不自勝,麵上卻兀自陰沉,命梁蕭於兩月之內造出石炮,蘭婭、郭守敬、紮馬魯丁共為輔佐。


    當夜紮馬魯丁將“回回炮”圖紙奉上。四人磋商兩日,重畫圖紙,命名為“襄陽炮”,讓工匠製造。


    石炮造畢,梁蕭在百丈山試炮,投射百斤石塊,比前炮遠了二百步,但仍不及“天罡破陣弩”。眾人商量以後,重造更大石炮。此番造好,一百多人方能絞動八個曲柄,不想才一絞動,精鐵鑄就的鐵鏈無法承受,紛紛斷裂。眾人一時愕然,郭守敬苦笑道:“人力有時而窮,物力亦然。”紮馬魯丁也很喪氣,說道:“老師造那麽大,就隻能那麽大。”眾人想到限期,均是暗暗發愁。


    梁蕭默不作聲,在地上計算一陣,忽道:“若在襄陽城前築台,可從台上發炮,隻需高台有襄陽城一半高,就能打到一千六百步。”蘭婭道:“石炮數以十萬斤,若是太高,怎麽弄上去?就算你聰明,借機關弄上去,也還不如那張弩遠,台沒築起,就被打垮了!”梁蕭一言不發,放了十斤左右的石頭到炮上發射,竟然打到了一千八百多步。紮馬魯丁皺眉道:“石塊太小,砸不了人。”


    梁蕭心頭一動,忽道:“若不是石塊呢?”紮馬魯丁詫道:“不用石塊用什麽?”梁蕭擰起眉頭,回望著襄陽城樓,久久不語。蘭婭再問時,他才說:“我有一個法子!可是太狠了些。”三人驚問其故,梁蕭遲疑半晌,終究說了,三人聽得麵麵相覷,一時間都沒了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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