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勝豪一口接一口的喝的無比盡興,滴酒未沾的顧懷彥就那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既不同飲也不勸阻,更沒有半句廢話,隻是靜靜的陪伴在一旁。


    “砰”的一聲,婁勝豪再次將酒壇放到了桌上,直勾勾的向顧懷彥看去:“這麽珍貴的酒,懷彥為何不喝?”


    顧懷彥慌忙向酒壇探去一眼,裏麵足足少了三分之一的量。一口氣喝了這麽多酒,婁勝豪的臉色卻與往常別無二致,那副神態自若、談吐自如的模樣,連“微醉”二字都和他沾不上一點兒邊。


    看來這幽冥魔帝不僅嗜殺,對酒的熱愛亦是快要趕超賀持了。


    婁勝豪瞬間便被顧懷彥的舉動逗樂了:“光看有什麽勁,喝!”


    “我、我其實不會喝酒,從小到大喝酒從未超過三杯。”顧懷彥有些難為情的垂下了眼瞼。


    莫說是鍾離佑第一次請他喝酒時慘遭拒絕,就連與柳雁雪的洞房花燭夜,他也僅喝了一杯而已。要他像婁勝豪這樣抱著壇子飲酒,簡直就是在挑戰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婁勝豪並沒有勉強他,隻見他麵色凝重,雙眼隨之緊閉,放在桌上的兩隻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處。


    在顧懷彥充滿詫異的眼神中,他才咬著牙說道:“你曾在廟會上問過我關於錦塵的事,現在我告訴你——她死了,持匕首於我麵前自刎而亡。那一刀割的很深,我想救她卻無能為力。”


    透過潔淨的窗戶,顧懷彥目視遠方,天空中的繁星一閃一閃,一隻孤雁自空中飛過留下一聲哀鳴,他才動了動嘴唇:“錦塵,你竟然死了……怎麽就死了呢?”


    他的聲音極小,小到坐在對麵的婁勝豪都未曾聽見。


    忽然間,顧懷彥心頭一陣悸動,以掌力自酒壇中吸了一些酒水至手心,隨即便在八仙桌上寫下了“錦塵”二字。


    很久之前,他一直都以為這個名字代表的是“錦繡紅塵”之意,是家人對她美好未來的期冀。


    酒漬幹的很快,錦塵的名字很快便揮發的一幹二淨,似乎顧懷彥從未在桌上留下這個名字,就像這個叫做錦塵的姑娘從未在世上存在過一樣。


    婁錦塵死了,除了顧懷彥以外,再沒有人知道那晚在瀟湘館發生了什麽。她就像是天空飛過的那隻孤雁,雖然再也回不來,卻於顧懷彥心中留下了一聲抹不掉的哀鳴。


    輕歎了一口氣後,婁勝豪才睜開了眼睛:“錦塵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人,若是她生在一個尋常人家,也許還能嫁人與夫君恩愛和順,生活幸福美滿。可她生為我的妹妹,注定是要身不由已,言不由衷的。”


    說這話時,婁勝豪的情緒很是低落,言辭中也滿滿透露著遺憾與惋惜。


    與婁勝豪對視一眼後,顧懷彥抓起麵前那壇酒便往嘴裏灌去,那架勢比方才的婁勝豪還要幹脆的多。


    “這才像個男人!”語畢,婁勝豪重新端起了那壇酒。


    正所謂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


    今夜,沒有什麽幽冥帝尊,也沒有什麽正義凜然的少年英傑……隻有兩個知心好友在一起開懷暢飲。


    有的朋友會在誤解中離開,有的朋友會在平淡中遠去,有的朋友會在距離中消失……也有一種朋友,從他們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會因為種種不得已而成為宿敵。


    明明惺惺相惜,卻站在了對立的兩端。


    也許他們沒有過多的接觸,可他們僅靠一個眼神便能讀懂對方的心意。也許他們會在未來某一天兵戎相見,可他們絕對不後悔曾經在某一天的夜裏推心置腹過。


    酒不僅沒有麻痹他們,反而讓他們比往常更加清醒。尤其是顧懷彥,若不是婁勝豪相邀,他竟不知自己的酒量會這般好。整整一壇酒進肚,他依舊能夠鎮定自若的與對麵的人談笑風生。


    望著桌上兩隻空蕩蕩的酒壇子,婁勝豪有些遺憾的搖了個頭:“早知道懷彥這般好酒量,我就該多預備幾壇美酒才是……如今這光景,實在有些掃興。”


    “此言差矣!”顧懷彥意味深長的笑道:“有勝豪這樣的知己好友在側,足以抵得過千百壇美酒。”


    別人對他笑,是取悅。隻有顧懷彥的笑才是有溫度的,隻有他的笑才讓他體會到了人世間的溫情。


    正如他所說,顧懷彥是他在這世上唯一一個朋友。顧懷彥亦是生平頭一遭為了他口中那個知己好友,放縱了自己一次。


    似乎是感受到了二人略帶悲切的心境,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顧懷彥突然歎了口氣:“如果有下輩子,我們不要再做敵人了,做一對耄耋之年還能在一起飲酒作樂的朋友吧。”


    說著,顧懷彥主動向他伸出了右手。笑著點了下頭後,婁勝豪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與他緊緊相握:“好,我們來生隻做朋友,不做敵人!”


