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撈到東邊道鎮守使這個位子,對於芷山來說也算是修成了正果!從此成了掌管奉天小半省的一方大員,在洋洋自得之際想想要接手湯玉麟的攤子又讓他心裏好一番糾結。


    湯玉麟與於芷山早年都出身遼西綠林,起身都是搶捐、綁票的胡子。當然了,於芷山始終是佟家大幫裏的大跑腿兒,跟湯玉麟這個一方大幫的大攔把子可沒法比【遼西那嘎達把大當家的稱“大攔把”】!更別說湯玉麟還在八角台【台安】跟張作霖等一眾豪雄拜了把子。


    佟家大幫星散之後,於芷山就投奔了台安老鄉“張老好”【張景惠,張作霖結拜的四哥】,而後就攀上了張大帥這顆大樹步步登高了。


    這其中於芷山能進入大帥法眼的最重要的一步棋,就是十幾年前舉了要反叛張大帥的湯玉麟。那時候湯玉麟不滿張大帥重用金州秀才王永江,認為大帥疏遠了一起打天下的弟兄,盛怒之下要起兵反叛。


    可這隻既沒頭腦又沒城府的憨虎早早地就把心中的激憤噴了個四裏八鄉,沒等他聚兵逼宮呢,負責遼河兩岸巡防的於芷山就得了準信兒,當下就在張大帥那兒把這事兒給點了。


    不用說,湯玉麟輸了個光腚!逃了好久不敢回家,最後還是他娘商老太出麵求情,張作霖就坡下驢這才饒了他。而於芷山被張大帥酬功犒賞提拔做了親衛團團長,後來一路師長、軍長走了個順風順水。


    現如今少帥上位,他於芷山這些伺候老帥多年的老臣雖然交出了軍權,但能接手東邊道二十幾縣,軍政一把抓,那可就是張家兩代的恩遇了。


    至於跟湯玉麟以前那檔子過節兒,雖然誰也沒提過,可大家心裏都明鏡兒一樣,於芷山還真不好趾高氣揚地立馬去安東升堂。雖然湯玉麟早去主政熱河了,可東邊道始終還是湯玉麟的地頭兒【兼職東邊道】,沒了老帥這顆遮蔭大樹,少帥那兒又是一團亂麻,於芷山琢磨好久,還是先把風兒吹過去,然後在家裝病歇上倆月,讓老湯的人抓緊收拾收拾善後,也算是給足了他虎帥的麵子!


    誰成想,商佑興這混賬東西老虎不在家猴子成了大王,不跟自己請示,私下調動部隊,吃了這麽大的悶虧。八月二十四晚上,聽完了兒子電話裏一番敘叨,於芷山這下就坐不住了,猶豫片刻拿起了電話:“給我接張作相副總司令……”


    張作相這位東北保安副總司令最近三個月來那是萬事繁聚!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努力平衡著整個奉係內部所有躁動的力量。


    少帥要讓體己青壯上位,從新整編軍隊;原來跟著老帥多年的老將要權衡利益換換位子;關內人來找,日本人來探;把個“張輔帥”忙了個心神憔悴。


    這其中最讓他鬧心的還是那位楊督辦,跟楊宇霆從中午商量到了天黑,一件事情也沒定下來!這會兒剛剛回到清逸裏的家裏,臉才洗了一把電話就響了。


    張作相捋著胡子靜靜地聽完了於芷山的敘述,也聽明白了於芷山心裏那點心思,可他關心的不是東邊道那點事兒:“虎帥那邊兒你不要過慮,東邊道的事情你照規矩辦,眼下一切求穩!惹禍的那些王八犢子你給他們留著腦袋就成。芷山,我問你,你能確定那隻殘兵綹子後麵沒啥勢力?你以前聽過有這樣膽大妄為的大幫胡綹?你使力氣吧,別瞎嚷嚷,找到他們!”


