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當家要再探老石梁,幾個老兵就又爭了起來,鄭道興這回更是當人不讓,甚至在大家麵前拿出小刀就把滿腮滿臉的胡子刷刷地給刮了。


    大家嬉笑聲中,清楚兩位鄭當家心中熱盼的秦虎還是抬頭瞅向兩位當家人,把決定權交給了他們。


    鄭文鬥跟鄭貴堂對了對眼神兒先開了腔:“虎子,這回事大,俺跟你去!其他人你來挑。”


    秦虎看著大當家鄭貴堂也點了頭,便沒啥猶豫了:“好,三叔和道興哥去,大午哥、老蔫和我,還要一個,咱分成三組。”


    “那就讓滿囤跟著。”


    大當家鄭貴堂出聲就定了下來,剛要張口的櫻子撅了噘嘴,終於還是知道這次行動的重要,沒再出聲兒。


    人手定下了,大當家接著問道:“虎子,這回你得先給俺說說行動的路數,免得俺等著急。”


    “我想先回一趟奉天,一來讓家裏給準備點偷襲老石梁必用的東西,二來奉天家裏還有一個對清河城那片很熟悉的兄弟,上次我逃離清河城時收下了一個水根兄弟,現在還在奉天養傷,我要再去清楚一下清河城一帶的道路、村屯的情況。


    然後想先去我跟紅兒夜裏跑的那段路探探,最好是能摸到後山那道石梁處,瞧瞧他們後來的應對辦法再說!


    二叔,這次可能要多走個幾天,探路會十分的小心,我會盡一切可能避開老石梁的胡子,時間可能長些,可危險應該不大。你們這裏還是要完善一下營地,抓緊時間多儲備些糧草……”


    “嗯,正好,老鬥你也去奉天瞧瞧弟妹,本是想接過來享福的,結果淨跟著咱遭罪了!”


    “有虎子家裏照顧著,必是好得多了,倒是正好看看老奎他們。”


    ……


    大家一番叮囑自不必多說,櫻子悄悄把皮衣拿來交給秦虎,秦虎卻推了回去:“這衣裳穿出去太紮眼,還是你留著穿吧,晚上鋪蓋一下也好。”


    “那俺給你先收著。你還要備些啥?俺幫你弄。”


    瞧著大家都起身分頭去準備了,秦虎輕聲道:“我知道你想跟著去,可這次路不好走,我帶著紅兒逃命的時候,好長一段路都是背著她下來的。等咱這支隊伍訓練好了,會有很多任務要你去,別著急!”


    聽著秦虎溫言的勸說,櫻子心中溫暖卻又不由升起一絲羞赧:“俺…俺可不讓你背著……”


    秦虎嘿嘿一笑,卻又聽櫻子小聲問道:“那路是…啥樣的?”


    兩個人回到了木屋裏,一邊整理著背囊,秦虎一邊又把帶著紅兒奔逃的細節磨叨了一遍,這大妞聽得很入神,一直追問到秦虎把紅兒送回劉家河又再偷偷跑下火車來……


    最後嘴裏輕輕咕噥了一句:“妹子……是個有福的。”


    奉天東郊的一處院落裏,滿屋子人的歡喜好像加上了蓋子,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卻又不敢出聲兒,堂屋的桌上擺滿了吃食,卻沒人動上一嘴,那一堆爺們兒都擠進了隔間的屋裏,正在靜靜地聽著幾位當家的在輕聲問事兒,堂屋裏隻是鄭文鬥的媳婦桂蘭拉著紅兒的手在小聲的嘀咕著裏屋那位少當家。


    鄭文鬥和秦虎六個上午到了奉天並沒有進城,而是讓三泰把水根接了過來,正貓在這裏養傷的三當家方奎瞧見了三哥鄭文鬥和幾個老弟兄那可是高興壞了!


