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靜止,氣氛窒息,連角落裏的那隻蜘蛛都在目瞪口呆。


    胖子睜大眼看著我,張口結舌,狗老大抓著胖子的胳膊,不然肯定癱倒在地,在一片巨大的沉默中,我仿佛聽見他震耳欲聾的罵娘聲。


    “小人?小人!”


    林衝點著頭,抿了一口茶水,重複道。


    “好久都沒人這樣評價我了,小人......哈哈!”


    林衝冷笑一聲,起身朝那幾個年輕人走去,他站在一個小黃毛麵前,往黃毛口袋一摸,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東西。


    既耀眼也要命。


    我、胖子、狗老大同時咽了口唾沫,我為什麽要說剛才那句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嗎?


    大爺的,看來今天要交代在這兒了。


    “大人,冤枉啊,承蒙大人看得起,可小的我實在幹不了這種事啊!”


    林衝假裝一臉委屈,向我走來,冷言相告。


    “我應該怎麽理解呢?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一把冰冷的彈簧刀貼在我的臉上,瞬間,渾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淌。


    “林老師……”


    狗老大剛張嘴,林衝便把頭轉了過去。


    “狗老大,人是你帶來的,你先出去,過會兒來收屍。”


    “林老師,年輕人少不更事……”


    “滾!”


    林衝麵無表情、輕描淡寫。


    狗老大被趕了出去,隻剩下我和胖子,我看看胖子,他一笑,仿佛在說,小子,有種!


    對,有種!


    棒打有種出頭鳥!


    “你拿二十萬買消息,這二十萬來自於當事人,你告訴當事人拿這錢來我這兒買線索,有去無回,可你們和我說的是,隻給十萬,找到孩子再給另外十萬,找到了,你回去領更多的酬金,找不到,除了你和當事人的定金,這十萬又是你們的,作為中間商,我不知道你們要了當事人多少錢,估計不少吧,二十萬都拿出來了,你們的酬勞怎麽也得百八十萬吧。”


    林衝稍用力,一道血印鮮紅而出。


    “當事人尋人心切,你們也發了財,我是小人,你們呢?打著找孩子的幌子,做著騙子的行當,這用老話怎麽說?年輕人。”


    林衝用刀拍著我的右臉,絲絲拉拉的疼。


    “是不是應該叫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我今天把你倆弄死,這算不算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林衝這一來一往說的我啞口無言。


    “如果林老師的推斷成立,那就算,如果林老師是一廂情願,則不算!”


    胖子從背包裏拿出一張紙。


    林衝看著胖子,接過紙,掃了一眼,我大概猜到,應該是和方圓的合同。


    萬幸啊,幸虧當初胖子沒聽我的獅子大開口,誰能想到有一天這合同能救我倆的狗命!


    林衝冷笑一聲,收了刀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我以為他至少會問個為什麽。


    “拿著錢,你們走吧,這裏沒有你們要的線索!”


    林衝背過身,不再說話。


    死裏逃生,我都要尿了,感謝胖子十八輩祖宗,要不然我今天非埋院子裏的桃樹下。


    我和胖子一開門,一個人朝我們撲過來,是趴在門口偷聽的狗老大,我們順勢接住他,仨人慌裏慌張往大門口走。


    “你倆傻鳥啊?不撞南牆不死心,現在好了,以後我也沒臉進這個門了,就是不聽勸,就是一意孤行,非得挨上一刀!”


    狗老大火冒三丈。


    “對不住了,狗老大,以後我們當牛做馬,不對,以後我們......當狗伺候你。”


    “把誰當狗啊!誰是狗啊?快擦擦你臉上的血吧!”


    狗老大扔過一團衛生紙。


    “也許他是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不過你小子也真敢說,如果你多聽他幾段故事,估計就沒那個膽了。”


    “我是無知者無畏啊!可惜了,白跑一趟。”


    我回應著胖子。


    “狗老大,我們請你喝酒,給你壓壓驚!”


    剛出大門,胖子便負荊請罪。


    “喝個屁,還喝酒,我得找個地方修補修補。”


    “修補?修補什麽?你受傷的小心靈?”


    “滾,我大老粗一個哪來的小心靈!”


