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站立了一會兒,月光之中,一身漁家人的粗布麻衣,手中提著舊衣包裹的長劍。


    一會兒後說道:"仙道,修的是身心自由,得神位,即便是能長生,也終生受製於天庭,又怎麽比得上朝遊北海暮蒼梧的自在逍遙。"


    他說完抬步便走,任由老者在河神廟中呼喊,走的遠了仍然聽到老者的聲音:"都言煉劍者,必定至情至性,今天看來卻是冷漠寡情之人。"


    已走至河堤下陰影處的陳景明顯頓了頓,緊接著又大步的向前走,隻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河神廟中的河神張了張口,最終是沒有再說什麽,隱入了霧氣之中。


    陳景抬頭看天,月已西沉,東方漸白,大地上卻仍是一片灰暗,寂靜之中,他卻覺得格外的壓抑。


    一路向前走,心中又想起老劍客的一句話:“若要習劍,心中必要有堅持,無論你堅持的是什麽,都要堅持,哪怕在別人看來是不可理喻的。”


    他不知道自己這算什麽,他想為村中人除害,卻給他們帶來了麻煩,也許還會是災難。想到這,遠處有兩人行來,其中一個漁民打扮,另一個則是巫師裝束。


    遠遠的隻聽那漁民打扮的人說道:"哎,也不知在哪座山修行的人,被我們救起來後還不走了,偏要去招惹河中鯉魚精。曾有那麽多山中修行的道長仙師想要降服它,最後都不了了之,哪回不是我們河前村、軍嶺鎮來承受鯉魚精的怒火啊。"


    "五年前,有一個華源山的修士,自稱法力高強神通廣大,聽聞河有妖孽作亂,揚言要收妖,不曾想,隻是戰不幾合便亡命而逃,而後那鯉魚精惱怒,發水淹了我河前村,最終是我們祭了四個孩子才平息,哎……"


    "三年前,同樣有一個自稱莫兒嶺的修士路過,說是見河中妖氣濃鬱,施法術與鯉魚大戰一天後一走了之,我們祭了六個孩子才平息了鯉魚精的怒火。"


    "竟有此事,難道他們就不管了嗎?"


    "他們修行人,一個個自身的性命看得最重要,遇到不能力敵的,一個個逃得比兔子都快。"


    "哎……"


    兩聲沉重的歎息,兩人已經走近,其中一人看著陳景,陳景從他的眼神之中隱隱感受到了怨恨。


    他看著陳景,錯身而過。


    陳景腳步不停,聽到身後又傳來聲音:"果然和前麵兩個一樣,半途而走。族長昨天就讓我去請你來主持祭祀大典果然沒錯。哎,這次也不知道要以幾人祭那鯉魚精,顏老三與洛娘這下活不成了。"


    陳景的微微一停,轉身看去,隻見那兩人已經走遠遠,夜色之中,背脊雖然挺的筆直,卻被將要隱去的月光裁剪的格外瘦弱。


    他當日聽說鯉魚精的為禍的事後,心中大怒,想要殺了鯉魚精還了救命之恩,然後再離去,隻是竭盡全力相當三夜都不能將其斬殺,隻得無奈離去,心中想著他日一定再回這裏。隻是沒有想到竟然給河邊的人帶來如此大的麻煩。


    夜色之中,他那自醒來就一直平淡的眼神已經變了。


    可是即便是回去又能怎麽樣呢,鯉魚精躲在河中已經立於不敗之力,即便回去又能怎麽樣呢。


    他一轉頭,大步行走,晨風竟是有些寒意。


    在未入千羅山之前,他也是讀聖賢書的儒家子弟,現在不由的想起一句話,窮則獨善其身,他沒有那樣的能力,就不應該去做那樣的事。


    離繡春彎越來越遠,直向印象中的千羅山方向去。


    突然,耳中隱隱的傳來悶雷般聲響,似山河崩塌,其中又有猖獗的喧囂,他的身形霍然停止,眼眸冰冷。


    天色才初亮,東方一縷陽光透過地平線灑在繡春彎這一片河域上,風景如畫的美麗河彎邊的河神廟前,有一百多人聚集在那裏,個個麵露悲切之色,又透著恐懼。


    他們看著河麵上那無風而起的浪滔,看著那洶湧漩渦,心中懼怕。而這一百多人之中,卻有兩人是被綁著的,這兩人就是顏老爹與顏洛娘。


    顏老爹似乎早有準備,隻是眼神深處悲切的看著自己的女兒顏洛娘,他心中後悔自己當時沒有將陳景扔回水中,以至於連累了整個河前村,還累得自己的女兒要丟了性命。


    而顏洛娘竟然卻臉色頗為平靜,她連續三次問陳景與鯉魚精之間的戰鬥誰臉誰負時,就知道若是陳景負的話,自己和爹爹是要被祭到河中的,但是陳景卻沒有看出她有任何的異常,或許是因為她每次問完就走,時間太過短暫。


