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勾心鬥角


    兩人路上沒有見人,梁蕭心想:“韓凝紫一敗,這裏的人也全逃了?唉,真是樹倒猢猻散。”出了殘紅小築,梁蕭問:“阿雪,你有去處嗎?”阿雪道:“那個背木劍的先生來到莊內,跟主人要人。主人打不過,就說比腳力,先生答應了。但他們前腳一走,大家就紛紛逃了。我怕、怕你還被關著,就上竹林裏去……”梁蕭聽她絮絮叨叨,不耐道:“好啦,你若沒去處,暫時跟著我罷!”阿雪心頭一喜,問道:“你又去哪兒?”梁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阿雪斂眉想想,似乎定下決心,說道:“你去哪兒,我都能跟著你麽?”梁蕭道:“隨你好了!”阿雪聞言,抿嘴一笑,淺淺梨渦,生於雙頰。


    兩人向西走了一程,梁蕭想起懷裏的《紫府元宗》,這些日子忙於練功,倒未細瞧。當下翻出拓片,隻見早被汗水浸潤,布上墨跡散亂,心知再不整理,必定毀了。便在附近鎮裏尋了一處紙墨鋪,鋪中掌櫃是個老童生,文章平平,一筆顏字卻寫得豐腴端方。聽梁蕭說明來曆,鋪了一張羊皮紙,飽蘸濃墨,將拓片謄清。


    謄寫完畢,梁蕭察看無誤,賞了掌櫃一塊金錠。那掌櫃喜得屁滾尿流。梁蕭又向他討了一張油紙,一隻紅銅墨盒,珍而重之地用油紙將經文包好,藏在盒裏。


    出得紙鋪,已是陽烏西沉,遙見前方有間客棧,梁蕭肚饑,與阿雪入內歇坐。坐定未久,門外火紮紮撞入一人,二人一瞧,冤家路窄,來的竟是韓凝紫。韓凝紫見他二人,先是一驚,接著衝阿雪一笑,眼中大有深意。


    阿雪打個冷戰,顫聲說:“主人好。”韓凝紫瞥了她一眼,落座笑道:“我好得很,你也沒死呀!來,給我看茶。”阿雪雙腿發軟,站不起來,梁蕭在她肩頭一按,笑道:“韓凝紫,我也口渴得很,你來給我斟斟茶?”韓凝紫瞅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一副花花腸子,才丟開柳鶯鶯,又姘上我家阿雪啦?”阿雪羞得麵紅如血,抬不起頭來。


    梁蕭皺眉說:“韓凝紫,你嘴裏放幹淨些!”韓凝紫笑道:“抵賴什麽?你要她,我許給你便是。不過來往公平,你要好生謝我。”梁蕭見她言語莫測,心中驚疑,但想逞強爭鬥,不但自身不保,阿雪也決難活命。轉念笑道:“我光棍一個,有什麽好謝你的?”韓凝紫瞅他一眼,笑道:“你這小滑頭兒,還想糊弄人?哼,你打開了純陽鐵盒,是不是?”梁蕭心頭一跳,故作鎮定道:“這怎麽說起?”韓凝紫道:“你內功盡失,十年內休想複原。未到一月,卻又有了內功?哼,練武又不比吃喝拉撒,哪有這樣快法?”她頓了頓,盯著梁蕭笑道,“那天夜裏,你打開了鐵盒吧?”


    梁蕭笑道:“開盒的法兒,我略知一二,告訴你也無妨。但你必須發個毒誓:從今往後,與阿雪斷絕主仆之分,也不得為難我兩人。”韓凝紫淡淡笑道:“臭小子,你不過是我掌心的麵團,捏方捏圓由得了你麽?你不說,我也自有法子叫你開口。”眼光忽閃,落在阿雪身上。


    梁蕭揚聲道:“韓凝紫,有能耐的,衝著我來。”韓凝紫一笑起身。這時忽聽一聲笑,門外又進來一人,黃衫白發,氣度雍容。梁蕭見他,心中暗暗叫苦。那人見了梁蕭,麵露喜色,卻聽韓凝紫冷冷道:“明歸,你到底想要怎的?”說著一掌拍出。


