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穀正是顏洛娘進入過的那個山穀,而樹上那隻烏鴉也正是曾在繡春彎大戰時出現過的。對於任何人來說,隻要是看了一眼就永生難忘,因為無論是樹上的黑鴉還是樹下的黑煙一般的女子,身上都一股來自於陰間特有的陰冷,隻要是一看到心中便有一種恐懼感。這恐懼感不知從何而來,仿佛從他們那不帶絲毫感悟的眼眸,又像是來自於那似能侵染一切的黑霧。


    “你當時是進入過神廟的。”黑煙中的女子說道。黑鴉沒有回答,黑煙中的女子又說道:“裏麵是什麽樣子?”


    “不知道。”烏鴉冷冰的回答,接著說道:“我隻知道那裏麵很危險,會死。”


    “我們早已是不死之身。”黑煙中的女子說道。


    “不死之身並不代表不會被人殺死。”烏鴉說道。


    “你我皆無形無相,隨心幻化,又怎會被殺死。”黑煙中的女子說道。


    “你還不是受了傷回來,這世間既然有我們這樣的存在,自然就有能殺死我們的東西。”烏鴉說道。


    “是什麽?”


    “神像前的那盞燈,能將我燃燒,神像的陰影中有個人,差點就讓我再也出不了神廟。”


    “是誰?”


    “河前祠堂中一個靈鬼。”


    “一個靈鬼不能傷害到你,它手上有什麽東西?”


    “不知道。”


    一陣風吹來,樹下的一團黑煙已經隨風而散,山穀之中重新陷入死寂當中。


    河神廟已經有了專門打掃神廟看護香火之人,他是河前村土生土長的,可以說是從小聽河神陳景的故事長大的一個人。這一兩年,天下開始混亂,他的父親在外行商被盜賊所害,而母親則改嫁,他沒有跟隨母親走,而是留在了河前村,年僅十歲的李櫻檸便成了孤兒。正好河前村的人都覺得河神廟應該要一個看護香火打掃神廟的人了,所以他就成神廟侍者,也就是神侍。


    自從有了這個神侍之後,陳景竟是感覺到河前村的信仰願意都清晰了濃鬱了許多。他心中對於信仰願力方麵一直所知不多,隻知道香火願力有著一些獨特的妙用,能化為法力,又不僅僅是能化為法力。就比如身上的亡魂夢魘咒之所以沒有發作,陳景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香火願力的原因。


    李櫻檸初時不敢一人在河前村睡覺,每天晚上點好香後都會村中去,後來在一天晚上睡不著,便朝河神廟行去。可當他打著燈籠來到河神廟所在的河堤上時,卻看到整個河堤上竟滿是不知從何而來的各種動物,有自己見過的,有隻是聽過的,還有見也沒見過聽也沒聽過的。


    他頓時驚呆了,不過是十歲的孩子在夜間看到這麽多的野獸當然害怕,然而他沒有轉朝河前村跑去。因為他看到了坐在河神廟門檻上的一個人,雖然看不太清,但是直覺告訴他那就是自己日夜所侍奉的河神爺。


    當他壯著膽子朝河神邁步過去時,前麵的那些野獸竟是一個個起身讓出一條通往神廟中的道路來。他來到陳景的麵前,朦朧燈光下依然看不清陳景,不是因為燈光的原因,而是因為陳景本就是陰神之身。不過他已經可以肯定這就是河神爺,當即便要跪拜卻發現居然拜不下去。耳中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心中有意就行,何必行這些虛禮。”


    “以後晚上若是睡不著,就來這河神廟吧。”陳景說道,李櫻檸應了一聲:‘是’,倒也不見害怕了。他自陳景身邊跨入河神廟中,將神廟裏的燭火點亮,又將手中的燈籠拿了出來掛在神廟前。昏黃的燈光雖然無法照亮河神廟前的空地,卻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陳景沒有阻止他,也沒有說什麽。李櫻檸掛好燈籠就退回了神廟之中,站立在暗處,心砰砰直跳,說不害怕是假,他是第一次在那麽多目光注視下做事,而且那些目光還不是人的。


    這時他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人言。


    “河神爺,近來小妖心中迷惑,總是在想修行修的到底是什麽,可想來想去總是想不明白修行到底修的是什麽?”