    一個月好吃好喝的靜養,他們四個的傷口都愈合的不錯,現在三個腿上有傷的弟兄拄著個棍子也能下地走走了,離開大隊好久的石柱拉著滿囤一肚子的話要問問,可卻沒個嘮嗑的機會,大家都瞪眼兒擠的屋裏,聽著邊畫邊記的秦虎在仔細問詢著清河城周邊的情況。


    屏氣凝神一屋子人等了好一會兒,隻見秦虎把炕桌上的圖本一推,仰頭閉眼,把幾條路上的村屯、距離甚至是大致的戶數人家一一複述一遍,睜開眼睛對著周邊一堆驚奇的眼神兒說了句“好了,開飯!”,滿屋子憋悶的歡喜這才爆了出來。


    人多地方小,大家就站在桌旁吃了起來,紅兒終於又能靠在她的虎子哥身邊了,悄悄地在秦虎耳邊問道:“要不咱回家去吃吧?”


    秦虎咽下嘴裏的烙餅搖搖頭:“妮子,這次時間緊,過幾天再回來。一會兒有個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吃完飯我跟你細說。”


    筷子撂下沒一會兒,秦虎正拉著紅兒在炕桌上畫著什麽,成大午跑了回來。秦虎本是讓他回家一趟,給家裏那位精明的媳婦兒說上一聲兒的,看他匆匆進來正要問問,卻聽成大午先聲道:“海叔來了,問你要不要回家說說?”


    “小心使得萬年船!能不回就不回去了。走,咱們去河邊溜溜。”


    秦虎出溜下炕頭,拉著紅兒跟兩位當家的打了個招呼,拎著個沉甸甸的大包袱便出了院子……


    晚飯都沒等吃,簡單一番采買準備,鄭文鬥、秦虎六個已經趕著大車向著本溪而去,成大午趕著牲口與車轅上的秦虎聊著家裏的事情,而其他四人圍成一圈,手底下正在悄悄擺弄著加上了消聲器的盒子炮。


    “大午哥,侯明的事情我讓海叔去跟孫叔孫嬸兒說了,你匆匆回家又跑出來,燕子姐沒埋怨我把你給拐跑了?”


    嘿嘿嘿地一笑,成大午接著歎了口氣道:“哎!在家裏小學堂時俺跟你說過了,俺十六那年,在老家惹了禍,偷偷跑到天津衛本來是想吃糧當兵的。沒想到為了燕子跟天津衛的混混狠狠地幹了一架,他們人多,俺被打得夠嗆,差點把命也丟了!


    是柳老爹把俺救了,後來這十來年就跟著柳家班闖了關東,再後來,跟你燕子姐成了親,有了那點兒營生兒,這當兵的心也就淡了。


    你在家裏開了學堂,俺聽著那道理心裏就覺得像是要活明白了,可總覺得差點啥!你上次回來把三泰帶走了,俺好幾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你燕子姐是個精明人兒,她早瞧出來了,哈哈哈……


    ……海叔說了,你要起隊伍,這是咱一大家子的事兒,海叔他們擔著差事,可俺沒事兒啊,家裏現在那麽多人互相幫襯著過得也是真好,俺也不用跑大車出門了,心裏頭就隻想著看你拉隊伍是個啥樣子,一個好漢三個幫,俺這當兵的心思就跟野草一樣的又長了出來。


    ……要說擔心,那家裏就沒不擔心你的,你在不在家裏都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你燕子姐看我堅持要走也就沒敢說啥,可紅兒那妮子備不住現在還抹眼淚兒呢!哈哈哈……”


    鄭道興一邊擺弄著手下的盒子炮,一邊就插了話:“大午兄弟,虎子也是咱們的少當家,這隊伍就是咱自己家的,今後咱哥們兒得多親多近啊!”


