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敬賢的傷勢很快恢複,隻是我在他體內察覺到一絲……異樣,這是凡人所不具備有的。


    正當我奇怪之時,他便一下子睜開眼睛,直直盯著我,忽然笑開:“阿照。”


    我驚愣了下,他怎麽還記得我?難道是法術不夠,並未完全抹去他的記憶?


    唐敬賢從地上坐起來,與我麵對麵,揉著腦袋抱怨:“你方才對我使了什麽?讓我感覺腦子裏迷迷糊糊的。”


    我不好說出口,隻得輕輕問:“你……沒事了吧?”


    他歎了口氣,大大伸了個懶腰,一臉懶散地道:“你恐怕不知道自己那一掌威力有多大,對於一個凡人來說,足以重傷死去了。”


    我覺著唐敬賢醒來之後言行舉止有些奇怪,聽到他這一說又想起孟婆的生魂冊,那冊上消失了兩個名字,倘若一個是白延卿,那麽另一個……難道是唐敬賢?可他一介凡人,我找到他的時候隻是受傷,並未斷氣,他自己又是如何起死回生?


    我臉上總藏不住疑惑,他看出來,笑嘻嘻地向我坦白解釋:“你認識的唐敬賢已經死了,我是朱雀族的赤晏。”


    聽到這兒,我又驚愣了下,目瞪口呆盯著他。唐敬賢……居然不是凡人!


    他見我如此反應,似乎很是滿意,托腮望著雲天,愁苦道:“當年,我不慎吃了天帝培育千年才結出的琉璃果,引起天帝震怒,將我打下凡間,變成凡人唐敬賢。你那一掌正好破了封印,我才得以恢複仙身。原本我早已經醒了,後來又被那神箭活活射了幾支,便又躺了半會兒。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那一掌呢,否則我身為凡體,也會跟著灰飛煙滅!”


    我心裏卡了一下,隱隱痛起來。神箭……凡體……灰飛煙滅,我想起白延卿,他便是……便是因為我這樣死了。我僵硬地保持臉上的表情,對赤晏笑笑:“原來你是朱雀神族,說起來我還需向你行禮呢,你不怪我打疼你的那一掌,已是我的慶幸了。”說著,我低下身子,抬手作拜。


    唐敬賢……不,赤晏站起上前一步扶住我,眼中柔光閃閃。我避開他伸來的手掌,垂下頭退開一部步,向他告辭:“既然朱雀神君已經恢複仙身,想必是要回天界複命了。小仙便不耽擱神君。先行告退!”說罷,我不等他回答,便伸手一招,想要喚來飛雲離開。可是掌指間光亮快速一閃,便忽然渙散盡無了,法力好像從體內被抽去,現在半點兒也使不出來。


    我細細想了一想,這次天劫之罰,我隻受了兩道驚天雷,天界還寬恕了我三百年,已是對我格外開恩。這會兒,恐怕是他們擔心我再濫用法術,所以便將它從我身上禁了。現在我除了一具不老不死的仙身,毫無半點內力靈法,與普通凡人無異。


    赤晏也看出端倪,緘言沉默了一會兒,站在我麵前,神色認真的對我說:“阿照,雖然我不是唐敬賢,但我對你的心意不曾改變。不如,你隨我回焰山吧,大漠長天,綠洲如星,雖不及不幽仙山繁花似錦,但也是一等一的美景風光。我相信,你一定也會喜歡。”


    我不曾打算去往仙界任何地方,我搖搖頭,婉言拒絕:“謝神君好意,小仙心領了。不過小仙還有別的要事需做,改日再去焰山拜訪。”說著,我匆匆轉身,想要盡快離開。


    可我如今凡步慢慢,哪裏及得上赤晏步履仙伐。他左左右右攔了我幾次去路,最後問我:“阿照,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我一個人遊山玩水。甚是無聊,我想與你做個伴,可好?”


