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左右,貓頭鷹已經叫過兩聲,二十來戶人家的魏村,正打算進入睡眠模式,近一半的燈光已關閉。


    王監理帶著他的工程隊埋伏在距離魏村一裏地左右的地方,像一群撲食的惡狗,等待一聲令下。


    我和胖子站在大壩上,一人一顆煙,注視著魏村東西兩側公路上的拖拉機,兩條公路距離魏村,也有五百米左右。


    拖拉機燈光昏暗,我們向司機提的要求就是不緊不慢,確保車鬥上的東西能在半小時左右的時間裏全部掉落在地。


    為了滿足我們這個無理的要求,據說兩個司機專門給車鬥鑽了好幾個窟窿。


    司機不知道我們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周先生不知道,王監理自然也不知道。


    公路左右兩側的路燈還算明亮,胖子鼓搗好他的無人攝像機,一個按鈕,無人機騰空而起。


    今晚能抓多少證據,就看它了。


    胖子朝我點點頭,我左手掏兜,拿出打火機,右手鬆鬆垮垮,穩住我的“竄天猴”。


    “哧溜!砰!”


    尖銳的爆炸聲打破魏村的平靜,村裏的狗哪能受這種氣,開始狂吠不止。


    這麽一叫,有的人家的窗戶又亮了。


    緊隨其後,魏村東西兩側公路上的拖拉機一陣咆哮,黑煙彌漫。


    拖拉機悶雷般的聲音,響徹在整個魏村的上空,不是聲音太過喧囂,而是魏村過於安靜。


    拖拉機慢慢行駛在路上,車鬥裏的東西開始隔三差五掉落,按照我和胖子的計算,半小時,拖拉機行駛三公裏,在這三公裏的路上,需要不間斷有東西掉落,將撿東西的人不斷向前引導,繼而遠離魏村。


    等待的時間總是比較漫長,王監理坐不住了,給胖子打來了電話。


    “兩位大哥,幹什麽?給老頭兒老婆兒發福利呢?”


    “對,不給點兒福利,人家怎麽願意搬出來!”


    “兄弟,我可提醒你,周老板還在家等著呢,天亮之前,魏村如果還不能一馬平川,你倆……有可能得五馬分屍!”


    “王太監……哦,不是,是王監理,按照之前約定,你等我的竄天猴,男人,不要總猴急猴急的!還有,我隻給你十五分鍾的時間,如果因為你耽誤時間導致今晚行動失敗,五馬分屍的可就不是我了。”


    “放心,十五分鍾足夠,你以為我會用推土機挖掘機這樣行動遲緩的笨重機械嗎?”


    “你什麽意思?”


    “這就不用你管了,我們各司其職。”


    “但我要提醒你,無論你打算用什麽工具,一定要看看房子裏是不是還有人!”


    “放心吧,我可不想弄出人命,魏村一共二十一戶,共三十一人,希望今晚過後……魏村全體村民都還在,哈哈!”


    胖子罵了一句,掛掉了電話。


    “希望他們能傾巢而出!”


    我遞給胖子一顆煙:“用無人機點數,數清楚了再行動!”


    車上的東西在稀稀拉拉往下掉,有的間隔兩三米,有的間隔十多米,如果兩件東西相隔的距離過長,司機會下車拿一件東西補充到中間位置。


    幕後主使,大爺同誌給我發微信:“進展如何?”


    “正在散播誘餌,一半的物料已經下車,估計布置三公裏沒啥問題。”


    “好,我等通知!”


    大爺之所以等我通知,是因為通過王監理的關係,我和胖子拿到了魏村二十來戶老人家的聯係電話,有的是座機,有的是手機。


    需要有人來打電話,一個老頭兒的聲音,引蛇出洞,告訴魏村的大爺大娘,馬路上出東西了。


    別問我是誰,我是雷鋒的弟弟,雷人!


    好吧,不能把魏村的老人們比做蛇,太不敬重他們了,應該叫調虎離山。


    半小時,魏村的燈光還剩三分之一,拖拉機的轟鳴漸行漸遠,公路上已經上滿了貨。


    我撥通大爺的電話:“大爺,開打!”


    “明白!”


    我能想象到大爺手持電話的手忙腳亂,嘴裏肯定還得罵上兩句。


    很快,窗戶上的玻璃一個個亮了起來,就像雨後蘑菇,又似雨後春筍,胖子遞給我一個望遠鏡,我仔細數了數,二十一戶人家,燈都亮了。


    燈是都亮了,但人能不能都出來還說不準。


    第一個衝出房屋的是一個大爺,身強體壯,胳肢窩還夾著一個麻布袋,迫不及待的樣子就像鬧肚子要拉褲子裏一樣。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有的推著小推車,有的拿著木桶,有人衣服沒穿好就往外跑。


    大爺的那句話再次在我耳邊響起:小恩小惠是人的致命傷!


    兵分兩路,住在魏村東麵的就往東側公路跑,住在西麵的就往西側公路跑。


    第一個出現在公路上的人撿起一盒茶葉,然後抬頭往前看,我看著他繼續往前跑的時候摔倒了兩次。


    大勢已成,形勢喜人!公路兩側瞬間陷入了瘋狂的搶奪之中!