    明歸避過她一掌,笑道:“韓姑娘,你見麵就動手,也不與我說話的機會。”韓凝紫冷笑道:“說什麽?還不是為你主子報仇?”明歸搖頭道:“你說花無媸?錯了錯了,她是她,我是我,萬不可混為一談。”


    韓凝紫的臉色忽明忽暗,冷笑道:“你這老狐狸又弄什麽玄虛?難不成是拖延時辰,以待援手?哼,就算天機八鶴到齊,我也不怕!”明歸笑道:“姑娘武功高強,自然不怕,不過老夫與天機宮早已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你不信,可以問問那邊的小子。”說罷手指梁蕭。


    韓凝紫神色微變,怒視梁蕭:“你果真是天機宮的走狗?哼,待會兒我再與你算賬。”明歸笑道:“韓姑娘你誤會了,他也不算天機宮的人。不過,老夫反出天機宮的經過,他是原原本本都見過的。”


    韓凝紫瞧著梁蕭,見他神色冷淡,並不反駁,不由將信將疑,說道:“你堂堂八鶴之首,怎會反出天機宮?”明歸道:“若我還是八鶴之首,何須親自來會你?‘病鶴’秦伯符聽到消息,肯定第一個來尋你晦氣。”


    韓凝紫心想:“明老頭言之有理,天機宮走狗甚多,若要拿我,不必他親自出手。”遲疑一下,說道:“好,我且聽聽你有什麽話說?”明歸詭秘一笑,忽道:“姑娘還記得淩霜君麽?”韓凝紫臉色一變,澀聲說:“你提那賤人做什麽?”


    明歸笑道:“韓姑娘朝夕做夢,不都想殺了她嗎?”韓凝紫冷聲道:“笑話,她中了我的‘冰河玄功’,還能活命?”


    明歸搖頭道:“人算不如天算。當年淩霜君傷重瀕死之際,遇上了‘惡華佗’吳常青。”韓凝紫麵色又變。明歸察言觀色,微微一笑,“吳老兒花了三晝夜之功,不但將淩霜君從閻王爺那裏拖了回來,還……”他說到這裏,故意打住。韓凝紫斜眼望著門外,冷冷道:“還什麽?”她口中輕描淡寫,身子卻微微發抖。


    明歸歎了口氣,似乎有些惋惜:“淩霜君不但未死,還生了一個孩子,名字叫做花曉霜。”韓凝紫雖已猜到,但聽明歸親口說出,仍是身子一軟,坐倒在一張木凳上。


    梁蕭恍然大悟:“原來害了曉霜的大惡人就是她?”想著怒火中燒,卻聽韓凝紫牙縫裏蹦出字兒來:“花……曉……霜?”嗓音嘶啞,似有無窮恨意。


    明歸笑道:“就叫花曉霜!花麽,花清淵的花,霜麽,當然是淩霜君的霜。”他寥寥數句,卻如千針萬刺,刺得韓凝紫心痛難忍,咬牙道:“好啊,連女兒都生下來了?”驀地抬頭,逼視明歸,“你一路追我,就是要說這些?”明歸笑道:“明某一來知會韓姑娘;二來韓姑娘如果有心報仇,大可與明某聯手,破了天機宮,屆時殺誰剮誰,還不在你一念之間?”


    韓凝紫略一沉默,朗聲大笑。明歸怫然說:“老夫誠心相邀,可不是跟你說笑!”韓凝紫一撣衣衫,起身冷笑:“我韓凝紫是何樣人?怎會給你做刀使?賤人和她的孽種,終歸會落到我手裏!”語聲透著無盡怨毒。


    明歸笑道:“韓姑娘真會說笑,憑你一人之力,鬥得過天機宮?”韓凝紫道:“不勞足下操心。”她拂袖而出,出門時絆著門檻,“喀喇”一聲,將門檻踢得粉碎。


    明歸瞧她去遠,眉間流露出一絲失望,轉身在梁蕭對麵坐下,端壺斟茶,喝了一口,歎道:“韓凝紫是聰明人,卻跳不出一個情字!”梁蕭奇道:“這與情字何幹?”明歸笑道:“說來話長。”他擱下茶碗,歎道,“想當年,韓凝紫也是個人物。武功好,人又聰明,容貌更是令人傾倒……”他說到這裏,冷冷一笑,“合該她命歹,沒撞上別人,卻偏偏遇上了花清淵那個小畜生。其間出了什麽事兒,我也不十分清楚,一來二去,這兩個人郎情妾意,私定了終身。”