    這話,在他做唐敬賢的時候便說過。當時我與他說,我去的地方他去不了,如今想來也頗覺得好笑與尷尬。仙界,哪裏有什麽他去不了的地方,更別說我現在要去的是凡間。我搖搖頭,坦白告訴他:“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裏,隻知道,我要去找一個人,不管他在哪裏,不管要等多久,我都一定要找他。這等耗費時間和精力之事,神君還是不要參和得好。”


    赤晏不悅地皺起眉:“你莫不是要去找他的轉世吧?!他一介凡人,神箭之下灰飛煙滅,哪裏還能輪回投胎!”


    我心中一顫,咬牙堅持:“不。他一定在的,蒼海神龍告訴我,我跟他會在百年之內相遇,隻要我不離開凡間,我就一定能再見到他!”


    赤晏的臉上忽然凝出一層寒霜,深眸裏暮藹陡重,踏前一步:“白延卿是白延卿,轉世是轉世,下一世他便不再是白延卿了。你與他的緣分已經斷了,即便他入了輪回,下一世他有他自己的生活,他成家立業,娶妻生子,這些都與你無關,因為他根本就不是白延卿了!”


    他的這些話猶如重錘砸進我心裏,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再無我的關係?不,不會!我心口猛地跳動起來,僵著聲音急躁道:“不論他改成什麽名字,變成什麽身份,他都是我心中最重要、也最記恨的那個人!我不管他變成了誰,我不許有別的女子出現在他生命中,不許別人占據我的位置!他是我的夫君,不論投胎轉世了多少回,他都是!”


    赤晏冷嗬一聲,不解地望著我:“阿照,倘若他真有輪回,他要輪回生生世世,難道你也要跟著他生生世世這般墜劫?!”


    我被他鬧得有些亂了,倉皇道:“或許我的命數,便是萬劫不複!生生世世無窮無盡又如何,隻要他在一世,我便在一世。更何況……”


    更何況,我隻有三百年的時間了。若真如蒼海神龍所說,三百年後他不複存在,我便受了那四十七道天雷又如何,再加八十一道也無妨,同他一起湮滅,倒也是樁瘋狂的如願以償。


    我歎了口氣,沒把話說下去,這些我不想讓赤晏知道。我後退一步,極其鄭重地向他拂手施了一個禮:“朱雀神君,小仙告辭!”


    這次,他沒有堵我,任我狂奔而去。


    我遠遠離開的這個地方,雖然心中還會掛念,甚至在午夜夢回裏與白延卿在那兒重新相聚,但我也堅決不再回去了。我害怕看到那裏熟悉的場景,害怕那些回憶淹沒整個心膛,我現在……隻想找到他,我害怕錯過,害怕來遲,害怕正如赤晏口中所說,看到他娶妻生子,我不甘心!


    在後來長久的歲月裏,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恍恍惚惚遊離在世間,走到哪兒算哪兒。我已經不能像以前那樣回去仙山拿幾件寶物出來典當,身上沒有銀子,隻好學凡人賺錢。幸好識得一些草藥,跑去靈氣充沛的山上采了幾框換成銀子,勉勉強強能吃能住。


    不過,我一直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我知道是赤晏,但我假裝不知道,也不想拆穿著。或者等不了多久,他就會自己回焰山了。可是一年後,他還是如影隨形,偶爾在我上山踩空的時候幫我一把,夜裏以天為蓋的時候趕走周邊的野獸,刮風下雪之時為我設物遮擋。種種,種種,我都記在心裏,感念他默默幫我護我,我也想著,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之後,他總會回去吧,不至於跟我一樣,一副倔性子死守在這凡間。我是心甘情願,衝著前緣去的,而他跟著我白白浪費大好時光,這就有些不值得了。


    也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我終於忍不住了,將他從枝繁葉茂的樹上搖下來:“朱雀神君,你此番不用回天界向天帝複命,不用回焰山處理要事?”


    赤晏差點摔在地上,從墜落的半空中飛躍起來,穩穩落在我麵前,一臉委屈:“天帝若是知道我這麽快就恢複仙身。隻怕還覺得不解氣,要是再罰我一遍,我豈不是又要吃苦頭?如此,我還回去幹嗎?至於焰山,我早便托付給旁人先行打理著,不如趁著這大好機會微服出巡、遊曆人間,知曉天下冷暖,才能有所領悟呀!”他滿臉調笑,一點兒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繼而上前一步,彎下腰與我對視著,“在凡界,你是我最熟悉的人,所以……我隻好跟著你遊山玩水,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不許我跟著你嗎?”