    狗老大從口袋小心翼翼掏出兩塊瓷片,是林衝摔兩半的杯子。


    “真會過日子啊,你當不了濱城首富是可惜了,一個破杯子有什麽可修補的啊,扔了吧,我給你五塊錢買上三個。”


    我挖苦狗老大。


    “五塊錢三個?哼,真是一對狗眼,五萬塊錢也買不了一個,你知道這是什麽嗎?林衝是什麽人物,人家能用咱也能買到的茶碗茶壺嗎?這是乾隆年間景德鎮的瓷杯,專供皇室喝茶用的,我早就看中了,雖然兩半了,修補一下,萬了八千還是不成問題的,我也不打算賣,自己留著用。”


    我和胖子同時伸出大拇指,既能全身而退,又能把我倆罵的狗血噴頭,最後還能撈上一筆,薑還是老的辣啊!


    目送狗老大揚長而去,我和胖子大眼瞪小眼,不知何去何從。


    “先離開這兒吧,萬一林老師後悔了,帶人殺出來,讓你爆屍街頭!”胖子戲謔道。


    “哈哈,那應該有人拍拍咱倆的肩膀,說一聲‘兄弟,等等’!”


    “兄弟,等等!”


    嗯?


    我後脊背一酥,差點尿了。


    真有人叫住了我和胖子!


    我想給自己一嘴巴子,我看胖子也是這麽想的,長著一張嘴,就不能祝福一下自己嗎?


    祝福自己能看見三百六十五個日出不好嗎?


    什麽叫禍從口出!


    臉色發黃的胖子和我又咽了一口唾沫,轉過身,隻有一個人,是小黃毛,我臉上的劃傷就是拜他的彈簧刀所賜。


    “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說著,他向身後大門裏瞄了一眼。


    周末的酒吧,不分白天黑夜,隻要有酒,白天也可以昏天黑地。


    小黃毛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駕輕就熟點了三杯朗姆酒,對於這個酒,我唯一的印象是此酒是傑克船長的最愛。


    這裏確實是交頭接耳的好地方,話到酒桌之外,立刻被音浪和瘋癲的叫喊聲趕盡殺絕。


    “我想要那十萬塊錢!”


    小黃毛開門見山。


    “錢在這裏,你有我們要的東西嗎?”


    我拍了拍口袋,像在做見不得人的交易。


    “有,但能不能撬開他的嘴,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小黃毛喝了半杯酒,舔了舔嘴唇。


    “我認識一個人販子,本地人,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


    “怎麽認識的?”


    胖子晃著手裏的酒杯,以他的經濟條件,估計這樣的地方也不常來。


    “他賣了一個孩子,談好的價錢是兩萬,買家臨時變卦,隻給了他一萬塊錢,說過兩個月再給他一萬,這樣的事不敢鬧得沸沸揚揚,後來他找到我,讓我幫他追債,買孩子的又不傻,早就搬家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夏天,快一年了。”


    小黃毛酒杯見底。


    “事不宜遲,找到人,你帶著錢走!”


    我和胖子杯子裏的酒動也沒動,黃毛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咕咚兩口,一飲而盡。


    每座城市都有或曾有一片城中村,它們是社會上層的價值窪地,是社會底層的收容之所,濱城自然也不例外。


    胖子說他來過幾次,都是為了找狗。


    雖然我從沒來過這裏,但中國城中村的麵貌大同小異:破舊的房屋、拐彎抹角的巷道,雜亂叢生的環境,少部分原住民,以老年人為主,外地打工者占大多數,幾個做小買賣的人,還有幾個總是站在門口打扮妖豔的中年女人,見到陌生人都要問一句:先生,做一下愛情嗎?


    “看到那個鐵匠沒?就是他。”


    黃毛指著遠處一個正在打鐵的中年男人。


    “是個瘸子?”


    我看他繞著炭爐走了幾步。


    “不隻是瘸,還是個獨眼龍,可能是報應吧,他的妻子去年因交通事故不治身亡,肇事者下落不明,他還有一個女兒,得了白血病。”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吐了口煙,毫無同情之心。


    “我們如何相信你?”胖子的話正中要害,“怎麽證明他是個人販子?”


    黃毛似乎早有準備,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


    “白紙黑字,幸虧當初沒當廢紙扔了!”