    李櫻檸擦出頭朝門外看去,昏黃的燈並不能照清什麽,也就看不出是誰在說話,但是他知道河神廟前坐著的都不是人,現在居然能聽到人言,那就說這些是妖了。心中暗吸一口,即是害怕又是興奮,他似乎看到一道無形的天地之門正緩緩的打開。


    “在人間有一話說心之所向,步之所趨。但有行事,必先正心。我們修行之人自也一樣,你覺得自己修行是為了什麽?”陳景問道。


    “小妖修行就是為了脫此妖身,化而為仙。”


    “我之前說過仙代表的是自由,這自由不是光指身體上的無拘無束,而是在於心靈上,隻有心靈上得到了自由,即使是身上絲毫法力也無,亦可稱之為塵世逍遙仙。”


    李櫻檸站在門內聽著,心中卻無比的興奮。站在那裏聽了許久,感覺腿酸,就跑去將神廟的蒲團拿了來坐在門內陰影處聽。他聽著那些不知名的妖怪居然都像是學堂裏的學生一樣,提問聽講,心中不禁想道:“原來河神爺真的這麽厲害,連妖怪都是他的學生。”


    耳中聽著,身上有一股暖流籠罩著,一點也不覺得寒冷。不知不覺間他竟是靠在門邊上睡著了,當他醒來之時,門外已經有了絲絲華光,而河神爺及那些聽道問道的妖怪早已經消失無蹤。一切恍如一夢,若不是掛在門邊上的燈籠的話,他幾乎以為自己昨天所見都隻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自這天一起,每天晚上河神廟前都會亮起一盞燈籠,當燈籠亮時,便會有生靈從黑暗來到河神廟前。


    星光、月光將天地照的朦朧不清,樹影婆娑,夜風吹動樹梢如鬼哭。


    河前祠堂前,一團黑煙慢慢的成形,化為一個黑煙朦朧的女子,看不清臉,隻從那黑煙中的身形看出是一個女子。她看著大樹陰影中幽靜的祠堂,一會兒後,突然,身形一轉,身體竟是化為一個藍袍人,臉也慢慢的成型。若是有人看到的話,會驚訝的發現這人居然與河神廟中的神像長的一模一樣。


    他並不靠近祠堂,而是朝祠堂喊道:“虛靈……虛靈……”聲音竟也與陳景一模一樣。這聲音與陳景一樣,卻又似有著一股魔力,聲音雖然不大,然後一聽之下就想要答應。就在這聲音一出現,原本安靜的後山立即有許多鳥蟲鳴叫起來,可是叫聲才起,很快又弱了下去,隨之變成微不可聞,最終黑暗的後山再次安靜下來,隻是這個靜卻有一種死寂的感覺。


    “虛靈……”


    祠堂漆黑的門無聲無息的開了,就像是被這一聲喊給叫開的。一個女子自黑暗的祠堂中走了出來,在門邊停下。她看著外麵這個陳景,笑道:“你的幻化之術很精妙,但是對我沒用,世間任何幻形變化之術都不可能騙過我。”


    那幻化成陳景模樣的人在虛靈話落時已經重新化為一團黑煙,黑煙中的女子驚疑的看著虛靈說道:“你不是屬於這世間。”


    虛靈靜靜的站在祠堂門內,身後是無盡的黑暗,而她就像是站在黑暗與星光邊緣,整個人顯得格外的清冷、柔弱,隨時都像會被身後的黑暗給吞噬,隻聽她靜靜的說道:“我為什麽不屬於這世間。”


    “因為你身上有和我一樣的氣息。”


    “嗬嗬,有你身上一樣的氣息就不屬於這世間嗎?”虛靈輕笑一聲說道。


    黑煙中的女子立即說道:“那是自然,你既然和我出自同一個地方,這個世間就容不下你。有一天,那陳景也會容不下你。”


    “這個天地包容萬物生靈,若是容不下我,我早已神魂俱滅。”虛靈說道。


    黑煙中的女子哧笑,說道:“你知道為何我們一入這陽世間法力都要嚴重的減弱嗎,知道為什麽這世間像我們這樣的在這個世間這麽少嗎?因為這天地的規則,當年設定這天地規則的人不允許我們存在於這世間。現在隻不過是當年布下規則封印的人消失了,所以我們才能僥幸的存活。”


    虛靈默然不語,黑煙中的女子再說道:“眼看天下就要大變,正是重定乾坤諸天封神之時,你應該……”虛靈不等她說完已經悄無聲息的朝黑暗中隱去,黑煙中的女子大怒,話沒說完身形一晃化而為煙朝祠堂之中鑽進去,就在祠堂的門還沒有合攏之時,一聲慘叫響起,黑煙已經自門內亡命般的鑽出,直向遠處逃去。門縫之中虛靈靜靜的站在那裏,微皺著眉頭,一麵鏡子正在她的手掌心輕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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