    如今,我也阻止不了他了,即便我也答應。恐怕他也是不會走了。轉而想,他並未給我添上什麽?煩,反而還在冥冥中幫了我那麽多次,現下再去拒絕,倒顯得我太小氣。


    念及此,我點點頭,便是拂手答應:“神君這一路來對小仙的照顧,小仙銘記在心,神君有令,小仙不敢違從。”


    赤晏隨之眉開眼笑,大大鬆了口氣:“現在倒是爽快,知道我有多好了吧!”說著,從懷裏掏出一隻燒雞,“以後你也別叫我什麽神君了,叫我赤晏。這一路你也累了,我瞧你吃多了素菜,一點兒葷味也沒有,就在剛才用三昧真火烤了一隻雞。”


    我不太吃葷食,這一路也並未經過什麽酒家客棧,看到他手上的燒雞不禁驚訝了一下:“神君……”他瞪了我一眼,我馬上改口說,“赤晏,你身為朱雀,道理上同為禽類,怎可對它下此重手!”


    赤晏一聽,氣得跳腳:“誰與雞是同類?我是朱雀,是上古就有的神獸,是獸不是禽,你怎可把我與這凡物相提並論!”


    千百年來,我能聽到朱雀一族的事少之又少,隻聽旁的仙友說朱雀住在炎熱的焰山,性情暴躁,一不高興便會噴出三昧真火,著實可怕。對此,我心中含著幾分畏懼,不過又想到朱雀神出鬼沒,十分神秘,是極不易見到的神獸,心裏的擔心所以慢慢消淡了。如今,朱雀神君就站在我麵前,不想生起氣來竟是這番模樣,我聽了他那怒氣衝衝的肺腑之言,不經噗嗤笑了。


    赤晏神色一輕,圍著我瞧了兩圈:“這麽多年,我倒還是頭一次見你笑。以後你可要多笑幾次,不然我會害怕。”


    他是神君,而我現在連半點法力都沒有,即便是有,我也低他一級,我奇怪:“怕我做甚?”


    赤晏將雞腿扯下塞給我:“不知道,就是看著你生氣難過,甚至麵無表情的時候,我心裏就很怕你。所以一直躲著,也不敢出來。”


    我將雞腿還給他。搖搖頭表示不想吃東西,也表示對他這種反應頗為無奈。我生氣、難過,並不是因為他,也更不會牽連到他。隻不過是我有時想起從前的事,會有一些不悅的反應罷了。而這些連我自己都不曾在意和記心,倒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窘迫之外也有一些愧疚。


    我與赤晏最終結伴而行,從前他不現身,著的是一身火紅羽服,如今他搖身一變,換成一身淺藍色長衫,玉帶發冠,手持折扇的翩翩俏模樣,儼然……儼然又成了唐敬賢的模樣。唐敬賢溫文爾雅,與這赤晏實在是性情相悖。一個溫暖如春,一個熱情似火。若非我知道唐敬賢是赤晏在凡間的化身,我還真覺得他們是完全兩個不相幹的人。


    屈指數數……唉,大概也數不清了。估摸著也快百年了吧,我還是未能遇到與白延卿有一絲相似之人,心中不免也開始著急。


    我擔心早在那極久之前,白延卿就已經……可是我隻要想到神龍說過話,心中又再次重燃希望。慢慢地,這種希望附帶了一絲安慰,成為我留戀在這凡塵世間的借口。我甚至開始失去方向,倘若百年過後,我依舊找不到白延卿,我該怎麽辦?麵對如今的一無所獲,就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充斥著滿心不甘!


    我心情低落,漫無目的地恍惚走了整整一天,心裏悶得難受,腳下也就絲毫感覺不到累了。赤晏一路跟著我,卻是受不了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唉聲歎氣,告訴我咱們已經把整個人間反反複複遊離了數十遍。看盡花開花落,看盡朝代變遷,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我聽著這些,卻一點兒未覺世間絲毫改變,山還是那座山,水還是那片水,天還是變化多端,地還是春生秋枯。我無端想起神龍說的那些話,凡人總是不自量力,海誓山盟總被一碗黃泉湯湮滅不再,不變的隻有這悠悠天地。


    我心裏生出難過,我怕再也見不到白延卿了。他不過一介凡人,哪裏抵得上著不變的天地?


