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可、可是賣綠涼粉的?”小廝在幾步開外便已氣喘籲籲,話語間帶著幾分急切。


    “是。”許櫻桃脆生生應下,笑得滿臉熱情,“小哥要幾碗?”


    小廝站定,隨手將食盒往攤子上一放,雙手撐著膝,喘著粗氣道:“文大夫說,你家的綠涼粉可以消暑,讓我買些給我們家小姐吃,不可加辣!”


    短短幾句話,許櫻桃便已了然。


    原來是葛家小姐中了暑。


    她心下一邊感激文大夫,一邊笑著介紹:“綠涼粉具有清火涼血、解毒消暑的功效,同時還能補充營養,中暑之人食用再合適不過。”


    不能加辣也好辦,反正有現成的薄荷糖水。


    許櫻桃麻利地淨手切涼粉,又見縫插針安利起一旁的冰涼粉:“小哥,這是咱家的新品,叫冰涼粉,也能消暑祛熱,功效和綠涼粉差不多,但口感吃起來要比綠涼粉更加嫩滑,要不要也給你們小姐帶上一碗?”


    小廝有些猶豫,正要撓撓腦袋,反應過來人家這是吃食攤子,又忙將舉起的爪子放了下來。


    思索片刻,他點頭道:“那也來一碗!”


    一旁的薑氏有些愕然。


    為何她推銷冰涼粉就被拒絕,大兒媳卻一推薦一個準?


    許櫻桃迅速將兩碗加工好的涼粉裝進食盒,笑眯眯遞給小廝:“承惠八文,這兩個碗還勞煩小哥稍後給我送還回來。”


    “成!”小廝這回倒是沒猶豫,直接從懷中掏出一粒碎銀放到桶蓋上,眨眼就跑了個沒影。


    許櫻桃:“?”


    什麽情況???


    這下四人再也無心去看戲,目光直勾勾落在那粒碎銀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最後還是許櫻桃率先將銀子拿了起來,又在手心中掂了掂,估摸著得有一錢重。


    大戶人家果然大氣!


    “娘收著。”許櫻桃將銀子塞給薑氏。


    銀子帶著些許涼意的觸感落入手中,薑氏才猛地回神,一臉不可思議道:“老大媳婦,這不會是假的吧?”


    許櫻桃哭笑不得:“倒不至於,不然您咬一下?”


    反正電視劇裏都這麽演的。


    薑氏還真就上嘴咬了。


    “是真的!”


    見她滿眼掩飾不住的喜色,許櫻桃提醒:“這裏人多眼雜,別張揚。”


    薑氏立刻斂住笑容,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眼,又忙從懷中摸出個荷包,珍而重之地將這粒碎銀放了進去,再貼身將荷包收好,總算是安了心。


    兄妹二人也努力壓下上翹的嘴角,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


    調整好情緒,薑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老大媳婦,為何你讓人家買啥,人家就那麽爽快答應?”


    許櫻桃微微一怔,才想明白薑氏為何這麽問,笑道:“做生意,不僅要學會察言觀色,還得判斷客人的真實需求和消費能力,比如方才那個小廝雖然點名要綠涼粉,但他真正的需求是想要能降火消暑的吃食,且他又是為主家做事,無需自己掏錢,隻要將事情辦得妥帖即可,我適時為他推薦冰涼粉,他購買的幾率就會大大增加。”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至於王虎一行人,他即便再出手大方,也到底是需要外出做活的普通人,能慷慨請朋友吃上兩碗綠涼粉已實屬不易,這時候再讓他買冰涼粉,必然已經超出他的消費能力,所以被他拒絕也在意料之中。”


    薑氏聞言恍然大悟,不住地點頭。


    謝柏則是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


    至於謝梨,早已神遊天外。


    葛家莊內,小廝將食盒提進自家小姐院子時,就聽見屋內“啪——”的傳來一聲碗碟砸碎的脆響,繼而就是小姐斷斷續續的哭聲和夫人的哄聲。


    丫鬟柳芽頂著桃子眼從屋內跑出,一見到他忙迎上前:“可買回來了?”


    小廝晃了晃手中食盒道:“小姐還是不吃不喝?”


    柳芽歎了口氣:“小姐心裏有氣,等撒完氣就好了。”


    說完她又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謝天謝地,幸好文大夫來得及時,不然小姐可就挺不過去了。”


    小廝壓低聲音問道:“那張嬤嬤咋辦?”


    柳芽神色恨恨:“那個老虔婆以往總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此番出了這樣大的事,老爺夫人定不會輕饒她!”


