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大人你慢坐,老婦先告退了。”


    老婦人說完便扶著桌子想摸著回到自己的偏房,和林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但又不能起身,隻能幹著急。


    秦處墨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還不趕緊把你娘扶回去休息?”


    “謝大人!”和林一聽連忙從地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自己母親身旁,攙扶著一步一步離開了小廳,走到了另一旁的偏廂裏。


    過了好一會,和林輕手輕腳地從房間裏出來,輕輕帶上了門。


    轉身一看,屋內已經空無一人,桌子上的燭台少了一座,他扭頭往外望去。


    秦處墨手裏持著燭台正站在小院子旁的一塊小小的菜園子旁站著,饒有興趣地看著。


    和林輕輕地緩了口氣,然後從屋內出來。


    “不用多禮了,都這個點數了,這麽晚去哪裏了?”


    見和林走近身旁正要行禮,秦處墨臉也不抬,俯下身子從菜園子裏掐了個菜心,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


    把玩了幾下,這才轉過身子說道:“你的新都頭告訴我,你今日排的是白班,下午換了更,你就離開了都衙,怎麽現在才回來,留你娘一人在家?”


    還沒等和林回答,他舉起燭台聞了聞,像是自言自語道:“喲,還是上好的酥油,難怪沒什麽煙,這一般人家也不是天天用得起啊。”


    “回大人的話,這段日子每日回來的時候,經過家家戶戶,看著這些從小看望長大的叔嬸們一個個失魂的模樣,小的實在是沒有辦法麵對。


    他們隻要見到小的身上的衙服,要麽就會錯認,要麽就會突然嚎哭,甚至昏厥。


    迫不得已之下,卑職隻能選擇到了晚上再回來,盡量避開他們,雖然有愧於我娘,但我娘也諒解我,此事,她也應允。”


    和林悶聲說道,對於秦處墨那有意無意的一句,他像是沒有聽到一般。


    “原來是這樣,也委屈你了。”


    秦處墨點點頭,一個衙衛從屋裏搬出一張條凳,秦處墨輕輕拂了幾下,便坐下了,望著和林問道:“你當日所說,魏隨等人出事之時,你沒有和他們在一起,而是請了大夫來你家給你老母看眼疾,是嗎?”


    “回大人,是的,當日母親眼疾突然發作,我連忙去請了城東的郭大夫過來給我母親診斷。”


    和林俯身回答道:“那一夜因為擔心母親,所以都一直陪著母親身旁。”


    “城東?”秦處墨低頭,心裏略作思索:“離長樂坊挺遠的,即使你有快馬,一來一回,也得半個時辰,怎麽不就近請人?”


    “回大人,家母的病一直都是郭大夫治療的,平日裏用藥也是如此。


    也多得郭大夫,母親的眼疾一直沒有惡化,甚至還有些改善。


    而在長樂坊附近,並無如此醫術的大夫,所以雖然遠,但是為了家母,一切還是值得的。”


    “嗯,不錯,真是一個孝子,有你這樣的部下,本官心裏也是極為高興。”秦處墨笑道。


    “謝大人讚賞。”和林抱拳謝道。


    “不錯,平日裏本官聽別人說你是個膽小懦弱的人,見到都頭都會腿直打顫,如今一看,才知道,道聽途說的事還是不能盡信呐。”


    秦處墨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和林。


    “以往有魏隨和眾人兄長扶持,和林性子是懦弱了些,有事總喜歡依賴他們。


    可如今,長樂坊隻剩我一人,我不能再向以前那般模樣,否則九泉之下,眾位兄長也不會瞑目。”和林眼眶微紅,聲音低沉。


    秦處墨伸手拍了拍和林:“如果你真能這麽想,就好了。”


    說完,忽然秦處墨湊近和林耳邊輕聲問道:“你,那天真的沒有和魏隨他們一起?”


    和林頓時腦中一震,慌忙後退了幾步,跪下說道:“卑職所言句句屬實,郭大夫和家母均可作證!”


    “你慌什麽,我隻是隨口問問。”秦處墨擺擺手說道:“可別把老人家給吵醒了。”


    說完,他轉身回到條凳上坐下,從衙衛手裏接過一杯茶,喝了一口,抹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茶跡。


    “你說的那郭大夫,其實我也有派人去調查過,別緊張,這是例行公事,你自己也是衙衛,清楚這個流程。”


    “但巧就巧在什麽,前些日子去傳召他的時候,發現他的店門緊閉,問了一下鄰家才知道郭大夫一家回鄉探親了。


    但這些鄰居隻知道大概的位置,不清楚具體在哪。


    所以不得已,我又派人去知府衙調了那郭大夫的戶籍,找到了他老家所在,費了一番功夫呐。”


    “不過你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嗎?”