    這時,上空忽然掉下一塊石頭,正好砸在赤晏腳上。


    赤晏痛得大叫,正要破聲大罵,我腰間的鈴鐺竟然搖響起來!


    我從未聽到這枚鈴鐺響過,近百年來。無論我怎麽搖動,它都不會發出半點聲響,可是此時居然無風自動,脆響不止。我心頭一震,抬頭往上看去,上麵是一個高高的懸崖,隱隱能夠聽到有人打鬥的聲音,莫非……


    崖上忽然又墜下另一根東西,“噌”一聲砸落在石縫中,劍鳴低沉,嗡嗡作響。


    是把重劍,隻是這把劍讓我有些熟悉之感。


    “叮叮叮!”


    隨著重劍跌落,腰上的鈴鐺越加猛烈震動,有一陣無形之力將我向那柄劍推去。


    我心中生出那絲或許可能,上去將劍拔出來。


    這個重量與手感,與……當年鏽劍如出一轍,隻不過這把劍上沒有半點生鏽的痕跡,劍麵鋒利無比。寒光蹭亮。但這手柄上??神鳥的花紋又與鏽劍刻得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當年,白延卿死後,鏽劍被黑袍男子帶走,沒有去向,隻留下一個鈴鐺告訴我,劍在的地方,他就在!


    “唉?你看,好像有人掉下來了。”


    赤晏抱腳坐在石頭上,吃驚望著一道從懸崖上摔落而來的人影。


    不知為何,我滿心激狂,衝上去想雙手護住那從天而降的人。隻是我又突然想到,此時我毫無法力,若是徒手去接,非但不能將人接住,反而還會傷了自己。正是思緒刹那之間,一道紅光閃過,上空人影被一團霞雲拖住,緩緩降落。我回頭,赤晏撅著嘴瞧著我,不悅地別過頭去。


    霞雲落在我麵前,我盯著在雲上負傷之人,不可置信地歡喜不已,竟是不知自己該如何了。


    男子捂著受傷的胸口,臉色蒼白,斷斷續續喘息。他一身深紫錦衣,珠冠華玉,比起我印象中的白衣素衫,要貴氣許多。


    我緩緩上前,顫抖地不敢觸碰他半分,害怕這隻是一道別人變出來的幻影逗我開心,一觸即滅。我緊緊盯著那張相思夢裏的容顏,眼眶不知不覺濕了。我趕緊擦去眼角的淚水,要將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吃力張著眼,眼中充滿防備,最後還是經不住身上的痛楚,暈了過去。


    崖頂上,打鬥的聲音也很快結束,有人探著身子往下看來。我忙轉頭對赤晏說:“赤晏,你幫我一個忙吧!”


    赤晏掃了眼躺在地上的人,一下子猜出我想幹什麽,苦臉道:“阿照,雖然這一百年你堅持不懈地拒絕我,但讓我撮合情敵跟你在一起,你也太不厚道了點吧?”


    此時我已方寸大變,焦急喊:“他從崖上跌落,定於崖上之人脫不了幹係!此時如果你再不出手,他們就會看到他,一定會趕盡殺絕!我不想,又一次眼睜睜看著他在我眼前死去!”


