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孢兌了雙黃連,再加一瓶鹽水。


    順著針管汩汩地流進小母牛脖子裏。


    那眼淚淌得,把我心疼壞了。


    【哞哞哞……】


    【別吵,再吵吵給你也紮幾針……】


    這是心情糟糕的老張頭,屬炮仗的,一碰就要炸。


    【誒?它最近到底配種了幾次?】


    【哞?】


    疑惑間,我發現,獸醫筆直瘦長的食指,正指著我。


    菊花一緊,純純的條件反射。


    【噯,我看看啊,我每一次都做了記號的。】


    老張媳婦撿了一把草料在門後麵的牆壁上胡嚕了一把,露出底下用木頭石塊刻的“正”字。


    一筆一劃,都像帶著激動的情緒,露出牆皮底下的土磚來……


    【一二三四五……六個半,三十一次!】


    【哞——】


    一個月31次,一天也沒落下,堪稱時間管理大師啊。


    ┗|`o′|┛ 嗷~~


    等等,31次是指一頭小母牛,還是兩頭?!


    牛牛我啊,突然感覺腰膝酸軟,渾身使不上勁……


    獸醫也是明顯一怔。


    【那不應該啊,三十一次,一次都沒中,指定是有點兒毛病……】


    【等等,我搖人問問啊,這方麵,我確實經驗欠缺。】


    說完,他就紅著耳朵,出去打電話了。


    【哞——】


    搖人?!


    估計是搖他師父。


    我豎起耳朵,除了隱隱約約的有聽沒有懂的術語,其他相關的啥也聽不著。


    風大著咧。


    老張頭也跟出去,啪嗒啪嗒抽旱煙,那煙圈大得,能把我腦袋整個扣進去……


    【咳咳咳——哞——】


    【唉,你咋也咳嗽了,難不成也得肺炎了?】


    老張媳婦眉毛皺成川字,急得都要冒火了。


    獸醫進來就被她拉著,給我檢查——


    妙極,弱精症+肺炎確診二合一。


    【哞?】


    【幸好我醫箱裏常用藥備得足,嬸兒,趕緊把沒病的那頭牽出去。】


    獸醫說著話,也沒耽誤穩準狠地一針紮進我脖子。


    待遇差多了,藥水冰涼,就像我此刻哇涼哇涼的少男心。


    【哞——】


    md,弱精症是個什麽病?


    有治嗎?


    不會變太監吧?!


    我的疑問,也是老張夫婦倆的疑問。


    獸醫走前,被他倆拉著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從一連串的搖頭擺手中,種牛這一高尚神聖的職位,被一擼到底。


    於是,我的性福生活被單方麵強製結束了。


    【哞——】


    嗚嗚嗚┭┮﹏┭┮


    牛不服。


    牛想哭。


    三天的輸液,很短暫又很漫長。


    短暫,是因為最後一針打完,唯一陪著我的小母牛就被老張頭生拉硬拽地帶走了。


    漫長,是因為我反複回憶過去那一個月三十一次,楞是啥也想不起來,兩股戰戰。


    屋漏偏逢連夜雨,厄運專挑苦命牛。


    天越來越冷,我孤家寡牛地待在空蕩蕩的牛棚裏。


    聽著隔壁哼哼哈哈的動靜,心酸得像是泡進了陳年老醋缸。


    【哞——】


    【哞!!!】


    聽,是隔壁老張頭花了五百塊請來的“妖豔賤貨”小短腿,跟我示威呢……


    它還故意使勁跺地,是不是力不從心?!


    我甚至在中途聽到老張頭拿鐵鍬吭哧吭哧挖地的動靜。


    感謝風,感謝雨,把老張媳婦的碎碎念叨傳進我的耳朵裏——


    小短腿夠不著我的小母牛,哈哈哈哈哈!


    【哞——】


    夠不著,哈哈哈哈哈!


    有畫麵了!


    夠我笑一整年了哈哈哈!


    老張頭在小母牛身後挖了足足一尺深的坑,把滿臉不耐煩的小母牛推進去。


    那短腿兒的妖豔賤貨才在幾人的幫扶下成事……


    【哞——】


    呸,時間那麽短,快男!啊不,快牛!