    梁蕭恍然道:“她與花大叔是情人?”明歸笑道:“沒錯,花清淵得了韓凝紫,如獲至寶,帶回天機宮去見他老娘。誰料花無媸一見,心中大不樂意。”阿雪忍不住說:“我家主人聰明美麗,她幹嗎還不樂意?”明歸聽她稱呼韓凝紫主人,不由得瞧她一眼,皺起眉頭。梁蕭道:“阿雪,以後你便是自由之身,不用再叫她主人了。”阿雪略一遲疑,微微點頭。


    明歸冷哼一聲,說道:“這事兒壞就壞在聰明美麗上。試想想,花清淵自幼乖覺聽話,對母親百般順服。而今冒出了個來曆不明的媳婦,不但貌美如仙,而且聰明伶俐。這也罷了,最讓花無媸忌憚的是,韓凝紫手段厲害,將花清淵治得服服帖帖,說話做事,全都聽她招呼。以花無媸的性子,還不醋勁大發麽?”


    梁蕭奇道:“什麽,花無媸嫉妒自己的兒媳?”明歸冷笑道:“這有什麽稀奇,世間婦人大都如此。生怕兒子太迷戀妻子,弱了母子之情。更何況,花無媸一心要讓兒子繼承祖業,若讓韓凝紫進門,天機宮的基業豈不要改作姓韓了?花無媸半世經營,到頭來卻讓外人摘了果子,依她的性子,忍得下這口氣嗎?”


    梁蕭道:“韓凝紫也不是省油的燈,豈會任她擺布?”明歸笑道:“你又沒見識了。大約男女相悅,渾然忘我,最容易犯糊塗。何況韓凝紫年少識淺,又怎是花無媸的對手?花無媸心中萬般不快,臉上並不流露,隻說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韓凝紫找來長輩師姐,三媒六證,才可成親。韓凝紫被哄得暈頭轉向,歡天喜地去找她師姊。誰知她前腳剛走,花無媸後麵便使了手段,硬生生把一個淩霜君推到花清淵懷裏……”


    梁蕭插嘴道:“不對,既然喜歡一人,哪能再娶別人?換了是我,抵死不從。”明歸冷笑道:“花清淵是個膿包,花無媸一瞪眼,他還敢放一個屁?這下子樂子就大了。花清淵這邊敲鑼打鼓,奉旨成婚,那邊也不知韓凝紫從哪兒得到消息,趁著淩霜君回娘家的當兒,伏在道旁給了她一下狠的。當時淩霜君大了肚子,結果一石二鳥,哈,不對,該叫做一屍兩命……”明歸哈哈大笑一陣,又問,“梁蕭,你且猜猜,韓凝紫因何知道淩霜君的行蹤?”


    梁蕭皺了眉,深深看他一眼:“難道是你說的?”明歸拍腿笑道:“不錯,若讓他花清淵養出個兒子,還不壞了老夫的大事。”


    正覺得意,梁蕭騰地起身,明歸笑聲忽止,詫道:“你上哪兒去?”梁蕭冷冷說:“走路!”明歸道:“急什麽,等老夫喝完這碗茶,咱們闊別已久,好好聊聊。”梁蕭“呸”了一聲,說道:“你不要臉,我還要臉,跟你這小人同座,徒惹一世之羞。”明歸一愕,又聽梁蕭說:“你與花無媸鬥法,我懶得管。可你屢屢算計曉霜,未免太下作了一些!”