    赤晏盯著我頓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指間一動,在我們頭頂罩起一個結界。


    我緊繃的心緒鬆了下來,私心道。有了這個結界,誰也看不到我們,也找不到白延卿了。


    不,人間已去近百年,此時他已不再是白延卿,不過……他一定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憑著印象,我托赤晏將我們帶回到當初一起住過的宅子。那座曾經最繁華的城,早已廢墟一片,枯草古藤,四野無邊,失去原來的所有的樣子。從前我一人,不敢回來,害怕觸景傷情,但是如果有白延卿在身邊,我便什麽也不怕了。赤晏揮手一變,在廢宅上建起一座小屋庭院。我將白延卿扶到榻子上,手指撫過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和嘴唇,容顏依舊,隻是深凝的眉宇間多了一絲倔強硬朗的英氣。


    他身上四處有傷,最重的是傷在胸口,流血不止。我請赤晏幫忙,為他止住了血,之後赤晏說什麽也不肯再給他療傷了。“若非看在你的麵子,不想讓你多吃苦,我才懶得管他!”說罷,赤晏怒著臉,便就此消失無蹤,再也沒回來。


    此時我已顧不了這麽多了,赤晏是上神,不管去了凡間哪裏都不會遇到?煩,我滿心都會忽然出現的人給侵占滿了。我找了他這麽久,等了他這麽久,就當我快失去希望的時候,他竟是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我麵前,我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今日我沒有路過這兒,他會不會又已經死了?


    我呆呆望了他一夜,分別多年,終於是又見他了。我曾在腦海和夢中幻想過多次再相見的場景,我期盼他能早點醒來,早點認識我。


    然而,他傷未愈,若是沒有草藥,便會潰爛。


    別無他法,我隻好再是上山采藥,另多備了些調養身體的良草。當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了,坐在床上發愣。


    他看見我,雙眉頓是一緊,低厲道:“你是何人?”


    我控製住心中的激動,將藥簍放在地上。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了句:“多謝想救,告辭!”說罷,離開榻子。搖搖擺擺擠出門去。


    我急忙拉住他:“你要去哪裏?”


    他望著前方,目光堅定,卻是不曾轉頭看我:“我留在這兒,隻會給姑娘帶來災難。”話畢,扯出自己的袖子,一瘸一拐走出院子,卻又腳下一絆,摔滾在地上。


    我是絕對不能放他走的,於是上前扶起他,告訴說:“這裏十分偏靜,不會有人找到這兒的,你放心吧。況且天色就快暗了,你就不怕被山上的猛獸給吃了?”


    我所言不假,我去山上找了一整天的藥,偶爾能夠聽到猛獸呼叫的聲音。若不是心中執意要為他療傷,我這身無法術,又少了赤晏的保護,早便跑回來了。此時落陽在西,再去離去,十有八九便會碰上那山上的東西,他一個負傷之人,又如何能赤手空拳打倒猛物。


    他抬頭望向天際,猶豫片刻,失意歎氣一聲:“那就隻好?煩姑娘了,等明日天亮,我再走。”


    我微笑地點點頭,將他扶進屋子。此時季節入冬,入夜寒冷,我先生了炭火,盡量讓屋子溫暖一些。


    他在身後默默望著我,忽然道出一句:“冒昧問一下姑娘芳名,怎麽稱呼?”


    我背著他,嘴角掩不住笑意,聲音卻十分平靜地作答:“我叫花照,你可以叫我阿照。”


    他又是問我:“這裏隻有你一個人?”


    火盆漸旺,我往他那處移了移。輕輕點了點頭,深深望著他:“是啊,一直以來,都隻有一個人。”


    他環顧四周,繼續發問:“你在這兒住了多久?這間屋子看起來有些陳舊了。”他停了一下,應是覺得自己這樣說話有些不妥,忙又是解釋,“你不要誤會,我隻是覺得奇怪,你的年紀看起來不大,但這間屋子看似已有數十年甚至更久。”


    我也不知赤晏為何要把屋子變成這樣,這屋子像極了從前在竹林小苑的那間。而此時,他這樣出口問我,心中必然對我還有些疑惑和警惕,對此,我有些難過,更多的是心疼。他受了重傷,又從懸崖摔下,也不知是何人要對他下次毒手。他心思細膩,待人警惕,這是生在什麽樣的壞境之下才能有的。我不知道他之前都經曆過什麽,但能隱隱感覺到那些都是有關生死之事。而對於他對我的警惕……一時間,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道:“我在等一個人,等他來找我。或許是等得太久了,我也便忘了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住到這兒的。”


    他臉上略微動容了一下,卻是看不出是什麽情緒,之後便道:“原來如此,不小心談及姑娘傷心事,實在抱歉。”


    我搖搖頭:“沒關係,我已經不用等了。”繼而微笑著上前兩步,站在與他不遠處,“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對於我的靠近,他麵無改色,也毫無情緒,卻是毫不猶豫地答了我:“在下姓蘇。兩字舜玉。”


    我展顏笑開,蘇舜玉……很好聽的名字,這一世,他叫蘇舜玉。


    窗外,忽然吹進來一陣冷風,差點將火盆熄滅。


    我上去將窗戶關上,一片冰涼落在我手上。我望著外麵紛紛揚揚的白雪,高興道:“下雪了!”