    鄭道興一句話讓一車的人都熱鬧起來,七嘴八舌的又說到手裏的家什上,要偷襲老石梁,秦虎首先就想著把十幾支盒子炮給加上消聲器,一包袱的短槍留在了奉天家裏,周聚海怕他們一時趕不及用,就把家裏幾支為練槍裝好了的都給秦虎帶了出來。大車趕到一處道旁的林子邊,停下了大車,趁著天邊的餘暉,六個人輪流在林子裏興奮的好一通試手練槍。


    關於東邊道官軍在本溪關門山一帶的動向,周聚海能打聽到的也不多,秦虎和鄭文鬥一商量,大車沒再去往本溪而是走了小路,他們首先的目標是太子河邊的高官寨,高官寨在本溪東北四五十裏的上遊,在那裏休息一下然後再向北摸入山林。


    九月十七快近午晌,一輛大車晃悠悠地駛進了高官寨,依山傍水的古舊山屯炊煙嫋嫋倒是一片寧靜中透著生機的景像,五六十戶的村子已經是遼東山地間不多的大地方了!跟村邊嬉鬧的孩子們問過了宿處,成大午一聲吆喝,馬車便趕到一處大車店中。


    遼東地廣人稀,這每一處大車店就成了一處集合了各種服務功能的熱鬧所在,真要是經營了些年頭的老店,可不僅是打間就宿,裏麵有修車的木匠,看牲口的獸醫,甚至是剃頭的、修腳的都能給你招呼過來,而且還有一項功能更是方便了一眾行路的老客兒,那就是買賣、托養車馬,這就帶著點兒專行當鋪的功能了。秦虎和鄭文鬥商量過了,下麵的隱蔽行動可能大多是要露宿山野,車馬也就在大車店裏當掉了。


    六人之中有了成大午這個趕車跑道兒的老江湖,一切應酬交付於他,確是給這次謹慎的探查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昨天晚上,秦虎和鄭文鬥為了適應一下臨冬的氣候,刻意宿在了山野慌林裏,現在摸到了熱炕頭,吃飽喝足倒頭便睡,足足的一覺醒來已經是日頭西斜,六人再不耽擱,每人一個滾圓的大包袱係在背上匆匆離店直往南麵的渡口而去。


    這樣的謹慎小心也隻是為了掩人耳目,待悄悄拐入山林後調頭向北一路狂奔。


    趕在夜幕未降之際,他們已經穿行到了一處小山包上,放下包袱再次整裝,大包袱裏是一件老羊皮的通天大葉【長大衣】裹著一個雙肩的背包,背包裏工具、吃食都已備下,每人還在奉天補充了一條狗皮褥子。


    幾個人默默無聲的一陣忙活,皮帶紮腰綁腿嚴裹,腳下蹬穩了氈靴,頭上扶正了皮帽,肩頭斜挎上盒子炮,老羊皮大衣外麵一罩,轉瞬間幾個鄉農就變成了一個個精悍的模樣。


    秦虎把望遠鏡塞回背包裏,敲敲手裏的指北針,望著山腳下蜿蜒流淌的河水道:“這裏必是太子河的支流五道河了,天黑之後,咱沿著河道往北,先去高麗營子……”


    九月十九的清晨,秦虎隱在山頭上已經架著望遠鏡觀察了好一會兒,腳下寬延平坦的穀地裏是一個叫雙嶺子的小村屯,已經收割了莊稼的田野,阡陌連片視線開闊,村南一條小河叉依著山勢東去匯入了由北往南的一條河道,那條大河應該就是清河了,這一切都對上了水根的詳盡描繪。


    帶著紅兒逃去清河城的那條路應該就在清河邊上,當時連片的莊稼掩住了視線,黑夜裏兩人便錯過了這條能更快脫離胡子的岔路。秦虎掏出地圖一番詳細標注,這個小村落可是一個關鍵的節點。


    兩個晚上緊張地趕路,並沒讓身後的幾條漢子感覺到疲憊,此刻稍稍休息吃了些東西,一個個反而興奮起來,瞅著秦虎還在那裏觀望便都悄悄湊了過來。


    “虎子,咱緊趕了兩晚,這老石梁就快了吧?”當家的鄭文鬥先把大家的心思問了出來。


    秦虎指指穀地裏的村落側過了身形:“如果我所料不差,這裏便是雙嶺村了。東邊那條大一些的河道就是清河,沿著河道往南走就是清河城,往北就直奔老石梁的後山了。


    估摸著過了清河,就是我帶著紅兒夜裏跑過的路,那時候沿著清河西岸那一大片還都是莊稼,我倆盲人騎瞎馬的外鄉人,不知道走這邊能更快逃掉……”


    秦虎說著把自己在奉天問水根時畫的示意圖鋪在了石頭上。


    大家都紮頭過來看圖,成大午卻開口問道:“要不俺一會再繞下去問問路?”