    明歸麵色微沉,冷冷說:“病丫頭早晚要死,死前給老夫做塊墊腳石,這叫做物盡其用!小子,你還是乖乖跟著老夫,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梁蕭“呸”了一聲,說道:“去他媽的大事,我今天武功不濟,殺不了你,來日必當取你性命。”一拂袖,大步出門。


    忽然眼前一花,明歸立在前方,托著茶碗,臉上似笑非笑:“你耳聾了?沒聽到嗎?我叫你乖乖坐著,等我喝完這盅茶。”梁蕭見他眼露凶光,心知不妙,揚聲說:“阿雪,你跑遠一些,千萬別回頭。”阿雪露出茫然之色,怪道:“不是說好了嗎?你到哪兒,我也去哪兒!”梁蕭見她如此呆笨,心中好不氣惱。


    明歸笑道:“你到哪兒,她也去哪兒?梁小子,你豔福不淺啊。”出手如電,忽地抓向阿雪。梁蕭急使一招“霸王扛鼎”,雙拳撞他兩脅。這招出自石陣武學,明歸瞧他招式精奇,不覺心頭發癢,手腕一轉,五指鋒利若劍,向梁蕭手腕直插下來。梁蕭知他爪力厲害,百忙中拉著阿雪,施展“六六天罡步”向後掠出。明歸瞧得納悶:“數月不見,這小子不進反退,武功弱了不少?”他忌憚“三才歸元掌”,不敢過分進逼,隻以“靈犀分水功”遙遙出掌,又將梁蕭逼退兩步。明歸瞧出他內力大減,大喜過望,左手端著茶水,右手連發三掌,逼得他東躲西藏。


    明歸一掌快似一掌,梁蕭隻好推開阿雪,展開三才歸元掌與他搶攻。明歸瞧著他掌來掌去,高深莫測,心頭微微一動:“這小子狡獪無比,強迫他說出‘三才歸元掌’的奧妙,隻恐不盡不實。天幸他內力大弱,出手放緩,老夫不妨與他纏鬥,再慢慢瞧這三才歸元掌有什麽玄虛。”打定主意,放慢手腳,一招一式地與他拆解。


    梁蕭一意自保,無奈全力施展掌法。明歸瞧他手眼身步,漸漸看出一些門道,心中十分得意:“若非老夫智比天高,怎想得出如此妙計。”他左一掌,右一掌,迫得梁蕭團團亂轉,情急間連石陣武學也使了出來。明歸見他使的雖不是“三才歸元掌”,精微奧妙,似乎不在“三才歸元掌”之下,隻是不如後者取巧,更妙的是,這些武功與自家如出一脈,似乎更易修煉。


    明歸一招招看下去,若有不明之處,便將前招重使一次,迫使梁蕭也用前招拆解。梁蕭隻瞧明歸眉飛色舞,卻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他內力不濟,雖有一流武功,卻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久而久之,出手章法微亂。明歸心想:“貪多務得,時候一長,被他看穿老夫的計策,反而不美。”當即探爪拿向梁蕭胸口,欲先將他拿住,再慢慢套問武功。


    阿雪一邊瞧著,見明歸出手太快,梁蕭決難躲閃,心頭一急,縱身出掌,直搗明歸背心。明歸素來謹慎,不敢托大,放過梁蕭,縮手回掃,這一掃用上了“靈犀分水功”,阿雪慘哼一聲,跌出丈餘,口中溢出血來。


    梁蕭趁機脫出明歸掌底,擋在阿雪身前。明歸笑道:“小子自身難保,還想保人?”正要抬步上前,目光忽地一轉,盯著梁蕭身後,皺眉說:“小子,你後麵是誰?”梁蕭知他虛張聲勢,冷哼一聲,仍是緊守門戶。忽聽阿雪一聲慘哼,梁蕭一驚,側身躍出,以免背腹受敵。再轉眼一看,韓凝紫不知何時轉了回來,將阿雪抓在左手,右手二指一並,點向他的小腹。


    明歸將梁蕭視為一本活秘笈,許多武學還沒學會,豈容他人染指,長笑一聲,喝道:“看招。”左手茶水擲了過來。韓凝紫見來勢猛惡,咯咯一笑,側身托住茶杯。杯中的茶水才濺出半尺,“嗖”地一聲,被她的“冰河玄功”凝成一支冰錐,韓凝紫嬌笑一聲,冰錐寒芒吞吐,刺向梁蕭的麵門。