    當前的主要矛盾是需要撿的東西太多,而人手太少,已經有老人開始打電話搖人了。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誰也不知道公路上還有多少東西,說不定說沒就沒,能多搶一件就多占一點兒便宜。


    東西公路上分布還算均衡,都有十多個人,有人狗熊掰棒子,撿一個丟一個,有人挑挑揀揀,揀價值高的東西拿,聰明人還是有的,撿了東西往公路旁邊跑,將東西藏到路邊的樹叢裏。


    但沒有一個人打算把撿來的東西放回家再回來。


    因為誰都知道,再回來,說不定就白跑一趟了。


    當前條件一定的前提下,唯一的變量就是人力,所以,很快第二波手腳不便的老人也被老伴兒一個電話喊出了家門。


    我用望遠鏡看見之前結識的那位誌玲都看不上的老光棍兒,眼下因為兩袋麵粉占據了他的左膀右臂,無法再騰出手多拿些東西,而惱羞成怒,嗷嗷大罵。


    那一刻,他仿佛突然失去了貞潔!


    “怎麽樣?都出來了嗎?”


    我數了兩遍:“不對,還差一個人,左右兩側公路一共三十人。”


    “還差一個?”


    “對,少一個!”


    我和胖子心涼了一半,眼看著老人們已經遠離魏村,走出了二裏地,這算咋回事,臨門一腳的時候,打了一個劈叉?


    “不應該啊,東西都飽和地給他們了,怎麽還有老人不會動心呢?誰有這麽大定力?”


    “是歐陽大爺家!”胖子突然吼道。


    歐陽大爺?


    我潮!


    我瞬間明白了,對,是歐陽大爺家,因為歐陽大爺家有一個癱瘓在床的歐陽大娘!


    “胖子,咋辦?”


    “要不然……”


    “我去吧!”我突然就明白了胖子的意思,“無人機我玩不了,隻要你看我把人背出來,你就立馬放竄天猴,讓王監理動手!”


    “明白!”


    幸虧之前對魏村踩過點兒,道路雖不熟悉但也不至於迷路,我從大壩跑下去,穿越樹叢,直插魏村。


    途中遭遇一個未曾謀麵的大叔,他看著我,都替我著急,嗷嗷叫道,還不去搶東西,你這娃娃想甚咧?


    嗯?


    這大叔祖籍陝西吧?


    我差點兒就沒把持住自己,問一句,大叔,你認識我嗎?咱們村還有我這麽年輕的嗎?


    當然,大叔懶得理我,他手裏端著一個洗臉盆,盆裏是十斤大米。


    歐陽大爺家的門四敞大開,門口還有兩個東倒西歪的小板凳,可見歐陽大爺走的有多匆忙。


    哎,我潮!我一個飛驢在天,一跳八丈遠!


    差點兒躲閃不及,在大門口一側的小屋裏跑出來一隻花白大狗,其貌不揚,但兩眼炯炯有神,齜牙咧嘴,欲對我除之而後快!


    我與它四目相對,吹胡子瞪眼,因為《走近科學》曾普及過一個常識:遇到凶猛動物不要逃,最佳手段就是用眼睛直視它!


    具體的科學道理我忘了,當時我還懷疑,難道動物也會玩“幹瞪眼”這個遊戲?


    突然想起我七歲時寫的那首關於狗的詩:狗雖咬之,卻也聽之,生則咬之,熟則聽之。


    怎麽樣,駱賓王七歲詠鵝,我淩淩發七歲讚狗,賓王講究的是栩栩如生,詩中見畫,我突出的是一個道理:狗不要熟人!


    就在此時,潛意識突然提醒我:大哥哥,你這一趟是來降伏這隻狗的嗎?


    我趕緊撒腿往屋裏跑,那隻狗緊隨其後,我摔門而入,跑到炕頭上……啊,不是,是跑到炕頭邊,一把抱起歐陽大娘……


    然後又把大娘給放下了。


    哎喲,我潮!大娘癱瘓多年,一身的膘啊!抱不動啊!


    “大娘,來,上背上來!我背你!”


    歐陽大娘一臉錯愕,一口的東北話:“你是誰啊?哪旮瘩來的兔崽子?”


    我張口就來:“歐陽大爺讓我來背你,他撿的東西太多,忙不過來了,讓我背你過去看著點東西!”


    大娘眼珠骨碌一轉,笑道:“小夥子,我剛才說你是兔崽子沒別的意思,就是說你跑得快,和兔子一樣,你可別多想啊!”


    “好嘞,大娘,趕緊的吧!”


    我從屋裏一躍而出,不等花白大狗旺旺,大娘嗷就是一嗓子:“滾犢子,你瞅啥?你長得五脊六獸埋了咕汰,在那一站吊兒郎當,嘚嘚瑟瑟嗚嗚渣渣一張嘴,做事毛楞三光稀了馬哈的!快閉嘴吧!”


    聞言,大狗頓失滔滔,慌不擇路,低眉順眼趴在了地上,委屈的嗷嗷直叫。


    我也是後脊背一陣發麻,雖然沒聽出大娘罵的啥,但不明覺厲,這得虧大娘不能動彈啊,要不然知道我騙了她,就她這暴脾氣,就我這損色兒,不得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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