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將所有應該交代的事宜都一一講述完畢之後,想起如懿身上的那些謎團,和自己對她放不開丟不下的癮,眉頭緊皺。


    太後凝視著弘曆,主動開口問道:“如懿那邊,皇帝心裏可有章程?”


    弘曆麵色凝重地回答道:“她的身上似乎存在一些奇異之處,兒臣幾次試探,都不太好,還須進一步看看再說。”


    太後聽聞此言,心中有了數,便不再繼續追問相關細節。


    母子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默契。


    太後緩緩說道:“既然如此,哀家明白了。皇帝你盡管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便可,如果有任何需要哀家協助的地方,隻需派遣心腹之人前來告知即可。”


    弘曆略微思考片刻後回應道:“接下來確實還有一樁至關重要的大事。”


    他身體往太後那邊微微傾斜,刻意壓低嗓音,將有關巫蠱之禍的來龍去脈詳細訴說給太後聽。


    太後聽得吃驚不已。


    當年先皇還在時,眾人什麽手段都玩兒過,就是沒用過這種直接牽連九族的。


    皇帝這後宮,不,應該說,皇帝養出來的這個如懿,可真是膽大包天,什麽東西都敢碰!


    她煩躁地抽了一口水煙袋:“她可真是什麽事情都敢伸手,也不怕因果報應牽連到自己身上。”


    弘曆垂著眼簾,淡淡道:“在知道她跟烏拉那拉氏的舊人一直交往之前,兒臣也不敢相信她如此膽大包天,但自從殺了無數探子之後,兒臣聽見她用這樣的手段,竟也不覺得吃驚。”


    太後想了想:“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最好捂在後宮裏,不要讓前朝直到,否則,文武百官一插手,皇帝便是想再看看,那些人也不肯了。


    咱們先靜待時機,看看到底她要鬧騰到何種地步。待到那時,皇帝你借機出手,狠狠地懲治一番,也正好試探一下她的虛實。”


    弘曆眸色深沉:“朕也想看看,倘若朕非要殺她,會不會出什麽狀況。”


    這句話說出口,他難受地皺了皺眉,心裏全然都是對過去情誼的不舍,這些不舍,和帝王不能容忍被操控的殺意相互廝殺,攪得他頭疼欲裂。


    他皺眉:“也不知道她在等什麽,布局這麽久,她倒是沉得住氣。”


    太後悠然地吸了一口水煙袋,緩緩吐出一團煙霧,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深意地道:“哀家對此事倒是有些許揣測。皇帝啊,不知您是否聽聞過這樣一個說法,即婦女生育時,有所謂‘七活八不活’之論?”


    弘曆聞言,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梁骨上升起。


    如懿,看似莽撞,卻步步細致,如此陰毒。


    他再次回想起今日嬿婉讀的那則詭異離奇的誌怪故事,想起書中那個丈夫的下場;


    又憶起海蘭與如懿之間始終曖昧;


    還有如懿一次又一次地為海蘭求情之事,以及海蘭向來與世無爭、從不刻意邀寵的種種表現……


    最終,他清晰地回憶起如懿當初提及預感自己即將懷孕時的神情,那張原本嬌豔動人的麵龐,在他的記憶中逐漸扭曲變形,竟透出幾分猙獰可怖。


    自古以來,都說那些禍亂國家的妖豔妃子,能夠導致整個王朝走向覆滅之路。


    倘若如懿真的懷上龍嗣,那麽她身上那種奇異莫測的運勢,是否會令自己突然暴斃身亡,以便為她的兒子騰出皇位呢?


    想到此處,弘曆心中愈發翻江倒海,額頭上也不自覺地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太後不動聲色地將弘曆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 想著皇帝最近越來越孝順,便也沒有把他的事情當做旁人之事:


    “皇帝啊,可有需要哀家幫忙之處?”


    弘曆麵露難色,遲疑片刻後說道:“朕不想讓如懿懷孕,但,她不知為何竟知道朕讓意歡和嬿婉避孕之事。”


    太後悠然地吸了一口水煙袋,煙霧嫋嫋升起。


    她沒有問弘曆為何要給意歡和嬿婉下避孕藥,而是直接替他解決問題:“哀家倒有一計可行。”


    弘曆聞言,神情立刻變得莊重起來:“懇請皇額娘為兒臣指點迷津。”


    太後目光深邃,緩聲道:“那翊坤宮前任主人之事,你是否有所耳聞?可知其因何未能受孕?”


    弘曆微微皺眉,思索片刻答道:“兒臣僅曉得昔日年家權勢滔天,皇阿瑪對年家心存顧忌,至於其他詳情,實在不知,煩請皇額娘明示。”


    太後緩緩地吐出一口水煙,嫋嫋升騰的煙霧宛如一層薄紗,悄然遮掩住了她那深邃的眼神:


    “當年你皇阿瑪曾親自為年貴妃調配了一種獨特的歡宜香,這香中所使用的麝香,乃是年羹堯從遙遠的西北之地進貢而來。


    那翊坤宮之中整日彌漫著歡宜香的味道,連那宮內的家具擺件都被深深浸潤,散發出經久不散的香味。哀家從前就在想,或許如懿許久未能遇喜,也跟她還在用那些舊家具有關。”


    弘曆的瞳孔猛地一縮,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皇阿瑪當年在年貴妃離世之後,那張黯然神傷、失魂落魄的麵容。


    一股寒意瞬間沿著脊梁骨爬上心頭,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竟然忘了,皇阿瑪,是一個那樣睚眥必報,滿懷猜忌,心沉入海的人。


    大約是好日子過久了,才叫他忘記了曾經汲汲營營,在皇阿瑪手下討生活的日子。


    他揉了揉眉心:“皇額娘,兒臣……真的是覺得惶恐。”


    太後溫聲道:“何止是皇帝惶恐?哀家也常常覺得惶恐不已,有時候午夜夢回驚醒,回頭看看過去與皇帝針鋒相對的那幾年,哀家都不明白自己為何執著至此。”


    當年,她把弘晏毫不猶豫地過繼給允禮,除了是圓一個夙願,何嚐不是知道帝王心性,想要維護住本來還算親厚的母子情分?


    可後來做的事,卻樁樁件件都是在跟皇帝往死裏頭作對,別勁兒,仿佛得了失心瘋。


    弘曆心思百轉千回,輕歎一聲:“好在,還有今日。”


    太後笑笑:“確實如此。”


    弘曆恭順道:“今日天色已晚,兒臣就不打攪皇額娘休息了,過兩天閑了,兒臣來陪皇額娘用膳。”


    太後笑道:“皇帝也放寬心,既然欽天監說了令妃是個福星,你多多與她相處,想必有的是驚喜。”


    弘曆也跟著露出笑容:“皇額娘說的是!”


    他這次是真的告辭,親自去了小花園裏找嬿婉。


    見嬿婉看見自己的時候,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乳燕投巢一般朝著自己快步過來,愉悅地笑了起來:“走吧,朕陪你回永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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