    明歸暗喝了一聲彩,搶到二人近前,圍魏救趙,一掌擊向韓凝紫。韓凝紫冷哼一聲,將阿雪舉起,硬當明歸的掌力。明歸根本沒有收掌的意思,眼看擊中阿雪。身側勁風襲來,心知梁蕭到了,當即轉手一掌,“啪”,將他震退兩步。正要追擊,寒氣撲麵,韓凝紫手攥冰錐刺來。


    明歸側身讓過,笑道:“韓姑娘想通了,要跟老夫聯手麽?”韓凝紫冷冷道:“沒興趣。”明歸冷哼一聲,眉間青氣一現。韓凝紫正自提防,忽聽梁蕭低聲念道:“左一轉,右一轉,橫一轉,豎兩轉……”明歸心覺奇怪,韓凝紫麵色一變,厲叫:“小畜生,你說什麽?”


    梁蕭笑道:“你猜猜看!”韓凝紫傷心欲絕,狂奔一陣,清醒過來,想到純陽鐵盒,急又轉回,這時一聽梁蕭的話,心中驚喜交集,忍不住問:“是開盒之法,對不對?”梁蕭微微一笑,說道:“算你機靈,我說的隻是十分之一,另外還有十分之九。”韓凝紫忍不住道:“你是怎麽想出來的?”忽見梁蕭冷笑,頓又醒悟過來:“我也糊塗了,他怎麽會輕易說與我聽。”沉吟未決,忽聽梁蕭道:“你想聽全,先放了阿雪。”


    韓凝紫目光閃動,歎道:“你這小子,倒有幾分癡情,好吧,依你便是。”忽地抬手,指間白光閃動,按在阿雪胸口,阿雪不由**一聲。梁蕭大吃一驚,喝道:“韓凝紫,你出爾反爾?”


    韓凝紫笑道:“接著!”抓起阿雪向梁蕭擲去。梁蕭慌忙接住。韓凝紫淡淡笑道:“這丫頭被我種下了‘問心刺’,一刻工夫發作一次。發作時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兩個時辰不解,必死無疑。小滑頭,你給我乖乖說出開盒的法子,若跟我打馬虎眼,哼,有你好看。”梁蕭又氣又急,再瞧阿雪,見她俏臉蒼白,已經痛昏過去。


    梁蕭歎了口氣,一咬牙,正要說出開盒的法子。韓凝紫忽一擺手,說道:“明老鬼,沒你的事兒,請走不送。”明歸笑道:“誰說不關老夫的事?這小子與老夫有過節,我要帶他走。”韓凝紫道:“我問完他話,要殺要剮,任你處置。”


    明歸笑道:“妙得很,明某也要問他話,不過要問上十天半月。姑娘如果有閑,便與明某同行,大夥兒順道商量商量天機宮的事。”


    韓凝紫的眼中冷光一閃,淡淡說:“明老鬼,你故意與我為難?”明歸笑道:“豈敢。”忽地使出“飛鴻爪”,拿向梁蕭。韓凝紫一揚手,掌心冰錐刺向明歸,明歸方要抵擋,卻不防韓凝紫內力傳入錐中,“啵”的一聲,冰錐化作無數細小冰刺。


    明歸揮掌格擋,冰刺又多又細,仍有數枚射中額角。明歸痛怒交迸,雙爪迭出,疾若飄風。“嗤”的一聲,扯下了韓凝紫的一截衣袖。


    兩人各各心驚,一黃一青兩道人影如鬼如魅,掌來爪去鬥成一團。梁蕭反被晾在一邊,呆呆觀望。這時阿雪問心刺發作,痛醒過來,看了場中一眼,忍痛說:“梁蕭,你、你別管我,快走。”梁蕭一怔,道:“可是……”阿雪兩眼流出淚來,叫道:“你……你再不走,我咬舌自殺。”說罷伸舌抵在齒間。梁蕭不料她這樣決絕,微微一呆,忽地將她背起,大步狂奔。阿雪見他仍要帶走自己,心頭又急又痛,再次昏了過去。