    於芷山在張副帥那裏討了定心丸,下令的電話沒隔宿就打到了安東,打到了本溪,打到了鳳凰城。一時間安奉線上的大小兵頭兒都撂下手邊的事情,在八月二十五的上午匆匆趕往本溪湖。


    新鎮守使上任沒到安東衙署,卻先到了本溪,用於芷山的話說“沒老子的命令你們都敢動,現在你們哪個想不動都不成!老子不管你們丟沒丟手裏的家什,燒火棍子當馬棒,你們也得給我把對頭翻出來。”


    【馬棒原來是一種傳統騎兵用的簡陋武器,一米長硬木棍,圓頭木疙瘩包鐵皮,後來巡警拿來當警棍用。東北人說xx棒子,x大馬棒,就是因此而來】


    秦虎這邊感覺到有情況是八月二十五的下午四點左右,從望遠鏡裏看到一老一少兩個漢子牽著三匹牲口進了山。在望遠鏡裏秦虎和鄭道興盯了老久,牲口上馱著高高的貨架,倒像是進山的貨郎。


    可是連續兩天了,河灘小道上人影也沒見到一個,大秋時節,鄉下人都把心思放在了莊稼上,就算是收完了自家的地頭,還有親戚、鄰裏家的莊稼要幫著收,地多的財東們這個時候也總是拿出銀錢、陪上好嚼果【吃的喝的】雇請著能招攬到的更多的幫手,關外總是地廣人稀的,這樣的互幫互助就是理所當然的民風民俗了。


    按往常的秋收時節推斷,總還要個十天半月才能顆粒歸倉,接下來還要交稅賣糧,這個時節裏人手也總是缺的!


    趕在落雪前抓緊跑上兩趟的貨郎或許也是有的,隻是秦虎和鄭道興卻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當家的那邊人少東西多行動遲緩,這邊輕裝簡行再堅持不了兩天就該為吃飯發愁了,必須快速地匯合到一處才最安全。


    秦虎這下坐不住了,可偏偏去探山的老蔫也不回來。盧成倆個走了不久,天色剛蒙蒙亮老蔫帶著巴子也走了,前次往北這次兩人往東去了,可太陽要落山了,怎麽還不回來?


    秦虎焦慮地在林中走來走去,對這種看地圖摸瞎瞎,分股、合流、傻等著的帶隊模式實在是無奈歎息!轉了兩圈兒,又怕影響了弟兄們的情緒,便假裝安定地坐下閉目養神起來。


    “兄弟,哥哥瞧出來了,你著急也沒啥法子。老盧和老蔫那都是咱隊伍裏辦事最妥貼的家夥!你歇會兒吧,保準兒沒事兒。”


    “是啊,盧大哥和老蔫都精著呢……”櫻子也插話過來,讓秦虎多少還放心一些。


    “以後咱可不能這樣帶兵,太落後了!”


    “嗯?兄弟你說的是啥?啥落後?”


    “是啊,咋帶兵?”


    鄭道興和櫻子一聽秦虎說這個就來了情緒。


    “我說的是地圖和通信,太落後!瞎打瞎碰,分開就找不著,能急死人……”


    “關裏關外的隊伍不都這樣?你能有啥好法子?”


    “辦法肯定是有的,就是弟兄們先得學會讀書算賬。”


    “哈哈,兄弟,要是咱這些弟兄都能讀書算賬了,都跑去做先生、賬房了,誰還扛槍打仗?”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這是亂世,你要是槍使得好書也讀得通,你最終還是會拿槍的,隻有槍才能改變這個世道兒!我就不信弟兄們讀了書懂了更多的道理還會跑了。”


    “你別聽瘋子哥瞎扯,自己名字都認不齊還想給人當先生!”櫻子聽不慣鄭道興瞎掰,忍不住旁邊出聲兒挖苦。


    “我說老妹妹,你還別瞧不上俺這大哥,有了俺兄弟,備不住俺老道以後就能給弟兄們當先生呢!嘿嘿……”