    字條上寫著:今日劉永和請黃四毛追債,定金一千,追討欠款分成三分之一,追討不成,定金不退,簽字人:劉永和。


    “你可以過去問他,是不是叫劉永和。”


    “不用了,我們相信你,但條子得留下。”


    胖子收了字條,從黑色塑料袋數出一摞錢,放到黃毛手裏。


    “什麽意思?不是說好的十萬嗎?這……這才多少!”


    “兩萬!”


    “耍我?”


    黃毛急了眼。


    “你幫人販子討債是不是在助紂為虐?林老師說他的人從不碰販人的買賣,你是不是違背了林老師的意思?你是不是欺騙了他?如果我們把這件事告訴他,你覺得會是什麽後果?”


    “好,算你們狠,兩萬就兩萬,不過這件事你們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狗老大。”


    胖子的話顯然觸動了黃毛。


    “一言為定!”


    “人販子心狠手辣,你們別死在尋人的路上!”


    “我們也是歹毒之人!不勞您費心!”


    黃毛罵了兩句,吐了口唾沫,消失在巷子盡頭。


    “胖子,你信不信我會看相?”


    “你?你他媽都破相了,還看相!”


    “眼瞎、腿瘸,肯定嘴硬!”


    胖子豎起大拇指:“果然是青年才俊!老子剛才有眼不識泰山!”


    “怎麽辦?”


    “開門見山、單刀直入!”


    我眨巴眨巴眼,沒怎麽明白胖子的意思。


    鐵錘打在薄薄的刀片上,火花四濺,幾次敲打過後,又將通紅的刀片深入水桶裏,頓時水花翻湧,水汽升騰。


    這穩定的底盤,熟練的操作,是把打鐵的好手!


    “劉師傅,我的孩子丟了,您見過他嗎?”


    劉永和手抖了一下,刀片差點掉在地上,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胖子這一招狠啊,直戳要害,猝不及防。


    這就像一個打扮浮誇的精致模特,正在和同伴高談闊論自己的奢侈人生、非凡品位,然後你突然跳出來問她,包夜多少錢?十萬能不能行?


    劉永和繼續打鐵:“你們找錯人了!”


    “是個男孩,隻有六個多月,一共長了六顆牙,上麵三顆,下麵三顆,人見人愛,他是被人抱走的,已經十來天了,我出來找找,找不到我就回去和他媽說一聲,好讓他媽死的踏實些,醫生說她也就這兩天的時間了,她是溺水,她說她在水裏看見了她的孩子。”


    胖子這段話說的風輕雲淡。


    “十天了,找不到了。”


    劉永和盯著微弱的炭火。


    “您能幫忙給找找嗎?”


    胖子掏出黑色塑料袋,放在他喝水的壺旁邊,風一吹,露出紅色的紙幣。


    “我不幹了,早就不幹了,幫不了你們。”


    劉永和搖著頭,又開始捶打那塊鐵片。


    “善惡終有報,自己死有餘辜,還不了這輩子的債,遭天譴的事恐怕會殃及家人,積善行德才能消除孽障,才是正道。”


    劉永和沒有任何回應,胖子的話石沉大海。


    “袋子裏是八萬塊錢,花錢治病天經地義,對於窮苦人家來說,這是續命的錢!”


    我將錢從塑料袋拿出來,擺在凳子上。


    依然不為所動,他往炭爐裏加了幾塊黑炭,仿佛什麽也沒聽見。


    “我隻想找回孩子,沒打算為民除害,如果你執意不肯,我們也隻有魚死網破了。”


    說著,胖子收起了錢,拿出剛才的字條。


    “黃四毛說,他願出庭作證,隨叫隨到,你也應該嚐嚐失去孩子的痛苦,這個家如果沒有你,我看你白血病的女兒能撐幾天。”


    劉永和抬起頭,一隻眼睛像睡著了一樣,另一隻眼睛卻瞪得滾圓。


    如果無緣無故得罪了人,這副模樣的確很嚇人,可我轉念一想,對方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人販子。


    “你他媽還瞪眼?老天應該讓你全瞎了,讓車撞死你,哥,別和畜牲廢話!”


    我掏出手機開了免提,撥打了110,他攔就攔,不攔就假戲真做。


    “喂,你好,這裏是110接警電話……”


    咣當!


    劉永和扔了錘子,急赤白臉朝我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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