    明歸漸占上風,心下正喜,忽見梁蕭遁走,大覺驚怒,棄了韓凝紫追趕上來。韓凝紫不肯落後,兩人並肩飛奔,可因彼此顧忌,誰也不肯盡力,唯恐一露破綻,對手趁虛而入,不經意間,落在了梁蕭身後。


    三人爬上一座山坡,忽聽聲若悶雷,再奔十丈,前方亙著一道深澗,澗底亂石嵯峨,澗水奔騰若怒。


    梁蕭瞧得心驚,掉頭一看,韓、明二人均在百步開外,根本無暇改道。他心念電轉,拔出劍來,斬斷澗邊一株鬆樹,舉著樹幹飛躍而下。跳到半空,一個翻身藏在樹冠下麵。明、韓二人趕到崖邊,正見他連人帶樹落入澗中。入水時樹幹的浮力與衝力抵消,梁蕭不但沒有受傷,反而以鬆樹為舟,飛流直下。明歸氣得直吹胡子,俯身抓塊石頭,喝聲:“小畜生,叫你逃?”


    石塊飛射而出,梁蕭見狀,頭埋水中。石塊擊斷兩根枝椏,落入澗裏,濺起一串水花。


    明歸又抓一枚石塊,卻聽韓凝紫喝道:“死的有用嗎?”明歸恍然道:“說得是,要捉活的。”兩人各有所圖,不再爭執,雙雙施展輕功,沿岸追趕。梁蕭害怕明歸再擲飛石,始終藏在樹冠下麵,不敢隨便冒頭。


    一時間,澗水漸緩漸平,匯入一條闊溪,鬆樹在亂石中磕磕碰碰,忽被一股暗流卷向岸邊。明、韓二人見狀,搶到近前。明歸臉色一變,跌足道:“糟糕,中計了!”韓凝紫定眼一瞧,看出鬆樹來勢不對,一個浪頭打來,鬆樹推上岸邊,連翻兩轉,鬆樹下卻沒人影。


    兩人一世精明,卻中了瞞天過海之計,不由惱羞成怒,急向上遊尋找。隻見澗水滾落,勢若奔馬,哪兒還有梁蕭的影子。


    梁蕭躲避明歸的飛石時,抱住了水下一塊亂石,潛伏水底,由那一株蒼鬆載沉載浮,順流而下。明、韓二人追遠,他才爬上山崖逃逸。逃入深山,但覺拋開二人,這才坐下歇息。喘息初定,他低頭瞧去,阿雪雙眼緊閉,麵如金紙,一探口鼻,氣若遊絲。梁蕭心頭一緊,按住她的後心,度入一股內力。


    阿雪受傷奇重,先挨了明歸一拂,後又中了韓凝紫的“問心刺”,後者尤為陰毒。梁蕭推拿了一炷香的功夫,不但沒見好轉,阿雪的氣息反而更弱。梁蕭望她蒼白麵頰,止不住心頭一酸,淌下淚來。


    淚水濺在阿雪額角,她神智一清,欲要安慰,可內腑劇痛,怎麽也說不出話,唯有張開大眼,怔怔望著梁蕭。梁蕭更覺心痛,眼看她氣息越來越弱,正當絕望,心頭忽動:“我怎麽忘了這個?”從懷裏取出陰陽球,撬開阿雪牙關,塞入她的舌底。


    “陰陽球”是天地間一樣異寶,可是化生精氣。阿雪氣息雖弱,卻沒氣絕,一口氣若遊絲般自督脈下行,一經圓球,激增十倍,下沉到丹田,又經督脈轉回圓球。這麽反複不已,不過半晌,她經脈內的精氣漸漸充盈,口鼻間也有了呼吸。


    梁蕭伸手把她脈門,但覺沉澀有力,不複方才輕滑微弱,不由心生狂喜,忙將自身內力轉入阿雪體內,經陰陽球導入周天經脈。阿雪神智回複,但覺經脈中的真氣如洪濤滾滾,心中大為奇怪,微微皺起眉頭。梁蕭笑了笑,說道:“別怕!若有異狀,以內息導引就好。”


