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嘿,怎麽是隻烏鴉?我設這陷阱明明隻想抓幾隻麻雀的……難搞哦,這個,不能吃的吧?!】


    【嘎——】


    【別叫,把其他人招來了你就走不了了。】


    老李心想:他們會把你打死的,誰叫你是烏鴉呢。


    是的,我王德發,在重生的第十七世,是烏鴉。


    一隻身長60厘米,展翅100厘米寬的純黑烏鴉。


    老李是工地上幹活的工人,他去年就滿六十二了,上頭嚴查超齡,別的工頭怕擔責任,不肯要他。


    輾轉托了好幾層關係,才進了這個建築工地。


    一番討價還價,工頭說,工錢比旁人少兩成,能幹我就收。


    他咬咬牙認了,一幹就是兩個多月,工錢要押到年底發。


    工地上隻管中午一頓夥食,晚上七點多才收工,老李兜裏沒幾個錢,舍不得跟其他工友一樣買盒飯,常常冷饅頭就水,半夜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才想著設個籠子打牙祭。


    結果,籠子一打開,裏頭是我。


    【嘎——】


    我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行了,你走吧,你是個好的,我不造孽。】


    老李揮揮手,臉別到一邊去。


    【咕~~】


    他的五髒廟又在造反,放棄這麽大一隻鳥,良心過得去,饑餓感過不去啊……


    我撲扇撲扇翅膀,努力向上升空了一米多,翅骨嘎巴一聲響,又掉下來,摔成一副狗吃屎的樣子。


    【嘎——】


    老李也呆住了,原來,是個受傷了的烏鴉,難怪能瞧得上他撒地上的幾粒剩飯呢。


    他蹲下身,麵露不忍。


    我瞅準了角度,縱身一躍,直接主動自覺地鑽進他懷裏。


    突然接觸到暖呼呼的一團,老李本就心軟,這下子,更不舍得放任不管了。


    當晚,老李把我用舊衣服包好,放在他床底下的洗臉盆裏。


    空間剛好夠我兩腳朝天躺下的。


    睡覺前,他再三小聲叮囑【別出聲啊,被發現了工頭肯定不會留你,他那人年紀輕輕的,最是迷信……】


    我睜著大眼睛看他,眨了眨。


    我也沒法兒告訴他,我知道——


    我的超能力看來是一直能保留下來,打鑽進他懷裏那一刻起,我眼前走馬燈似的晃過無數個老李日常經曆過的畫麵。


    他點頭哈腰,低聲下氣求工頭收留的樣子。


    他賣力搬磚,一車又一車運到指定樓層的樣子。


    他勒緊褲腰帶,連買幾個饅頭都要猶豫半天的樣子。


    他蹲在角落裏喝一口涼水,再啃兩口冷饅頭,被工友奚落嘲笑的樣子。


    他給遠在魔都的兒子打電話,三兩句就被掛斷,一臉失落的樣子。


    工友們組隊晚上出去找女人幹快活事邀他一起時,他難堪不自在的樣子。


    林林總總,老李的形象已經是很鮮明了——


    這是個老實男人,瘦成一把骨頭了仍以為自己老當益壯的老父親。


    老李一晚上醒了三回,都要小心翼翼地掀開舊衣服的一角,看看烏鴉是不是還活著。


    有一回還被上鋪的工友發現了。


    【李老頭,幹嘛呢,動來動去地,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老李嚇得不輕,上鋪那小子是工頭的小舅子,人懶,好玩,常常大半夜才一身酒氣地回來,平日裏混不吝,他見過他揍人的樣子,拳拳到肉,手可髒了……


    他不敢惹這刺頭,隻得老老實實躺平了,再不敢動彈。


    屋裏其他幾個人也被這一嗓子驚醒了美夢,敢怒不敢言,紛紛拿被子蒙了頭,繼續睡。


    我翅骨大概是骨折了,靠自己養根本養不好。


    安安靜靜過了幾天,老李才發現我受傷那處腫起來老高。


    我看到他從床底拉出來一個瘸了一條腿的行李箱,從一堆洗得發白褪色卻疊得整齊的衣褲縫裏找出一個格子手帕包著的東西。


    看著像是老一輩人藏錢的手法。


    一打開,果然是。


    花花綠綠的鈔票,橡筋一拉開,蓬起來一大把。


    老李毫不猶豫地把壓箱錢拿出來,帶我去寵物醫院看病。


    從宿舍到大門外有兩百多米的路,他一路都把我仔仔細細藏在懷裏,佝僂著腰往外走。


    沒有被人發現。


    寵物醫院見他的一身打扮就知道,烏鴉不是家養寵物,醫生也好脾氣,處理傷勢手法利落幹脆,全程我都隻嘎嘎了五六七八次吧……


    因為沒打麻醉,為省錢考慮。


    畢竟,老李已經提前把那一疊花花綠綠都放在醫生桌上了。


    我歪著頭躺在手術台上,眼裏含著淚,心裏苦。


    通過接觸,我腦子裏浮現出醫生昨晚給一頭寵物豬接生的畫麵——


    偉大的小豬媽媽憋足勁,一口氣生了十一個老鼠一般大的崽兒。


    堆在盤子裏,如果撒一點兒孜然辣椒粉和香蔥,就是一碗誘人的東北名菜——小豬蓋被。


    【大叔,手術挺簡單的,用不著這麽多錢,你先拿著,一會兒你拿著這單子去收銀台那邊啊,我這兒不能收錢的。】


    老李也是頭一回上寵物醫院,還以為真的不貴,如釋重負拿了錢出去。


    隻有我知道,醫院比削金窟還要擅長吞金,隻是老李運氣好,碰到好人了。


    鳥類飛禽骨折修複和後期住院護理費用合計139塊8毛,有零有整的,正好能給老李剩下個百多塊。


    說出去,誰敢信?!


    老李感恩戴德地拱手向醫生作揖,把我留下住院,他急匆匆趕回工地上班。


    醫生點點我的腦門,啥也沒說,因為護士在叫,又有生病的貓咪被送來了。


    老李每天下班了都會繞路過來看我,生怕一身泥灰惹了別人嫌棄,他都會換一身衣服了再來。


    宿舍裏其他幾個都笑話他,說黃昏戀也用不著藏著掖著,老李偷偷摸摸地,不會是偷別人家的婆娘吧?!


    話說得很難聽,全然不顧老李握緊的拳頭和漲得通紅的臉皮。


    可最終,老李也沒反駁,隨便得罪一個看他不順眼的人,一個舉報電話,他就沒辦法留下來賺錢了。


    我本來癱在小毯子上發呆,老李的手指頭從籠子縫縫裏探進來,我就看到那些畫麵了。


    氣衝腦門,一聲響亮的【嘎——】


    把旁邊幾隻打盹的病友傷患嚇了一跳,一時間狗吠雞鳴貓叫炸了鍋,吵翻天。


    老李趕緊把我大張的嘴巴捏住,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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