    昨天過高麗營子的時候,成大午白天午晌就一個人扮成走親戚的樣子,進村走了一趟,不僅落實了地圖上的河道、地名,還給大家捎回來一小壇子燒酒,讓大家小小的樂了一樂。


    秦虎輕輕搖頭:“這裏與高麗營子不同,這個小村落對老石梁來說,是個很重要的口子,不知他們在這裏會不會像清河城一樣安排眼線?


    尤其是上次我在老石梁鬧過之後,他們一定會加倍小心!我們這次偵查要比他們更小心,有一丁點打草驚蛇的可能咱都不要做。


    大午哥也不必擔心咱們走錯了,等晚上咱們過清河向北走,我一定能對上是不是原來走過的路。路要是對的,今天夜裏我們就能摸到老石梁了!”


    秦虎末了一句,一下把大家刺激的緊張興奮起來,鄭道興摩挲著剛剛長出胡茬的下巴,嘿嘿地樂了:“兄弟,有你在,這老石梁就是咱的了!俺是心也癢癢,手也癢癢……”


    樂嗬的一句話沒說完,鄭文鬥嚴厲的眼神兒就瞪了過來:“俺看你是屁股癢癢。”


    鄭道興豪氣肆意,大家都喊慣了他“瘋子”,可他對這個當家子的“鬥叔”還是有著幾分怵頭的。嘿嘿一笑縮著脖子就躺回了狗皮褥子上,大手一抽,身上那支擰上了消聲器的盒子炮又端在了手上,這一路上滿囤都沒他浪費的子彈多。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六個人抬著一架木排繞到了河邊,脫光了衣裳扶著木排涉水過河,這下可遭了罪了!紮骨的深寒瞬間浸入了身體,雖然隻是一袋煙的工夫兒,卻是在咯吱咯吱的錯齒磕牙中撐過來的。


    哆裏哆嗦地擦幹身子,把衣服從新穿上,手已經僵硬的沒法拆解木排了,幾個人咬著牙把木排拖進林子裏,顧不得衣著狼狽,疾步向北就跑了起來。跑出去好一段路,才把侵肌透骨的寒氣散了出去。


    趁著喘氣整裝的一刻,秦虎不斷地在觀察著路上的地標地物,一段路跑過來,似曾相識的熟悉慢慢在心中積累起來,可還是不敢鐵定就是這裏,心中的狐疑直到一個鍾點之後才豁然放下,因為路邊的那幾塊山田終於出現在了眼前,已經收割掉莊稼的山田裏,那顆和紅兒短暫棲身的大樹還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裏。


    秦虎輕手輕腳地圍著大樹繞了兩圈,抬頭再瞅瞅山坡上墨色籠罩中的兩戶人家,悄悄地退了回來,鄭重地對鄭當家道:“三叔,就是這裏,沒錯了!”


    隱在暗處的幾條漢子眼放神光,拳頭都揮了起來!秦虎大手一擺,一馬當先就向高處奔去。


    沿著腳邊流淌的溪水,很快秦虎就找到了自己設置最後一道機關陷阱的地方,再往上去就要穿過那片不小的老林子了。


    普通人要進老林子,最怕的就是迷路,而黑魆魆的夜裏那是絕對沒人敢進去的!可對於秦虎就有所不同,野外生存辨識方向幾乎成了他的本能,再加上這次他們準備充分,指北針也和鄭當家的各帶上了一個,路上也把這小玩意兒的意義和使用交待了個清楚明白。


    現在雖然不能舉火而行,可這樣的一群強悍的夥伴荷槍實彈,什麽樣的野獸也得驚風而退。


    老林子裏這一蹚,路倒是比秦虎背著紅兒跑下來時好走了不少,此刻初冬降臨,葉疏草衰,還能有些許斑駁的月光灑進了密林,遼東人的老話說“山野要開門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新林海雪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無鬼真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無鬼真人並收藏新林海雪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