    阿雪依言而行,過了盞茶工夫,白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好似熟透的蜜桃,說不出的紅潤可愛。梁蕭瞧在眼裏,輕輕舒了一口氣。再過片刻,忽見阿雪張開秀目,紅潤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


    梁蕭破顏笑道:“好些了麽?”阿雪見梁蕭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雙頰發燙,欲要說話,卻覺口中含著一個圓溜溜的球兒。正要吐出,一絲銳痛忽從心口升起,不由疼痛難禁,**起來。


    梁蕭知道是“問心刺”作怪,便問:“阿雪,你哪兒痛?”阿雪欲要抬手,稍一動彈,胸腹痛不可當,便說:“我、我心痛。”


    梁蕭想到韓凝紫的話,心知拖延一刻,便多一刻危險,便伸手解開她的衣衫。阿雪明白梁蕭的意思,不覺眼熱心跳,麵色桃紅,不待他解開小衣,雙眼一閉,眼角流下一行淚水。


    梁蕭微微一怔,問道:“阿雪,怎麽啦?”阿雪嬌羞不勝,又不知怎麽回答。梁蕭不覺站起身來,踱來踱去。屈指推算,距阿雪中刺已有兩個時辰,再如拖延,女孩兒性命不保。可柳鶯鶯當日說,自己再撕女孩兒的衣服,她便先殺自己,再自殺,足見事關女子羞恥,不能草率為之。


    念及柳鶯鶯,梁蕭心中之痛無以複加。這些天來,他借算題習武開解,總是無法釋懷。他一生中,自從母親遠離,父親死後,從未這麽傷心,就與花曉霜分別,雖覺悲傷難抑,也遠不及這樣撕心裂肺。


    正在自憐自傷,忽聽噝噝吸氣,回頭瞧去,阿雪淚眼迷糊,神色痛苦。不覺心念一動:“縱然男女有別,但若親人間解衣治傷,也無妨礙。”他沉吟一下,拉住阿雪小手,但覺她手指輕顫,掌心滿是汗水,便笑道:“我媽在時,常說給我生個妹子,後來說話不算數。阿雪,你我結成兄妹怎樣?”


    阿雪嬌軀一顫,抬頭望他,眼神迷茫中透出一絲驚惶。梁蕭暗忖時間緊迫,當下牽了她跪倒在地,揚聲說:“皇天在上,梁蕭與阿雪在此結拜為兄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違此誓……”說到這裏,瞥了阿雪一眼,見她呆呆不語,不禁問道,“阿雪,你不願意?”


    阿雪俏臉漲紅,脫口道:“我……”她心拙口笨,全無應變之能,心底裏雖有千萬個不肯,話到嘴邊,卻變成,“我……我願意……”剛說完,眼淚卻如決堤般流下。


    梁蕭一顆心尚在柳鶯鶯身上,從未想到與別的女子再生情愫,眼看阿雪流淚,隻當她疼痛難忍,再不多言。匆匆拜了幾拜,伸手解她胸衣,露出皓如寒冬之雪、滑似稚羊之脂的少女酥胸。阿雪有生以來,從未被男子瞧過身子,一時羞窘交迫,雙耳惺然一響,昏了過去。


    梁蕭血氣未剛,乍見少女肌膚,眼中白光耀眼,熱血灌入腦中。好容易穩住呼吸,定眼細瞧,阿雪的胸腹交接處有一個紫紅的小點,微微凸起,狀如胭脂小痣,襯著雪白肌膚,好似朱梅映雪。梁蕭心頭一亂,雙手不由顫抖起來。


    阿雪盡管昏厥,舌底的陰陽球卻不絕化生精氣,經脈中精氣一足,忽又蘇醒。眼見梁蕭瞪著自己,一時羞不可抑,脫口叫道:“哥哥……”梁蕭一驚,麵紅耳赤,暗暗自責:“梁蕭啊梁蕭,你再看下去,與畜生有什麽分別?”他定了定神,握住阿雪手腕,探她脈息,但覺胸腹相隔處似有異物阻礙,於是沉吟說:“阿雪,這‘問心刺’很棘手,我以內力外吸,你將真氣轉入口中小球,自內逼迫胸口阻塞,你我內外合力,將它拔出來。”吸一口氣,揮掌按在阿雪胸腹之間,捏個吸字訣,運轉內力來回摩挲。阿雪頓生異樣,麵紅心跳,哪裏能定下心來。


