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我的影子和院中百年銀杏樹的影子融為一體。


    我望著幾步外的男人,眼角有點酸脹,嘴角自然地揚起,“隊長,好久不見。”


    吳凱比以前消瘦許多,穿著一件米彩服短袖,頭發略長,眼底帶著一抹疲倦。


    他上下打量著我,眼中帶著欣賞,“喲,明州,不錯,是個精神小夥,看來這裏的夥食一定很好。”


    提到夥食,我想到筱雅的猴肉湯,到現在我也想不明白筱雅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要殺了‘渣’猴。


    我上前走到吳凱身邊,平視他,“隊長,山路不好走吧,走,我請你吃飯。”


    吳凱沒有和我客氣,跟著我進了後院。


    進了院門,我說,“隊長,你隨便逛一逛,或者休息一會,我整幾個菜,我倆喝兩杯。”


    吳凱沒有答應,和我一起進了廚房。


    他掃了一眼,從角落一堆袋子裏挑選蔬菜。


    我自己也在院園子裏種菜,但種類不多。


    最近半年,山下信徒,遠方香客來上香求平安時會順帶著送菜過來。


    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這麽做。


    蔬菜的種類和數量都很多,我一個人吃不完,多的我會送到靈泉觀,再多的,我會拿著喂‘渣’猴群。


    吳凱挑菜擇菜洗菜,動作嫻熟。


    我打下手,他掌勺,他的廚藝好,動作又快,四菜一湯,色香味俱全。


    我又到酒窖從大壇子裏舀出三斤酒。


    這酒是以前的通爺釀的,開始我是不知道的。


    有一次,‘渣’猴為了報複我,帶著它的猴群進了酒窖,偷酒喝。


    我聽到動靜找過來,正好看到‘渣’猴為了一隻野母猴子打它的老婆們。


    它的老婆們被打得吱吱亂叫亂跳,撞壞了好幾壇酒,把我心疼壞了,拿起長竹竿往死裏打‘渣’猴。


    我把酒放到吳凱鼻子下,“隊長,你聞聞這酒如何?”


    吳凱聞了聞,又用手指粘了點酒放舌頭上品了品,“不錯,純高粱酒,我喜歡。”


    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聊吳凱的兒子,聊林進春家的狗,聊老張更愛他老婆…我們什麽都聊,就是不聊公司的事,不聊七隊長。


    三斤酒,我們對半分了。


    我還好,臉不紅心不跳,這兩年我在山上,一直把酒當飲料解饞。


    吳凱有點醉了,眼裏有醉意,話多起來。


    “自從我下水撈屍,也遇到過詭異的事。有一次,有一個女屍,像萬斤重一樣,我們幾人怎麽撈也撈不上來。後來才知道,和她一起的還有一個孩子,我們把孩子屍體撈上岸,她自動跟著上來了。”


    “以前,不管我遇到看到聽到多不可思議的事,我依然堅信世上沒有鬼,沒有地獄。”


    .........


    “那天我接到下休眠湖的任務,車子出發時我看了一眼公司的大門,恍然覺得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下湖時,我同樣有那種感覺,我再也看不到太陽了。”


    “當時,我被子彈擊中心髒,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脫離,然後就看到自己的身體躺在地上,看到你在搖晃我的身體。”


    “人真的是有靈魂的,世上真的有鬼。既然信了這個,就得信因果輪回,信命由天定,人為是改不了的。”


    “老七的死,就是他的宿命。”


    聽到他提七隊長,我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我沒說話,悶了一杯酒。


    我這裏時,每晚還能聽到有孩子向我要爸爸。


    七隊長是念著吳凱往日對他的好,才願意和我一起下湖找人,他為了報恩死了,論起來還真是宿命。


    宿命?我的宿命是什麽。


    我在大殿裏為七隊長立了往生超度牌位,每日上香,隻希望他的來世平安順遂。


    “明州,和我一起回去吧。最近怪事頻繁,我總感覺要有大事發生。”


    吳凱伸手在口袋裏一通亂摸,他在找煙。


    我很有眼色,起身從廚櫃裏拿出一包紅南京,這包煙是我從靈泉觀師兄那裏截留下來的。


    吳凱點燃香煙狠狠地吸著。


    “怪事?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半年山下必是不太平,因為上山進香和求平安符的人數量猛增。


    人都愛臨時抱佛腳,渴時方掘井。


    “誰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據有關部門統計,近兩年全球的自殺率是以往十年的總和。上個月十三號,在通天河,有四十九人集體跳河。再上個月在索特島的龍血樹森林裏,集體吊死五十四人,再再上個月在泰勒莊園裏有65人集體吃藥自殺…”


    我聽了心驚不已,這些人是吃飽撐得慌,自殺還要組團?


    這是想到地獄再打百人副本?


    我很是不理解,“既然他們全是自殺,一定有遺書,為什麽自殺?”


    “理由很多,總結成一句話,吃飽撐得!”


    我大笑起來,不虧是我的隊長,和我想的一樣。


    人一旦太閑了就容易胡思亂想,而胡思亂想就容易鑽牛角尖,一旦從牛角尖裏鑽不出來就會偏激。


    吳凱把煙蒂在一次性杯子裏碾滅,看著我,眼中帶著一絲我看不透的迷霧,“明州,回來吧,公司需要你,我們小隊需要你,我需要你。”


    我錯愕地看著他,鼻子微酸。


    我父母過世後,我輾轉在大伯二伯和姑姑家,我就像一個乞丐,沒有人看得到我,更沒有人需要我。


    哪怕是這一次回老家,大伯,大伯母,姑姑,其它村裏的同姓人,大家看似看到我了,又沒有看到我。


    我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受重視的感覺非常難受。


    現在,吳凱看到我了,他說需要我。


    我內心是激動的,吸了吸鼻子,靠在椅背上,“隊長,我很樂意你的需要我。”


    吳凱笑了,眉眼間的疲憊淡了幾分。


    這一頓酒,我們一直喝到傍晚。


    山門是有固定時間的,香客陸續散去。


    吳凱真醉了,嘟囔著什麽趴在桌上閉上眼睛,我看到他的眼角溢出淚花。


    吳凱這人一直是流血不流淚的,看來這兩年他的身上一定還發生了什麽。


    我無奈的歎口氣,把他扶進房間休息,自己進了大殿,第一件事是開功德箱。


    今天的‘功德’比昨天的還要多,說明尋求庇護的人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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