    不到一頓飯功夫,兩頭都配種完成,銀貨兩訖。


    三輪車轟隆隆地開走了,柴油味兒飄得到處都是。


    【哞……】


    牛牛笑夠了,頭暈。


    好失落。


    心裏空蕩蕩地。


    愛意隨風起,風止意難平。


    獸醫裏難道就沒有專治不孕不育的生殖科專家嗎?


    【哞……】


    我歪著頭趴地上,飯都不想吃了。


    草料堆裏有老鼠屎。


    媳婦兒都沒了,難不成我還要落魄到去吃老鼠吃剩下的垃圾?!


    我不!


    【吱吱吱——】


    吃得油光水滑的黑毛老鼠從我鼻子跟前大搖大擺地竄過去。


    【哞——】


    一顆碩大滾圓的眼淚從我眼角滑下去。


    餓死算了。


    下輩子不當牛。


    除了喂料,後來幾天老張夫婦倆都像是把我給忘了。


    我心酸得沒有食欲,眼見著就瘦了好幾斤。


    一個月後,獸醫又被請來摸肚子了。


    摸隔壁兩頭母牛的。


    【哞——】


    可喜可賀,兩頭都懷上了。


    老張媳婦笑眯了眼睛,蠟黃蠟黃的臉被喜悅衝得有了幾分血色。


    老張頭也搓著雙手,笑出了牙花子。


    嘖嘖,那一嘴牙,比我這打出生起就沒刷過牙的牛牛黑多了,全是煙漬。


    【哞——】


    草料一股黴味,混雜著越來越多的老鼠屎。


    我預感我活不長了。


    獸醫臨走,從門縫裏見我躺在地上,關心地問了一嘴。


    【那是弱精的公牛嗎?它咋沒精神?】


    【哞——】


    我翻了個全是白眼的白眼。


    紮心論專業,還得是醫生。


    老張頭無可無不可地,【那就看看唄,除了吃得少,也沒見它有什麽不對……】


    【粑粑什麽樣兒的?】


    獸醫懟著菊花就給我來了一根體溫計,操作絲滑,毫無滯澀感。


    【哞——】


    無語。


    我動也不想動。


    聽診器在我胸前腹下遊移,有點癢,想打噴嚏。


    【哞——】


    直到獸醫掰開我的嘴,拽出舌頭看了一眼。


    我才發現他的臉色唰地變白。


    迅速從兜裏掏出了口罩戴上。


    【是口蹄疫!!!】


    在門口觀望的老張頭蹬蹬蹬後退好幾步,大前年他家養的幾頭牛因為口蹄疫沒及時治療,一口氣死完了。


    老張媳婦去地裏摘菜了,沒聽見。


    【哞——】


    口蹄疫是什麽?


    跟人類幼崽的手足口病是不是一個意思?


    難怪我最近食難下咽,老覺得嗓子眼兒裏苦鹹苦鹹的冒酸腐氣味。


    敢情是又病了。


    真真是,命途多舛。


    牛生好苦。


    【體溫40.5,蹄子我看了,爛得流黑水……】


    醫生一聲歎息,把體溫計在我瘦出肋骨的皮毛上來回擦了擦。


    【哞——】


    我髒了。


    【你就給叔個準話,還有得救嗎?】


    老張頭又想抽旱煙了,手縮回去,又握緊。


    【發現得早的話還能救,現在——晚了,你們還是早點處理了吧,不能賣,高度傳染,人畜都有風險……】


    老張頭:心痛到無法呼吸,八萬八打水漂了……


    【這棚子地皮都要掀了,撒石灰粉,徹底消毒……】


    【幸好上回就交代你們把母牛隔開,要不然損失就大了,隔壁棚子也要消毒,預防著,畢竟懷上犢子了……】


    【哞……】


    講真,下輩子不當牛了。


    【吱吱吱——】


    當老鼠都成啊。


    一場大火,染透了半邊夜色。


    附近的鄰居們隱隱能聞到一股子香得饞人的炭燒牛排味兒,夢裏都差點給饞哭了。


    命途多舛太監牛,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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