    梁蕭隻覺她氣機紊亂,不由暗暗皺眉,說道:“阿雪。”阿雪驚醒過來,竭力按捺芳心,依梁蕭的話逼迫“問心刺”。二人一個內逼,一個外引,行功片刻,梁蕭覺出阿雪內力不足,又分出一道真氣,循她督脈注入陰陽球,助她運功排刺。不一會兒,掌下小痣微微凸出,似有小半截細絲冒出頭來。梁蕭不敢怠慢,捏住絲頭,將細絲緩緩抽出。阿雪劇痛難忍,真氣一泄,又昏過去。


    梁蕭將細絲抽盡,卻是一根女子秀發,隻不知韓凝紫用什麽法兒刺入人體。他略一沉吟,猜她將頭發浸濕,再用“冰河玄功”凍硬,如細針似的刺入了人體。


    大功告成,梁蕭鬆了口氣,掩上阿雪衣衫。這番運功拔刺,耗去他許多心力。於是靠在樹下,閉目調息。過了一陣,忽聞響動,張眼望去,阿雪醒了過來,支撐著想要坐起。梁蕭伸手將她扶住,阿雪被他一碰,想起前事,心跳加快,低低垂頭不敢瞧他。


    梁蕭想到剛才的失態,微覺尷尬,苦笑說:“阿雪,情勢逼人,你……別生氣。”阿雪默不作聲,眉間甚是落寞。梁蕭隻當她在意名節,說道:“阿雪,從今以後,我以兄妹之禮待你,不會對你無禮。”抬眼看去,阿雪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兩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梁蕭慌道:“阿雪,你不歡喜麽?唉,怪我不好,我……”阿雪見他滿臉懊惱,心生不忍,伸手抹去眼淚,強笑說:“哪兒話,阿雪有一個好哥哥,歡喜、歡喜得隻想哭……”梁蕭心頭略寬,說道:“那就好。”心裏卻想:“這妹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唉,女孩兒的心思也真難捉摸。”忽又想起柳鶯鶯,心灰意冷,興致索然。


    阿雪傷勢稍愈,梁蕭在穀裏搭了兩間窩棚,兩人分住,各自習武療傷。梁蕭閑暇之餘,采果打獵為食。光陰荏苒,轉瞬又過三日,阿雪得陰陽球之助,傷勢好轉極快,見梁蕭習武甚勤,也不擾他。她自幼服侍韓凝紫,慣熟家務,壘土為灶,鑿木為皿,洗衣燒水,料理飯菜。茅屋雖小,經她細心收拾,倒也一派井然。


    這日,梁蕭覷見一隻山羊,一氣追至穀外,忽聽遠處傳來人聲。他心念微動,轉入灌木叢中潛伏。不一時,便聽有人說:“小賊鑽地了不成?這幾日把方圓百裏都找遍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聲音清勁老成,梁蕭聽出是明歸,心跳如雷,氣不敢出。隻聽一個女子冷笑說:“明老鬼你還好意思說,早說他走不遠,你偏不信。如今又折回來,算什麽道理?”聽聲音正是韓凝紫,梁蕭暗自納悶:“這兩個家夥結成一路,晦氣晦氣。”


    明歸笑道:“你不是說那小丫頭中了‘問心刺’,必死無疑嗎?照我看,梁蕭沒了牽掛,有多遠逃多遠。現今揣度起來,他狡計多端,也許反其道而行之,依舊藏在山裏。”韓凝紫冷笑道:“你總是歪理多。哼,這樣吧,你我分開搜尋,你往東南,我向西北,發現那廝蹤跡,放這種煙花為號。”明歸道:“你抓了人不放煙花,老夫又上哪兒尋你?”韓凝紫冷笑道:“彼此彼此,你老狐狸也不是什麽誠信善類。”明歸笑道:“我是老狐狸,你是雪狐,大夥兒半斤八兩,物以類聚。”韓凝紫冷哼道:“逮住那小賊,咱們再做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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