    見他還要發問,丫鬟趕緊奪過食盒,指了指外院道:“今晚文大夫住莊子裏,你去看看他還缺什麽不缺,缺了趕緊給他安排上。”


    柳芽一進屋,就聽夫人帶著哭腔道:“寶珠乖,娘跟你保證,再不讓你跟著張嬤嬤學規矩了,娘明日就見她送得遠遠的,你好歹進些綠豆湯。”


    葛寶珠光哭不回應。


    “那喝些酸梅湯可好?”


    葛寶珠還是不理人。


    潘芸娘抹淚:“寶珠啊,你這是想要你娘的命嗎?”


    柳芽趕緊上前打圓場:“夫人,小姐,阿昌將綠涼粉買回來,奴婢昨日還聽人說,這綠涼粉在鎮上賣得可好了,是大家從未見過的新鮮吃食呢。”


    她邊說著邊將食盒打開,忍不住驚歎一聲:“哇!”


    澆了薄荷糖水的綠涼粉和冰涼粉瑩潤光亮,上麵還各點綴了兩小片薄荷嫩葉,看起來精致又可愛。


    “還不速速端來。”潘芸娘吩咐道。


    葛寶珠原本一臉不忿,待看到柳芽手上端著的兩碗涼粉時,淚濕的眼睛忍不住眨了眨,但很快又將腦袋別向了一旁,任憑潘芸娘如何勸說,就是哭個不停。


    潘芸娘終於崩潰。


    “寶珠,娘知錯了,娘不該聽信外人,卻不信你,若是娘早早信了你的話,你也不用受這般罪,娘知你心裏不痛快,可你不能作踐自個兒的身子啊,算娘求你了,就吃一口可好?”言罷,她再也抑製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葛寶珠才慢慢扭過頭,不看她娘,卻看向柳芽,甕聲甕氣問道:“當真好吃?”


    柳芽瘋狂點頭,隻恨不得將這兩碗涼粉誇得天花亂墜,實際上她也根本沒吃過。


    葛寶珠眼神在兩碗涼粉上逡巡片刻,這才一臉勉為其難道:“那,那我就各嚐一口吧。”


    到底還是個孩子,抵擋不住新鮮吃食的誘惑。


    潘芸娘又哭了,這一回卻是喜極而泣。


    這時,門外傳來葛老夫人的焦急之聲:“我們寶珠如何了?快讓我看看!”


    臨近午時,日頭越來越毒,地上蒸騰的熱氣恨不得將人掀一個跟頭,戲班子的表演也臨近尾聲。


    待大戲落幕,一個管家打扮的人走上戲台,朝著台下眾人慷慨陳詞了一番。


    大意就是葛家老夫人今日七十大壽,葛老爺為了給老娘祝壽,特地請了戲班子讓大家沾沾喜氣,若誰再能說幾句吉利話,就能獲得一個紅封。


    一時間,台下眾人紛紛踴躍參與。


    許櫻桃一家子並不打算參加,一來台下人多他們根本擠不進去,二來自打得了那粒碎銀,一家人顯然有些“飄”了,紅封再多也不過兩文錢,他們可是才得了一錢銀子呢!


    做人不能太貪心。


    又過了大約一刻鍾,熱鬧才終於收尾,眾人結伴三三兩兩朝著鎮子走去。


    就在這時,早已等候許久的兩兄妹對視一眼,齊聲高喊出了那句昨日洗腦了半個鎮子的廣告詞——綠涼粉,透心涼,清熱消暑最在行!


    站著聽了一上午戲的眾人早已暑熱難耐,驟然聽見這句話,精神為之一振,想也不想就衝向了攤子。


    “小娘子,給我來碗綠涼粉!”


    “我們要兩碗!”


    “我要三碗!”


    ……


    總之許櫻桃切涼粉快要切出殘影,薑氏數錢就快要數到手抽筋,兩個小的洗碗隻恨不得洗出火花。


    兩刻鍾後,送走最後一位顧客,一家四口險些累趴。


    就這還有許多人因為沒買到而大發牢騷,許櫻桃隻好陪著笑臉不停安撫,承諾下次一定讓大家都吃上才作罷。


    周圍的人逐漸散去,一家人左右等不來那小廝,也綴在人群後麵慢悠悠回了鎮子。


    左右不過兩文錢的粗瓷碗,不心疼!


    “可還要采買?”薑氏翹著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


    今日雖然做的涼粉比昨日少,賺得可比昨日多得多。


    這麽一想,她也便不怎麽心疼了。


    許櫻桃點頭:“買。”


    那個堪稱一貧如洗的家裏,需要添置的東西可還多著呢!


