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蒼生的感激對我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我之所以用如此慘無人道的手段對待百裏川,都因他殺了雲兒。”


    即便程飲涅用極為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了這句話,雲秋夢還是從中聽出了一縷悵然若失。


    “是啊!若非兄長無辜殞命,哥哥便不必為我而舍棄那救命丹藥。如果兄長還活著,哥哥也服食了紅蓮還魂丹,這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至少,你不會隨我來到長桓,更不會沾染上武林的是是非非……百裏川是死是活,與你又有何幹係呢!”


    她的話音剛落,程飲涅的眼淚便“啪嗒、啪嗒”落到了手背上,雲秋夢不僅沒有慌神,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滿了理解。


    顧不得不受控製的淚水,程飲涅用十分沉悶的聲音說道:“我自知對待百裏川的手段甚是殘忍,怕是連老天爺也已看不下去,遲早會懲罰我的。可是老天若當真有眼,為何死的人是雲兒不是我!


    雲兒一生坎坷,自呱呱落地起便被親生父母遺棄。十五歲那年受冤枉被趕出雲家堡後,竟一連過了三年食不果腹的日子。好不容易在無眠之城得到了幾年的安穩,卻偏生又將性命枉送於一小人之手。


    都說人死如燈滅,可自從雲兒去世後……我的心便再也沒有得到過片刻的安寧,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將他的影子於我心中抹去。


    他活著的時候我尚且對生活還有那麽點盼望,可是他現在長眠於朝東陵,早已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感知……不管是繁華三千還是幽暗無邊,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了。”


    程飲涅每一句話都如鋒利的尖刀一般直插雲秋夢內心深處,讓她倍感煎熬。


    今日之前,她每次見到程飲涅哭泣,都是為了雲乃霆……這一刻,她很想去看看百裏川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就在雲秋夢正在醞釀安慰程飲涅的詞句時,眼中含淚的他極為難得的露出了一抹真摯的笑容。


    “如果你兄長在天有靈看見百裏川在為他犯下的罪孽受苦,應該也會感到欣喜罷!”


    用衣袖為程飲涅拭去眼角的淚水後,雲秋夢很是認真的看著他說道:“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雖非我所願,我卻有著逃不開的責任。哥哥的所作所為都不是為了自己,何況那百裏川本就是個惡人,老天爺不會懲罰你的。”


    話已至此,任是誰也無法繼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雲乃霆是怎麽死的,怕是沒有人比他們倆更清楚了。


    為了不讓程飲涅陷入極度的哀傷之中,雲秋夢刻意笑容滿麵的湊到了他跟前:“哥哥節哀順變,兄長走了……夢兒還在呢!我聽紫檀說,你已經派阿彪去無眠之城接免免了。想必用不了多久,你們兄弟二人便能重逢了。”


    輕聲歎了口氣後,程飲涅忽而滿是憂鬱的吟道:“寂寥荒館閉閑門,苔徑陰陰屐少痕。白發顛狂塵夢斷,青氈泠落客心存。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醉後曲肱林下臥,此生榮辱不須論。蕭蕭華發滿頭生,深遠蓬門倦送迎。獨喜冥心無外慕,自憐知命不求榮。閑情欲賦思陶令,臥病何人問馬卿。林下貧居甘困守,盡教城市不知名。”


    聽過程飲涅吟詩之後,雲秋夢隻恨自己平素太過懶散,讀書甚少,根本無法將現實與詩詞聯係在一起,更不知道程飲涅要表達何意。


    小小的尷尬過後,她隻能搓著手掌問道:“這詩這麽長……哥哥怎麽記住的?”


    程飲涅當然不會去回答這種無聊透頂的問題,隻是若有所思的問道:“不知妹妹可有聽說過伯牙子期的故事?”


    思索了片刻,雲秋夢使勁點了個頭:“這個倒是聽我爹爹提過一二……傳說中伯牙善於演奏,鍾子期善於欣賞,兩個好朋友時常便要聚在一起,也便有了‘知音’這一詞。


    後來,鍾子期因病亡故,伯牙悲痛萬分,認為世上再無知音,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像鍾子期一樣體會他琴音之人。於是,他當即將將自己心愛的琴摔碎,並發誓終身不再彈琴。”


    聽完雲秋夢的故事,程飲涅玩弄著手中的酒杯淡淡的說道:“從你出生的那天起,便注定會在今後的道路上遇見形形色色的人……可是想要遇見一個理解自己的知心朋友卻無比艱難。


    有些人,就算傾其一生也難以尋覓到那個知音……比起他們,我是否應該感到滿足,雖然雲兒陪伴我的時間很短,可我至少曾經擁有過那樣深厚難忘的情誼。”