    秦處莫不等回答便自顧自地說道:“我派的人到了郭大夫家中,卻發現,那村子早已荒廢了許久。


    問人之後才知道,這位郭大夫早年間因為家裏鬧瘟疫,除了他逃到都城,在一家醫館當了學徒之外,其餘親人早就死於瘟疫之中,根本就沒有什麽家人還在世。”


    “那,後來呢?”和林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


    “後來啊,沒辦法,隻能繼續找咯,別怕,這隻是例行公事罷了。”秦處墨笑了一下,然後示意身旁的伺候著的衙衛:“結果,你說吧。”


    “是。”那衙衛行禮後朝著和林說道:“在郭大夫離開都城十日後,我們在城東五十裏開外的一座荒山上發現了郭大夫一家五口的屍體。


    發現的時候,屍體已經被豺狼撕咬得不成樣子,慘不忍睹,其中一個嬰兒已經被吃得隻剩下半邊身體了。


    相信那嬰兒就是郭大夫妻子上月所生的小女兒,經仵作驗屍後,發現郭大夫一家是先遭人殺害,然後把屍體搬到山上,這才引得豺狼光顧。”


    “什麽?!”和林猛地抬起頭,眼裏滿是不可置信:“郭大夫一家遇害了?!”


    “很吃驚吧。”秦處墨稍稍俯下身子,望著和林說:“我也很吃驚,我讓人調齊了這位郭大夫的所有卷宗,還有征詢了他身邊的所有鄰居友人,看看是否是仇殺。


    結果得到的評論卻是這位郭大夫,平日裏樂善好施,與親鄰之間相處得也不錯。


    看起來不像是有結仇的人,可是他遇害了。


    就在為你母親診斷完後第二天他舉家離開了都城。


    去一個已經荒蕪了許久的村子探親,還湊巧地遇上賊人劫道。


    而這夥賊人把人殺了,郭大夫身上的玉扳指,他夫人手腕上的金鐲,女兒脖子上戴著的長命鎖,一個都沒拿走。


    看來不是劫財,但仇殺的理由也也說不過去,你說,是為了什麽呢?”秦處墨說完,饒有興趣地注視這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和林。


    “大人,我不知道郭大夫一家出了這事,我前幾天去為我娘取藥,旁邊的人也是這樣告訴我,說大夫回去探親。


    至於他在半道上被截殺,這和我完全無關,我也毫不知情,請大人明察!”和林說完,立馬趴在地上,身子不停地發抖。


    “放心,就這點懷疑,還不能把你放進都衙衛的監牢,那你不是還有你母親可以作證麽?”秦處墨說道。


    “對對對,大人明察,我那晚一直伺候在我娘身旁,衣不解帶,直到第二天,我娘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和林連連磕頭說道:“請大人一定要明察。”


    “傻孩子,別這麽大聲,等會吵著你娘了。”秦處墨說道:“不過,也不一定吵醒,畢竟有安神香在,你娘估計能睡得很安穩。”


    說著,他伸出手,衙衛從懷裏取出一根香遞到他手上。


    “先是酥油燈,又是安神香,這兩樣東西價錢可不便宜啊,什麽時候,我們都衙的月俸變得這麽高了,能消費得起這東西了?”


    秦處墨把香輕輕拋在了和林的跟前,拍了拍手:“聽你娘說,最近幾個月,每晚睡前,你都會給她點上一支,她一夜無夢,睡得極為舒坦安寧。”


    “照這麽說,那天晚上,等你母親入睡後,你再和魏隨等人一起的話,隻要在天亮以前回來,你母親也根本不會發現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這就頭疼了,你說該怎麽證明你呢?”


    秦處墨抹去了耳鬢那一小撮亂發笑道,但眼裏的寒光卻越來越盛。


    “大人,求大人明察,我那晚真的沒有出去,我就是一直陪著我娘,求大人明察!明察!”


    和林渾身發抖,不停地磕著頭,泥土很快便沾滿了整處額頭,而且像是有血跡滲了出來,與額頭上的泥土混雜在了一起,顯得極為狼狽。


    “嗯,本官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也隻能拿證據說話了。”秦處墨捧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身旁伺候的衙衛從懷裏掏出了一塊手帕包裹著的東西,扔在了和林麵前。


    “你可認得此物?”


    和林嘴唇顫抖地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打開手帕。


    當見到手帕中的東西後,他的眼睛瞬間瞪大。


    “聽說你們長樂坊的男丁出世的時候,坊裏的人都會湊錢給孩子去廟裏求個小玉牌,上麵寫著孩子的名字,以保安康。


    你是不是太心急了,殺人好歹把能暴露自己身份的東西給先拿掉啊,這樣才不會那麽輕易被發現。”


    秦處墨搖搖頭歎道:“做了這麽久都衙衛,這點意識都沒有,本官很失望。”


    在一旁侍立著的衙衛緩緩抽刀,映著月光,刀刃在黑夜裏閃爍著寒光。


    “簌”!!


    突然和林不做辯解,猛地抓起一把泥土朝著秦處墨撒去,然後轉過身子,站起來就往屋裏衝!


    但是,還沒走出兩步,他的腳步就停了下來。


    “呼,玩泥沙,這是小孩子才玩的。”


    秦處墨施施然地揚了揚手,在他麵前那名伺候他的衙衛隻出了一掌,罡風便把泥沙給打散在半路上。


    “別跑了,再怎麽說,我也是城防都衙指揮使,讓你跑了。”秦處墨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我很丟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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