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麽能夠比我們的生活更加殘酷,再美好的想象……終究也會被現實擊敗。何況,程飲涅的人生已經步入了倒計時,用顧懷彥的話說,餘下每過一天就離死亡更近一步……


    當一個人知道自己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也醒不過來,應該是很恐懼的一件事吧!


    走出朝東陵後,程贇趕忙將鬥篷披到了他的身上,“夜裏涼,讓屬下送城主回房休息吧!”


    走了兩步,程飲涅忽然說道:“程贇,這幾日你就不用在我身旁侍候了,有婢子們就夠了。你好好歇息幾日,過了元宵節就去長桓保護免免和夢兒吧!我這心裏很是不安,總覺得要有事情發生……”


    一直被程飲涅記掛在心的程免免正站在錦塵的門前,“對不起,我沒有找到迎春花。”


    隔著一扇門,程免免隻能隱約見到她模糊的身影,錦塵溫柔又強勢的聲音隨之響起,“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在刻意為難你嗎?”


    程免免笑道:“是又如何!我隻是想讓你過一個開心的年罷了!”


    錦塵道:“你這般討好於我……難道不是為了見識我的容貌嗎?如若我是鍾離春、孟光之輩,你還會為我尋迎春花嗎?”


    程免免道:“孟光肥胖貌醜,卻與梁鴻在山區間譜出了舉案齊眉的佳話;鍾離春凹頭深目、昂鼻結喉,卻有著曠世才華!她為齊王獻計拆漸台、罷女樂、退諂諛;進直言、選兵馬、實府庫……才使得齊國大安!


    古往今來,又有多少妲己、妹喜之流禍國殃民……一個人,是否值得我為她去找尋迎春花,與她的美醜沒有關係。


    如若姑娘一直將我視作貪圖你美色的登徒浪子,我願終身不再來此尋你!那兩個月就權當是我自作多情罷!”


    說完這些,程免免起身向鄺芷蘿房間走去。兩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與錦塵之間的故事到此結束,唯一的遺憾便是他始終不知道錦塵的真實麵貌。


    而當他走至鄺芷蘿房門口時,卻也沒有走進去。


    因為他隔著門縫在她床上見到了另一個男人,鄺芷蘿正坐在他的大腿上攬著他的脖子為他唱歌。


    她的聲音如百靈鳥一般清脆,給了人無限的遐想空間,讓人們甘願臣服在她的歌聲裏,流連忘返。


    程免免緊握著手中的珠釵歎了口氣,那原是他打算送給鄺芷蘿的新年禮物。他之所以沒有尋到迎春花就回來,也隻是為了同她一起過年而已……想來,她已經不需要他了。


    自鄺芷蘿房門離開後,程免免很是隨意的將手中的珠釵打發給了一位姑娘,內心卻布滿了孤獨與落寞。


    不僅僅是由於一個人的孤單,更是因為思念一個人的惆悵。人在他鄉,本就難過……尤其是除夕這樣的日子。


    每每想到鄺芷蘿被那個男人抱在懷裏的情景,他的心都會驀然一緊,“……這兩個月你不僅學會了唱歌跳舞,還學會了如何討男人的歡心。”


    而事實卻遠非他想象的那麽不堪。


    抱住鄺芷蘿的男人正是紹康,一曲完畢,紹康便將她放到了床上,“以後小心些,剛才多虧我及時將你抱住,否則指定要將頭摔在床柱上。”


    鄺芷蘿笑道:“紹公子是心善之人,芷蘿為你輕歌一曲就當做新年禮物吧!”


    紹康很是感激的向她作了一揖,“難得,還有人肯陪我過新年。”


    鄺芷蘿問道:“今日是除夕,家家戶戶都聚集在一起……公子怎得偏生來了我這裏?”


    冷笑了一聲後,邵康才無精打采的說道:“我上次來時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姨夫盜取嬰孩,取血練功。我表妹管不住她父親,就把這一切都充耳不聞,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將自己悶在房裏借酒澆愁……我住的那個地方早就不是家了,裏麵充滿了醜惡與肮髒!


    今天是辭舊迎新的好日子,可我知道……那裏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新日子可言,每一天都渾渾噩噩的。


    我真怕……哪天我也會把自己也變成一個六親不認的魔鬼。”


    鄺芷蘿柔聲安慰道:“公子不必難過,若是實在不想回家……就留在芷蘿這裏陪我過年吧!”


    紹康擺了擺手道:“你不是說會有人專程來陪你過年嗎?我豈能如此不識趣。”


    聽過此話,鄺芷蘿心中不禁有些小小的難過,忍不住嘀咕道:“二公子怕是不會來了,他應該正在和一位手持迎春花的姑娘在一起吧!”