    整個場麵很安靜,大概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祭祀。


    主持祭祀典禮的巫師來了,三禽六畜,香爐供案一樣不少的擺下,百多人全都跪倒在地,巫師在前麵手舞足蹈的跳動著,嘴裏念唱著祭詞。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仿佛連河堤都震動了,一條巨大的鯉魚中出水麵,騰空而起,河浪翻卷,隨之便又潛水河中。


    河神廟前的人連忙拜倒,個個口念祭神文,顯然是對於祭祀程序很熟悉的。


    太陽緩緩上升,隻聽巫師朝天喊道:"祭河神。"


    三禽六畜被趕入河中,顏老爹與顏洛娘兩人向水中走去,他們什麽也沒有說,因為他們這麽做是為了平息河中鯉魚精的怒火,是在救整個河前村人的性命。


    他們兩人一步步走向河中,而岸上的人也隻是靜寂的看著,沒有一個人做聲,其中還有幾個小孩子站在父母身邊,他們也是要在鯉魚精怒火不得平息之時獻祭的,隻是他們自己不知道,一個個好奇的看著一步步向河中走去的父女。


    三禽六畜,雞、鴨、鵝、豬、牛、狗在河中掙紮著,它們也感受到了死亡,鳴叫嘶吼都帶著淒厲。


    而那些動物後麵則是兩個沉默的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其中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回頭看了一眼,平靜的眼眸之中終於出現了對於生命的眷戀,眼神在看身後那些熟悉鄉人身上滑過,落在那河神廟中,又抬頭看天,天空中有飛鳥盤旋。


    許多年前,她還是小孩子時就看到過別的同齡人被祭入河中,這麽多年來,時刻都等待著這一天落到自己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怨恨陳景,看著天空,心中想著:"我希望來生是一隻鳥,能夠自由的在天空中飛翔。"


    緩緩的閉上眼睛。


    在他們前麵的河麵出現一個巨大的漩渦,三禽六畜瞬間被河水吞沒,。


    緊接著,一顆巨大的魚頭現現在水麵上,雙眼金色,如燈籠大小,眼眸中充滿了冰冷。


    妖氣彌漫,站在岸上的眾人感覺到一股腥臭風湧來,雙肩一重,撲通一聲,齊齊跪倒在地。


    鯉魚精張開的巨中如山洞,張口一吸,顏家父女便要被吞入口中。


    一切都在無聲靜寂中發生,河神廟前的小孩被捂上了嘴。


    天空之中陽光燦爛,河神廟中出現薄霧,隱隱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在裏麵。河神廟前的那些人不知道,上兩次祭河中魚妖時,他都有出現過,身為河神的他,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所護的一方水土中人們祭著妖物。


    就在這時,河前村的人們耳中突然響起尖囂聲,遠遠的有一柄劍拖出刺眼白光,自遙遠出劃空而來,在陽光之中閃耀出璀璨的光芒,殺氣溢野。


    在眾人還沒有抬頭看天空時,那劍已經刺向了河中魚精。


    劍拖出極長的幻影,自高空閃逝而下。


    鯉魚精似乎沒有準備,倉促噴出一道水浪,同時向河中潛去,那劍靈巧的劃出一道弧線避過水浪,在水麵上閃電般的一刺,河浪驚掀而起,劍騰空而上,避開那席卷而上的浪波。


    河中響起一聲刺耳的慘叫,這慘叫聲中伴隨著強烈的妖氣。同時湧起一團紅血,就在這時,一人踏空而來,騰空行走於水麵,將顏氏父女提起,翻飛而回到河神廟前。


    眾人都看著這個將鯉魚精擊傷的人,內心複雜,他們當然希望他能殺了鯉魚精,但是他明明已經與鯉魚精鬥了幾天,根本就殺不死,想到後果,心中瞬間湧起驚懼和擔憂。


    來者正是陳景,他沒有去看他們,隻是將手中劍尖上的一點鮮血抹去。修道者敏銳的感知讓他能感覺到身後眾人的目光,眾人都在他身後,看不到他臉色,卻聽他說道:"我會殺了鯉魚精再走。"


    眾人沒有說什麽,族長上前一步,想要說點什麽,又看了一眼河麵,最終歎一口氣帶著眾人離去。在他的心中,陳景是殺不了鯉魚精的,從三天前的夜裏就能看的出來。隻是不知道他又什麽時候會走,當他走之時,河前村將承受鯉魚精更重的怒火,不過,他內心深處又希望陳景真的能夠殺了鯉魚精,所以最終沒有開口說話。


    “反正是要獻祭,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麽區別呢,無非是多一兩條命而已。”族長心中無奈的想著。


    所有人都走了,顏老爹拉著顏洛娘走,顏洛娘卻沒有走。他站在陳景的身邊,看得到陳景眼深處的殺氣,雖然隱得很深,卻被她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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