    為程飲涅將空蕩蕩的酒杯斟滿以後,雲秋夢用略帶歉意的口吻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但我想,我應該理解你話中的意思……你說兄長一生坎坷,你又何嚐不是如此。


    你雖不是受父母遺棄的孩子,可你庶出的身份注定了你自幼不受家族重視。免免的母親待你們母子不甚友好,親生父親對你不聞不問……你也是從小便吃盡了苦頭的可憐孩子。


    好不容易遇見了兄長這麽一個真心待你的好兄弟,你定當萬分珍惜。所以,他的離開……該是你這輩子都無法愈合的傷口吧!”


    程飲涅毫不猶豫的飲下了杯中酒水,卻沒有回話,也算是默認了此事。


    雲秋夢悄然坐到了他身側:“夢兒有個秘密要告訴哥哥,是關於免免的,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聽一聽呢?”


    “嗬嗬……”提及程免免,他這個做哥哥的一下子便笑出聲來:“雖然我對此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但你既然開了這個口,我也不好不給你麵子。不過我這個弟弟向來是有話藏不住的主,能有什麽秘密是你知道我卻不知道的……”


    “我建議你一邊吃東西一邊聽我說,省的你那個寶貝弟弟來了以後責怪我把你照顧瘦了。若是他要為此與我大動幹戈,我這下手沒輕沒重的可不一定會把他揍成什麽樣呢!”


    說罷,雲秋夢不停的將一雙筷子在往返於飯碗與菜盤中。直至程飲涅麵前的飯碗冒出尖,她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哥哥隻知道我兄長是這世上待你最好之人,卻不知你的親弟弟也是自小便為你操碎了心的。


    或許免免的確沒有你天賦異稟,但他的學識卻遠勝於你。就算他的武功不如你,但我可以保證,他絕對不遜色於各大門派的掌門人。”


    好不容易咽下的一口飯,就這樣被程飲涅毫無預兆的噴了出來:“你說誰?免免嗎?開的什麽玩笑……他可是我親弟弟,自幼與我一同長大,怕是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不!你一點兒也不了解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為了付出了多少。”雲秋夢當即義正言辭的說出了反駁之言。


    若無旁人的偷笑了一陣後,程飲涅裝出了十分配合的模樣:“那你倒是說說,不學無術的他到底為我付出了多少,也好讓我感動感動……”


    “怕是你知道免免的所作所為後,會哭成大花貓!”極度自信的說完這句話,雲秋夢才將倆人在盧清源處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複述給了程飲涅。


    望著程飲涅神態複雜的臉龐,雲秋夢蹲到他膝前補充道:“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為了讓你感動於免免的所作所為,而是為了讓你知道——就算兄長去了,你也並非孤身一人。


    我不知道咱們所謂的兄妹之情究竟如何,這一切都要靠時間來證明。但有一件事不可否認,那就是你還有一個好弟弟。一個願意為了你裝作紈絝子弟,隱藏真實的自己繼而放棄城主之位的好弟弟。


    不止如此,他當年被所有人認作貪玩兒的離家出走,其實也是為了替你尋藥解毒。免免不是扶不起的阿鬥,更不是隻知道貪玩享樂的白眼狼……他真的很在乎你這個哥哥。隻是你一雙眼睛被幼年的不幸蒙上了一層塵土,故而沒有看清。”


    一切發生的這樣意外和突然,程飲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頓時變的目瞪口呆,一動不動的盯著手裏的筷子。


    不多時,他的臉上又流露出無限的喜悅之色,心中的苦悶霎時間減輕了一大截,猶如小孩子般興奮的拍了拍手掌。


    “夢兒,你所說的這一切可都是真的?免免竟然將自己隱藏的這麽深,連我都沒有發現他是如此優秀之人。”


    雲秋夢一本正經的舉起了右手:“我要是有半個字騙你,你就盡情的用對待百裏川那套對付我好了。反正百裏川馬上就要死了,你再做一次這種事也是輕車熟路吧!不過,你是沒機會這麽對我的,因為我沒有跟你說謊。”


    程飲涅忍不住搖了搖頭,那眼神分明就是再看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我又沒說不相信你,何苦發這樣的誓言。再說了,誰告訴你百裏川馬上就會死了,他的罪孽還沒有贖淨,我豈會這麽輕易就讓他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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