    難過了一會兒後,她又用一張笑臉與紹康相對,“你我都是被忘卻的孤單人,不妨就湊合著聊聊天吧!至少咱們倆人在一起時,不會顯得那麽落寞。”


    盯著她看了半晌,紹康突然撫摸著她的臉蛋說道:“你長的真像一個人,像我喜歡的人……隻是你比她更加平易近人,也更容易讓我毫不顧忌的說出心裏話。”


    鄺芷蘿道:“能夠與公子喜歡的人相像,是芷蘿的榮幸。”


    紹康頗為感慨的說道:“她很少會像你這麽和顏悅色的與我說話……你所給予的溫柔,是我窮極一生都無法在她那裏討到的。”


    鄺芷蘿問道:“縱然如此,公子還是會執著下去嗎?”


    猶豫了些許時候,邵康才緩緩開口道:“我不知道明年的今天我是否還會像現在這般思念於她,至少這一刻……我迫不及待想見她的心,是真的。”


    縱然有鄺芷蘿在他身邊,那鋪天蓋地的寂寞還是如洪水般席卷而來。怪不得人常說,獨孤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從你愛上某個人的那一刻開始的。


    而他說的這些,柳雁雪是不會知道的,他所有的悲傷,柳雁雪也感受不到。


    此時,柳雁雪正靠在顧懷彥肩頭安然熟睡著,就連她在夢中囈語所念及的都是顧懷彥的名字,也隻有顧懷彥。


    雲秋夢拿著一根筷子悄悄繞到了他二人身後,正要使壞去戳柳雁雪的頭發便被顧懷彥一掌推開,“不許調皮,否則我就把你吊到樹上下不來!”


    在顧懷彥這裏碰了釘子,雲秋夢隻得將目標轉向賀持,整個離憂堂隻有他還處於精神滿滿的狀態中,“大哥,咱們出去堆雪人兒好不好呀?”


    “好嘞!”賀持當即與她擊了一掌。


    細雪紛紛揚揚落下,每一片潔白如玉的雪花都像是有生命的,它們以各式各樣的姿勢在空中舞動了一陣才與大地融合。


    銀裝素裹的世界中,雲秋夢與賀持兩個大孩子配合的極為默契。區區半個時辰的功夫,院落裏便陡然生出了十幾個雪娃娃。


    為了更加形象,二人還從廚房翻出一些胡蘿卜、黃瓜等插在雪人臉上當做鼻子、眼睛。


    自他們臉上的表情便不難看出,他們很是滿意自己的作品。


    雲秋夢隻顧與賀持在雪地裏做遊戲,卻忘記了她曾帶著夜梟姬在某一家店鋪門前也堆過小雪人兒。


    那時她是負氣出走的,甚至一度詛咒金刀派那三位過年吃不到餃子。如今歡愉滿足的她定是想不到,自己當初隨口而出的氣話竟一語成讖吧!


    少了阮誌南的金刀派顯得十分死氣沉沉,沒有一絲年味。盡管有蔣氏兄妹陪在身邊,阮信依舊悶悶不樂,到底別人家的孩子就是不如自己的孩子好。


    為了討好阮信,蔣連戟聽從她二哥的話,大早起便進了廚房忙活。看那架勢,當真是把自己當做阮家未來的女主人了,對下人們頤指氣使的,傲慢中透露著威風。


    蔣連君趁人不備偷偷溜到了雲家堡的廢墟前,二話不說便跪了下去,“雲伯父、雲伯母、乃霆兄長,連君來看你們了……”


    對著廢墟磕了幾個頭後,蔣連君泣不成聲的哭訴道:“我從來沒想過你們會因此而死,我從頭到尾想害的隻有秋夢一人而已!


    如果我知道我的行為會間接害到你們,我一定不會指使雲投做那件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想你們死……原諒我好嗎?”


    從汪漫自殺那一刻,蔣連君已然後悔了。到底他是在雲樹夫妻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蔣家堡的振興更是離不開雲樹的扶持。就像他所說,從頭到尾,他想害的人就隻有雲秋夢一人而已。


    可惜事與願違,他想害的人依舊活躍在這萬丈紅塵中,不想害的卻個個與世長辭,與他人鬼殊途。


    哭了好一會兒後,蔣連君才從地上站了起來,並將雙手握成了拳狀,“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雲秋夢!如果她一早就死了,我又何須與雲投串通一氣?”


    將責任全部推至雲秋夢身上後,蔣連君的心裏突然釋懷了不少,“沒錯!真正害死雲伯父一家的是雲秋夢,不是我……”


    他成功的用語言麻痹了自己,自此更是把雲秋夢當做眼中釘、肉中刺,甚至對天起誓要殺了她為雲樹一家報仇雪恨。


    在旁人看來,如此牽強附會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對於深處在良心譴責中的蔣連君來說這一點也不荒唐。


    他急需一個理由來讓自己好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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