    櫻子和鄭道興一陣子杠嘴兒,讓秦虎稍稍放鬆下來,嘴裏咬著硬硬的已經有點餿味兒的烙餅,啃著齁鹹的醃蘿卜疙瘩,匆匆幾口涼水送下去就算吃了晚飯。


    天黑了下來,營地中間的一個深坑裏篝火再次點了起來,本來秦虎是希望暗夜裏悄無聲息的休息的,可弟兄們中間有不少的“夜瞎瞎”【夜盲症】,在伸手難見五指的林子裏,有個意外的動靜兒,黢黑裏就可能炸了營!最後秦虎讓弟兄們在地上挖了個坑,篝火點在了坑內,能給小範圍照個亮就好。


    “道興哥,奉軍晚上肯定是不行動嗎?”這個問題秦虎已經問過當家的了,現在忍不住又問了出來。


    “放心吧,來關外兩年多,俺就沒見過晚上敢進山的隊伍!就是胡子也是熟的地界兒才敢走夜路。”


    “那老蔫和巴子晚上能找到回來的路嗎?”


    “難說!就是留下記號怕是也不容易。”


    秦虎心中歎氣沒了說話的興趣,拿上電筒去看東西兩麵的崗哨了。回到自己的鋪位時,左邊的鄭道興已經打起了小呼嚕,還在篝火處添柴的櫻子也走了過來,她的鋪位就在秦虎右前方的一顆大樹下麵,兩人幾乎是麵對麵的。


    櫻子靜靜的坐了下來,瞅瞅秦虎還在惦記著事情,下巴支在並攏的膝上低聲兒開了腔,像是自言自語的夢囈:“俺九歲那年,娘得了大病,迷迷糊糊地就喊爹爹的名字,爹當兵不在家啊!一家人沒法子,俺也急得哭……


    巴子哥是俺們一個村的,給村東頭的大戶王家伺候牲口,他偷偷牽出來一頭騾子,給俺吭了一聲兒,騎著就跑去了保定,找俺爹去了,那年他才十四!


    俺們村離著保定還百十裏路呢,巴子哥他也沒出過遠門,在保定沒找著俺爹,他又要著飯跑去了廊坊,多遠的路啊!巴子哥吭吭哧哧地說不整個話兒,可他聽的真記得準,爹過年時回家一趟說點兒啥他都記在心裏,他就愣是把俺爹給找回來了!


    老蔫哥平時不愛說不愛道的,二叔三叔都說他辦事底細……”


    長腿大妞很有說服力的故事帶走了秦虎的思緒,忍不住就插話道:“你娘的病治好沒?”


    櫻子眨了眨大眼,幽暗的光線裏秦虎看到她緊緊咬了咬嘴唇搖了搖頭:“沒有!……可娘是抓著爹爹的手走的……”


    在黑暗裏楞了好一會兒,櫻子聽到了秦虎悠長低緩的呼吸聲,看他踏實地睡了,輕手輕腳地起來拿起了秦虎手邊的電筒,替這位將來的“少當家”去“查鋪”了。


    半夜時分,老蔫和巴子真就摸了回來,可帶回來的卻是壞消息。


    老蔫背回來一口鐵鍋,也不管巴子跟秦虎、鄭道興那頭磕磕巴巴的在說著探路的正事兒,把鐵鍋支在了火頭上就趕著幾個弟兄去打水煮粥了。巴子這邊指著地圖吭哧了好一會兒,才把事情給說了個大概。


    早上他倆翻過一道山梁,繞山包、踏穀地的往東過去,快到鋪石河另一道河岔子的時候發現了半山坡上一處沒人的木營【在官府交了稅的私人林場】。


    這個時節工人都回家秋收了,木營裏隻是空空的馬架子窩鋪,灶台上的鐵鍋家式倒還在,隻是鍋大的都能躺裏麵睡覺了,背不走!倆人不死心就繼續翻找,最後在堆木碳的窩鋪裏找到了這口小鐵鍋,老蔫說回來的時候再捎上,巴子一根筋就怕來了人,死活背在了身上。