    二人對月暢談,有一句話卻被婁勝豪硬生生咽了下去,出人意料的是顧懷彥竟然替他說了出來:“如果可以,你也不願意製造那麽多殺孽吧!但坐在你那個位置上,殺伐果斷也是無可避免的吧。”


    沉默了片刻,婁勝豪忽而問道:“懷彥,你會後悔將一片丹心錯付於我身上嗎?”


    很是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顧懷彥才鄭重其事的答道:“既然有過一片丹心,又何來錯付?我不問未來,隻記得今夜這個與我飲酒暢談的朋友。”


    很久之前,婁勝豪是一個極度自閉之人。能夠坐上那個位置,憑的就是殺戮與血腥,除了自己以外,從不對別人抱有任何多餘的感情。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漸漸變了,開始成了一個有牽掛的人。會為身邊人的離世而傷心,會渴望有人傾聽他的心事……


    與顧懷彥對視一眼後,婁勝豪大笑著將他牽到了室外:“就讓雨水將所有的汙濁都洗刷殆盡吧!”


    顧懷彥沒有言語,而是佇立在一旁陪他一起淋雨。無聲勝有聲,他什麽都不用說,他卻什麽都懂。


    待到雨水逐漸變小後,二人又在湖水旁並肩而坐,甚至玩起了打水漂的遊戲,活像兩個長不大的孩子。


    在月光的陪襯下,波光粼粼的湖麵好似一塊閃爍著光澤的翡翠,青山綠樹以及兩個人的容顏全部投進了湖水中,仿佛走進了畫卷之中。


    “來,給我講個笑話逗我開心。”婁勝豪拍打著身邊人的脊背說道。


    顧懷彥很是不悅的顫了下頭,抬腳便要走:“憑什麽,你怎麽不給我講個笑話逗我開心?”


    “你給我回來!”婁勝豪站起身,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袖:“好、好、好!不講就不講。”


    “要不要下水戲耍一番?”很自然的將手搭到顧懷彥肩膀上後,婁勝豪再一次向他發出了邀請。


    顧懷彥水性極佳,頓時來了興趣:“好主意,說不定還能捉兩條魚當夜宵。”


    婁勝豪嘿嘿一笑,將顧懷彥推倒在地後麻利的脫掉了他腳上的長靴:“你算是來著了,我們家這條湖裏的魚兒可是最為肥美的。”


    待婁勝豪將自己腳下的靴子放置地上後,顧懷彥壞笑著由背後將他推到了湖中:“勝豪,你先下去涼快涼快吧!”


    下一刻,顧懷彥便露出了得逞的笑:“想不到我會來這麽一招吧。”


    盡管湖水隻有半人深,婁勝豪還是撲通了兩下才將身子立正。雖然是他提出要下水玩耍的,可他卻是個旱鴨子,隻不過是知道水深而已。


    被湖水嗆了兩下後,婁勝豪麵無表情的抖了抖衣服上的水漬:“你小子,果然有幾分膽色!從小到大,你是唯一一個敢推我下水的人。”


    望著他這副稍顯狼狽的模樣,岸上的顧懷彥笑的十分爽朗:“誰讓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呢,可不就得享受一下朋友的專屬技能。”


    “你也給我下來吧你!”說罷,婁勝豪拽住顧懷彥的手腕便將他拖到了湖中。兩個成年男子瞬間化身孩童,各自朝著對方身上一捧接一捧的潑水,且是樂此不疲。


    涼風在空氣中湧動著,加上湖水的侵襲,兩個人都沒了平日裏的躁動,取而代之的是那份遲來的童心。


    打小便沒有父母護佑的兩個人,童年皆是在冗長無味的練功房度過的,他們都沒有朋友,都是為了各自父親的遺願而放棄了自己戲耍的時間。


    今天,少了俗世的束縛,兩個人總算能毫無顧忌的彌補一下童年的缺憾。


    “阿嚏!”


    聞得顧懷彥打了一個噴嚏,婁勝豪趕忙將他拉到了岸上,並替他捏了捏衣服上的積水:“時候不早了,再這麽胡鬧下去隻怕有人要生病了。”


    “我可沒有那麽弱不禁風。”顧懷彥“倏”的一下,將頭扭到了一旁。


    婁勝豪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調笑顧懷彥的機會:“是,我們顧少俠確實沒那麽弱不禁風,頂多算是弱不禁水。”


    甩給他一個白眼後,顧懷彥轉身便向天璣閣走去,走了沒兩步便止不住“哎呦”起來。


    他身後,是舉著兩雙長靴險些沒笑岔氣的婁勝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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