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著的姑娘臉色慘白,唇邊的血跡已經擦去,卻還是殘存了些,觸目驚心。


    她實在是個心狠的人,明明害了他,卻這樣決絕霸道,不許人生出半點兒後退的心思。


    進忠抓住嬿婉冰涼的手,咬牙切齒,那些咽不下去的委屈和惶恐全都堆積在喉嚨裏,讓他幾次張開嘴,才終於艱難地說出話來:


    “您就是仗著奴才喜歡您……別死……求您了……”


    嬿婉指尖動了動,仿佛聽見了他的話。


    進忠顫了顫,實在是沒忍住,一下子破涕為笑。


    ……


    李太醫被王蟾一路拽著跑,進了永壽宮,剛要往下人的廡房去,卻被拽往主殿:“哎哎,王蟾公公,咱們是不是走錯了?”


    王蟾還沒說話,就見門開了,進忠背光站在黑暗裏:“瀾翠姑娘病重,令主兒舍不得她挪動,麻煩李太醫了。”


    李太醫見了進忠就是一愣,一邊琢磨著他怎麽這時候在這兒,一邊快速上了台階。


    待進了屋子,房門關上,看著哭唧唧的兩個宮女,和床上躺著的令嬪,他腳步微微頓了頓,飛快看了一眼進忠。


    好家夥,那雙眼睛,跟潑了辣椒水似的紅。


    進忠沉聲道:“你盡力,其他的我來安排。”


    李太醫沉默著上前,手一搭脈,眉頭就狠狠皺緊。


    進忠一直盯著他,見他這樣,心裏咯噔了一下:“怎麽樣?”


    李太醫張嘴:“你心裏先有個準備。”


    進忠臉都白了:“……什麽……意思?”


    李太醫思索著措辭:“日久天長睡不好,多思多慮,身體虧空,過度疲憊損耗,再加上如今大喜大悲,怒急攻心……”


    進忠腿軟:“你就直說該怎麽辦!”


    李太醫瞥了他一眼:“順心遂意地先養著,隻要按我的方子,流水的臻品往嘴裏送著,好好補,有個幾年也就補回來了。”


    進忠忍不住扶住床邊的欄杆,咬牙:“那你叫我先有個準備?”


    狗東西,一句話直接嚇沒了他半條命!


    李太醫又瞥了他一眼:“她若再因為你動氣,壽數不長,注定是個早死的命,叫你提前準備著,是讓你準備好,要麽準備當狗,要麽準備棺材。”


    進忠:“……”


    狗東西!


    真不會說話!


    怪不得當年能讓七八個同僚一起汙蔑他,靠他才撿回一條救命呢!


    氣惱歸氣惱,他的嘴巴可實在是誠實得很,一下子就挑起來,笑得格外不值錢。


    李太醫見他這副表情,就知道他這是選好了——準備當狗。


    他站起來寫好了藥方,交給王蟾去抓藥,看了一眼進忠。


    進忠心頭微沉,跟著他到了院子裏。


    兩人站在院子中間的空曠處,李太醫問道:“想好怎麽死了嗎?”


    進忠挑了挑眉,薄唇微抿,沒說話。


    李太醫往正殿裏看了一眼:“跟皇上搶……”


    進忠打斷他:“李哲!”


    李太醫冷著臉望著他:“就算你九族死光了,弄這個,不怕被活剮了嗎?”


    進忠似乎笑了一聲:“你看我有得選?”


    他有些憤憤,又有些無奈,煩躁地拽了拽自己的領口:“她就是要了我的命,我怕是都要忍不住問問她,我脖子太硬,鉻疼她了沒有了!”


    李太醫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似的,仔仔細細看了好幾眼,最後點點頭:“沒關係,你自己當得開心就好。”


    進忠:“……”


    他斜睨過去:“別以為小爺聽不出來你是在罵小爺!”


    李太醫不想看他不值錢的樣兒:“我給你的藥你好好吃,手拿來。”


    捏了進忠的脈,微微挑眉:“原來痛哭流涕還有疏肝解鬱的好處。”


    他一直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挺好,你就順遂自己的心意,別擰巴著,其實,隻要好處足夠多,當狗也沒有什麽不好。”


    進忠一腳踹出去:“我可去你大爺的!”


    李太醫躲閃不及被踹了腿,卻也不生氣:“之前說的藥量減半,你如今這樣,我就不怕你哪天忽然猝死了。”


    他頓了頓,靠近進忠:“令嬪應該吃了避孕的藥,你最好查清楚,雖然此時她的身體不適合懷孕,但總歸入口的東西,要做到心裏有數。”


    進忠一凜,點點頭。


    李太醫說完了想說想問的,整整衣裳,回去給嬿婉紮了針,看人安穩下來,就走了。


    進忠隻送他到了正殿門口。


    李太醫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隻看到進忠飛進去的一抹衣擺。


    他平靜的眼睛裏一片黑沉沉的凝重。


    令嬪……實在是個夠狠的人,連自己的命都能拿來跟進忠博弈,進忠他,輸得不虧。


    但……


    似乎也挺好。


    瞧瞧,那死狐狸本來已經熬得命走敗象了,如今倒是一通百通,順暢無比,生機勃勃。


    他搖搖頭,背上醫藥箱,掛上他老實木訥又謙和的表情,出了永壽宮,回值班房睡覺去了。


    被他吐槽的進忠無知無覺,快步進了屋子,直奔床前。


    嬿婉的臉上已經重新有了血色,隻是仍舊昏睡不醒,秀氣的眉毛緊緊蹙著,像是有解不開的心結。


    進忠默默握住她冰涼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心口,才有種自己還活著的真實感。


    這宮中詭譎雲湧,人心難測,他和嬿婉有這樣的奇遇,何嚐不是另外一種天生一對呢?


    令主兒,隻要您還要奴才,奴才就還跟您。


    哪怕……


    哪怕您還要騙奴才,奴才也認了。


    隻是,真要有那麽一天,您可別怪奴才要把您拽下來,關起來,關一輩子了!


    他默默陪著,陪到天邊開始擦亮,才輕手輕腳地放下她的手,匆匆回養心殿伺候。


    如此來回奔忙,換個身體不大好的,早就累死在路上了,他卻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勁兒,甚至還挺高興。


    他一走,春嬋就趕緊湊到了床前。


    嬿婉聲音低啞:“春嬋,我渴。”


    春嬋驚喜:“主兒你可算是醒了!”


    她連忙倒了水過來,將嬿婉半抱在懷裏,小心翼翼地喂給她喝,一邊看著她的臉色,一邊小聲道:“進忠公公才走,他可心疼主兒了,根本舍不得主兒。”


    嬿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嗎?”


    春嬋連連點頭:“真的真的!”


    看著嬿婉露出驚喜的笑容,她高懸著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實處:“主兒,您以後千萬別這樣了,您嚇死奴婢了!”


    屋子裏太暗,她沒有看見嬿婉的笑容裏不隻有驚喜,還有孤注一擲後的輕鬆和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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