    再次回到鎮子,許櫻桃先去了米麵糧油鋪。


    小夥計還記得她,熱情迎上前,明明看著比她大不少,卻一口一個姐叫得歡實。


    許櫻桃在來的路上就盤算好了,也不多廢話,直接報了自己所需之物:“三斤糯米,半斤麥粒,再來一斤菜籽油。”


    小夥計眉開眼笑地點頭,心道這聲姐喊得值,連鮮有人問津的素油都賣出去了。


    “得嘞,我這給就小娘子稱!”


    幾句話的功夫,便花出去快二百文。


    薑氏原本打定主意,無論許櫻桃買啥她都不開腔,可眼下見她這種花錢法,還是忍不住直捶胸口。


    心疼啊!


    明明家中昨日才熬了豬油,咋又花高價買菜籽油呢?


    但薑氏到底沒問出口,錢都是大兒媳掙的,她能說個啥?


    謝柏的心態倒是轉變得很快,他現在對許櫻桃的能力越發信任,也堅信她做的任何事都有她的道理,可謂極為識時務。


    至於謝梨,她的目光早已被糧鋪外那隻大公雞給吸引了去。


    大公雞毛色鮮亮、爪喙金黃,看著就是一隻戰鬥力卓絕的雞。


    可如今這隻公雞被關在竹編的雞籠中,一對翅膀反剪在背後,雙腳被稻草綁縛,其中一隻腳還以詭異的角度彎折著,顯然是斷了。


    謝梨最先是被大公雞五彩斑斕的尾羽所吸引,待湊近了看到公雞斷掉的雞腿,小臉皺巴成一團,低聲道:“這得多疼啊。”


    賣雞的是個身著補丁粗布衫的老大爺,聞言歎了口氣,苦著臉道:“好好的雞,不知被村裏哪個黑心爛肺的打斷了腿,本來是養著采蛋的,如今隻能拿出來賣了。”


    謝梨一臉茫然:“蛋為啥要踩?那不就碎了嗎?”


    老大爺一怔,接著黝黑的麵皮透出紅色,他揮了揮手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該問的莫要問。”


    薑氏也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忙一把將蹲在地上的謝梨拉了起來,板著臉訓斥:“你害不害臊?”


    謝梨委屈不已。


    這關害臊啥事?


    她娘這分明是幫著外人欺負她!


    越想越氣,謝梨一跺腳,扭過頭再也不看薑氏。


    許櫻桃走出糧鋪時,一眼就看出母女二人之間在鬧別扭。


    “這是怎麽了?”她問薑氏。


    薑氏搖搖頭,苦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你還要買啥?”


    她顯然不願就這個問題多談。


    謝梨卻直接向許櫻桃告起了狀。


    許櫻桃自小在鄉村長大,雖說各地方言俗語不同,但聽完前因後果,又豈會不知采蛋為何意,當即笑得有些直不起腰。


    待她笑夠了,見幾人正滿眼疑惑地望著她,忙掩飾性地咳了一聲,抬手揉了揉謝梨腦袋上枯草似的黃毛,柔聲道:“阿梨啊,想不想吃雞?”


    謝梨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想也不想就點頭。


    最終,許櫻桃以八十文的價格買下了那隻斷腿公雞,買之前她還拎起來估了估重量,少說也得有個四五斤,便也沒打算去糧鋪借稱。


    老大爺將胸脯拍得砰砰作響,稱若是低於五斤他就拿根麻繩吊死自己。


    許櫻桃:“這倒也不必。”


    原本要買肉的計劃因著這隻公雞而擱置,總歸都是補身子,吃肉吃雞都一樣。


    離開鎮子前,許櫻桃又買了十五個碗、半斤麥芽糖、三尺細麻布、和半斤辣椒。


    這一下險些將醫館的辣椒庫存給清空了。


    掌櫃的好奇問她:“小娘子,買這麽多辣子所欲為何?”


    許櫻桃也不瞞著:“打算試試做成菜。”


    反正辣椒替代茱萸是大勢所趨,隻是時間早晚罷了,她瞞也瞞不住。


    醫館掌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辣子溫中散寒、下氣消食,確可一試。”


    “等我做好了,定然請掌櫃和文大夫品嚐。”許櫻桃神情認真,絲毫不像是在客套。


    掌櫃一怔,拱手笑道:“那我就腆著臉,等著品嚐小娘子的手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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