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一聽瀾翠的話,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一個正常人,要是一直睡不好都會出問題,更何況一個本就心裏有問題的人呢。


    他臉色凝重:“令主兒最近是十分煩躁,蔫頭耷腦,衝動易怒,還是不但不喜歡生氣,反而更喜歡笑了?”


    瀾翠覺得他的神色有點兒嚇人,心裏慌慌的:“我們主兒,主兒她最近瞧著心情很好啊,一直都掛著笑,笑,笑得都沒停下來過。”


    張雲心道這不是就糟糕了嗎?哪個整個人好幾天不合眼,還能笑嘻嘻的?


    他抓緊藥箱:“趕緊走,去看看!”


    瀾翠小臉兒發白:“這,這叫主兒知道了好嗎?”


    張雲翻了個白眼:“都什麽時候了還講究這些?”


    見瀾翠實在是害怕擔心,無奈道:“好了好了,我保證你們家主兒肯定不會怪罪你和春嬋的,她這個人,旁的我不敢說,那絕對是怕死,絕對愛命第一,為了保命什麽委屈和苦頭都肯吃的!”


    瀾翠氣得瞪眼:“你怎麽跟那個誰學得一樣嘴毒啊!我們主兒惜命怎麽了?這天下誰不惜命啊?!”


    她憤憤地繃著臉,也不知道是衝張雲,還是衝那個誰。


    張雲輕咳一聲,肅著臉擺出專業的態度來:“令主兒的病情要緊,瀾翠姑娘,來,你再跟我詳細說說她最近的情況!”


    瀾翠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憂心忡忡地說了一路,生怕什麽細節說漏了,會叫張雲給看漏了,再耽誤了病情。


    不巧的是,張雲到永壽宮的時候,進忠正巧來送飯前點心。


    兩人一打照麵,臉色就同時變了變。


    春嬋站在進忠背後,盯了瀾翠一眼,滿心都是無奈。


    瀾翠心虛地眨了眨眼睛,又很快就顧不上這些了:“……張太醫說主兒的病可嚴重了!”


    說出來的時候,都帶上了哭腔。


    一時間,春嬋和進忠全都直勾勾看向了張雲。


    張雲都僵硬了——天知道,他隻是為了不讓瀾翠又想起來那個誰,所以轉移了一下話題,多了幾句而已啊!


    他硬著頭皮:“怎麽著?現在是看,還是不看啊?”


    屋子裏,本來就是假寐的嬿婉,無奈地睜開了眼睛,衝著門外喊了一聲:“都進來說吧。”


    僵局這才被打破,眾人一起進了內室。


    看著站成一串兒的眾人,尤其是當頭那個張雲,她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她扶額:“本宮這樣惜命的人,堪稱是後宮惜命第一人了,你們到底是在擔心什麽?嗯?”


    瀾翠下意識看了一眼張雲。


    嬿婉也看向了張雲:“那就張太醫來說。”


    張雲頭皮發麻,這樣氣勢全開的嬿婉,實在比皇上還讓人覺得害怕:“微臣……微臣覺得您身上是沒什麽問題,隻是這心病仿佛……仿佛……”


    他也不知道是找不到合適的措辭,還是找到了合適的,但不敢說,就那麽偷偷摸摸地卡住了,然後,他忍不住去看進忠。


    嬿婉便也順著他的目光去看進忠,麵對進忠,她幾乎是瞬間就溫和了眉眼:“進忠,本宮知道你擔心,但本宮的身體狀況你一早就知道,也不過就是那麽回事。”


    她輕描淡寫,仿佛在說的是別人的事:“不過是身子虛耗太過嚴重,又有些鬱症罷了,本宮的藥沒停過,不會死的。”


    進忠低垂著眼睛:“奴才隻是替皇上做事的,哪裏敢管您的事情呢?”


    他看向春嬋:“春嬋姑娘才是您的大宮女,要是您真的出了問題,有個三長兩短的,她怕是要殉主吧。”


    被點名的春嬋肅著臉跪下來:“主兒,今天是奴婢自作主張,您要是要生氣,就懲罰奴婢吧!”


    嬿婉還沒來得及被進忠氣笑,見春嬋這樣,就皺著眉頭下了床,快步走到她身邊將她扶起來:“你這是幹什麽?!”


    春嬋人雖然是起來了,卻抬眼望著她:“主兒,進忠公公說得對,要是主兒出了事,奴婢就去給主兒殉葬。”


    她不是威脅,而是認真的。


    婉婉不是從前的婉婉,而是令貴妃,可婉婉並沒有因為地位上升,而徹底變成她的主子,而是給了她比過去更加珍貴、拿得出手的姐妹情分。


    這世上的愛若是分等級,她自認自己已經得到了最高級的,再不需要其他的了。


    嬿婉狠狠瞪了一眼進忠,無奈地握緊春嬋的手:“好好好,不就是看個病嗎?至於弄得這麽大場麵!”


    若是以前,她隻怕會覺得她們這是想奴大欺主,可現在,她隻覺得歉疚——無論她再怎麽努力,也給不了春嬋和進忠她們一個正常且健康的令主兒,她心裏的口子越來越大,她們越是愛她,她就越是覺得填不滿。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九年幽禁和發瘋之後,她好像真的再也變不成一個正常人了。


    嬿婉垂眼靠在春嬋身上,由著張雲給她診脈。


    張雲診脈完畢,欲言又止。


    嬿婉輕笑道:“本宮知道你想說什麽,隻是心結若是能這麽輕易就解開,人又那麽輕易就能自救成功,這世上也就不會有人因為鬱症而死了。”


    她垂眼看著自己白嫩纖細的手指,看著自己毫無瑕疵的白皙肌膚,卻能透過如今已經修複好的皮膚,看見曾經被折磨的日日夜夜。


    在地獄裏爬過的人,就算是皮子再怎麽完好無損,到底內裏也早就碎透了、爛透了。


    但沒關係。


    嬿婉眉眼彎彎地露出一個笑容來:“張太醫隻管開藥替本宮調理著,本宮也遵照醫囑,繼續開導自己,本宮相信,這心病雖然反反複複,但終有一日也肯定能好。”


    因為啊,她身邊縈繞著的,是竭力保護她的一群人,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樣,身邊隻有讓她不斷自毀的人。


    愛有了,權力,也已經拿到了大半。


    這樣越來越好的人生,要是因為抗不過自己的心病被毀了,那得多可惜呀!


    嬿婉對憂心忡忡的幾個人道:“都給本宮打起精神來,接下來可是要整死皇上的長子呢,誰也別給本宮掉鏈子!”


    說罷,對張雲道:“放心,多苦的藥本宮都能喝,你隻管開,要是不放心,你隨時來給本宮複診,本宮絕不說一個不字!”


    張雲擦擦額頭的冷汗,忍不住道:“令貴妃,您可真是我見過的,心態最好的、得了鬱症的人!”


    有那麽一瞬間,他心裏生出一股懷疑。


    或許,她不是得了鬱症,而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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