    今夜下雪,明日便會積雪皚皚,走不了路。這樣,我與他就會被困在這件小屋,誰也出不去。於是,我裝作一臉可惜地轉頭告訴他:“看來蘇公子,明天是走不了了。”


    蘇舜玉皺起眉,一瘸一拐下了榻子,非要自己看了才甘心。看到窗外茫茫大雪,他久久凝神,最終垂下眼。半聲不語。


    合緊窗後,我將采回的草藥調製,做成一碗藥泥,準備給他敷上。


    可當我伸手去解他衣裳之時,他像是受了什麽驚嚇,頓是縮到一邊,對我厲聲重口:“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是做什麽!”


    我差點忘了,從前我與白延卿在一道做夫妻時,並不在意這男女有別,如今二話不說地跟蘇舜玉伸手解衣帶,確實有幾分不妥。於是,我拿來藥碗,指指他身上的傷口,說:“我稍懂些醫術,你的傷口若不先用藥敷著,怕是會發炎流膿。若變嚴重,那就不好了。這裏方圓十裏也沒個鎮子,要請大夫,也得翻過那座山,走個一天一夜呢。”


    蘇舜玉緊張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自行接過藥碗:“讓姑娘掛心了,這藥……還是由我自己來吧。”


    我並不想逼他,點點頭,退出屋子,去到另一間準備飯菜。


    我打開櫃子,赤晏倒是把東西準備地很齊全,蔬菜小肉,也夠幾日吃的了。隻是我極少下廚,遠遠見過以前白府大廚炒過幾次菜,於是學著樣子炒了幾道。不過我手藝不好,幾乎是全焦了,唯有蒸煮的米飯還可以……不,這稀稀拉拉的,應叫做粥了。我終於體會到,凡人的柴米油鹽生活,也不是那麽好過的。


    我拿著還算像樣的粥回到屋子,蘇舜玉已經重新穿好衣服,坐在榻上擦劍。


    腰間的鈴鐺再次響起,他聞聲回頭看我,注意在那鈴上。我忙步行進去,盡管一手捂著鈴鐺將它藏入袋中,一手將粥放在桌上:“這鈴鐺動起來太響,怕是會吵到你。”


    他不以為然,沒有繼續在意,將重劍擱在桌上。因這劍的重量,粥碗隨之顫了兩顫,濺出幾滴湯來,灑在他手背上。而他似乎對這粥視而不見,隻是默默擦去沾在手背上的東西,悶聲不語。


    屋中寂靜半響,我輕口發問:“蘇公子,不然,你先吃點東西吧。”


    蘇舜玉終於瞧了那粥一眼,有些艱難地開口:“花姑娘……”他懵頓了一下,臉上有些窘迫地立馬改口,“姑娘是否不會炊米?”


    聽了這話,我也不由愣了下。繼而,他繼續說:“方才敷藥之時,在下就嗅到一絲怪味。現下,看到這碗粥,在下有一疑惑,還想請教姑娘。”


    我點點頭:“你問吧。”


    他目光尖銳,如冰錐般盯在我臉上,語氣低沉:“此粥半生不熟,姑娘不會炊米,是如何在這兒自行住上那麽久的?”


    我猛地驚愣住了,咬著牙不知如何解釋。而在這一刻,他的重劍便以對上我的脖頸,他神色迷惑窺探我。冷嗬道:“你究竟是什麽人?你假裝好意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說,是不是他派你來的?此處,又是何地,為何我從未見過,距離都城又有多遠?”


    忙了一天,好像身體被掏空,更遲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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