    倆人繼續往東,下了木營就是河岔子旁的鄉路,這路比龍王廟這邊可要好走得多,並排都能走大車。兩人越過道路繼續往東鑽了老林子,中午時分倆人爬上了一處高峰,登高望遠這一瞅,倆人都樂了。


    道路這邊也是連片的老山林子,一眼望不到頭啊!望遠鏡裏再仔細瞧瞧,一道道河岔子都往東南流去,跟鋪石河這邊的河岔子就挒了邊兒,倆人對著地圖估摸著那南邊該是灌水鎮了。


    兩人沒再往東去,歇了歇腿就往回趕,本來想著回木營裏捎上兩把鍬鎬回來呢,然後就出了情況。堪堪鑽出林子要下到道旁了,就從木營裏跑出來一大隊的官軍,前麵是馬隊後麵跟著百多號的步兵,懸一點就迎頭撞上。


    奉軍沿著鄉路往北去了,老蔫又拉著巴子墜在屁股後頭跟了一程,沿著山間的道路跟過一道不高的山梁,奉軍趕到一個大村子駐下了,這時天也擦黑了,兩人這才提著小心往回趕,木營也沒敢再靠前兒……


    秦虎湊到了老蔫跟前一邊標注著地圖一邊問道:“那個木營咱能用嗎?”


    “怕是用不成!”


    鄭道興一屁股坐在了對麵,給了秦虎一個明確的解釋:“你是大少爺,鄉下人的營生你不清楚。忙過了大秋,伐木的大幫就該張羅進山了,這時候樹葉子也掉了,林子裏也寬敞了,幹活就好下手了。


    一直忙活到雪蓋上山林,木頭下山能打個出溜滑了,河水也凍瓷實了,馬爬犁就沿著河道來把修整好的木頭拖回去,這個還是小木場的營生。要是大木營,就拖到大河岔子處順在一起,等來年開春天兒暖和了,開了河【河水解凍】,順流而下到大江大河綁成木排。小木營也得忙活到臘月根兒上,大木營裏就得開春才撤了,咱要躲著人,用不上。”


    接著鄭道興跟老蔫把這邊的貨郎進山的情況一說,把時間一對證,便都覺得是奉軍的統一行動了。用鄭道興的話說:咱抄了人家窯底兒,是誰都得急眼!


    秦虎用鉛筆敲敲地圖:“二當家回去老營地是二十三的早上,忙活上一天也該往東來了!從老牛頭過來,就是隻走晚上也應該進了關門山了。你們看看這地圖,當家的那邊馱著糧食,最方便的路就是沿著小湯河南來,到了這裏……胡家窩鋪!暖泉子估計就在胡家窩鋪附近,也不知道盧大哥那邊接上了沒有?”


    “兄弟,老盧肯定還不知道奉軍有了動靜兒,你跟老蔫帶著弟兄們,俺再去接!”鄭道興搶先開了腔。


    “不,道興哥,蔫哥,你們帶好隊伍,這次我一個人去,快去快回,我要親眼看看這片關門山!”


    “不成不成,兄弟你走了,這隊伍裏誰拿主意?”


    “就是要拿個有用的主意,我才要出去瞧瞧。你哥倆放心,我現在就走,再天黑的時候,不管接得著接不著我都一定趕回來!”


    櫻子把一搪瓷盆的高粱米粥端給了秦虎,“你吃口熱乎的再走!”,瞧的鄭道興和老蔫一愣一愣的。


    秦虎也不客氣,呼嚕嚕地就把粥填進了肚裏。奉軍的軍裝也不換了,隻是再帶上一支長槍就衝進了茫茫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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