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咱們黃種人都不容易,我們家向來是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當初你們父女倆瞞著我你們是風水先生的事情,我也沒有趕你們走;後來你爸爸病得要死了,換了別的房東,八成是要趕出去的,我也沒有趕你們;後來你爸爸死了,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生了病,也是我和我媳婦照顧著你,但是你也知道,死過人的房子不好往出租,大家都嫌晦氣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家做工的要來租房,他們明天就要中午就要住進來,所以……”


    如花耐著性子聽她故調重彈,這幾日胖房東說的最多的,就是“自家心善,沒將病中的謝年華趕出去”的事情了。


    但她顯然也明白,市井小民,利益當頭,如花再可憐,人家也沒有義務照顧收留她,平時同情也就罷了,如今為了新租客,同情自然煙消雲散了。


    胖房東還在絮叨,


    “我也是照顧你啦,雖然,雖然你的租期昨天就到了,但我沒有趕你,因為你生病嘛。按理說,你們之前交的定金我完全可以不給你!但是,你人小不容易,我還是會把定金全給你的。當然,這兩天你吃我的用我的,也是要扣出來的。像我這樣的房東真是不好找啦!”


    胖房東一邊說,一邊做出一番被自己感動了的模樣,還抽出手絹壓了壓眼角。


    如花看著,隻覺得這番情態甚是新奇,這人麵相刻薄,早年困苦,又是寡婦命,所幸子女宮生的不錯,晚年不至於太糟,卻也沒有多少清福可享。如今要趕她,明明心虛,卻還是給自己找了藉口,說到底,利益麵前,同情什麽的,都是虛的!


    她這一番打量,倒忘了說話,胖房東卻誤會了如華的意思,隻以為她賴上了自家,不想離去!


    耐心全部用盡,隻見她滕然色變,


    “你,你別以為看我媳婦心善,就可以狗皮膏藥似得湊上來。我告訴你,我有見識的,你們這些三教九流,都不是正經人。你要是不走,我定金也不會給你的,你那死鬼老爸死在這裏,給我添了多少晦氣,這年頭誰不是各掃門前三尺雪,我不欠你的,我晚上就把你的東西扔出去!”


    她用力向窗外揮了揮手臂,外麵正直隆冬,灰褐色的街頭覆蓋著薄冰。如花心中一股氣往上蒸騰,在晚上把小姑娘的東西都扔出去,真是夠狠的手段啊!她再看這人,果然見她眉毛這麽一挑,眼角皺紋這麽一深,子女宮的福報都不見了。


    然而前些天的照顧和一絲良善,說來也不全是假的,果然利益就這樣強勢,能將一個人變得這麽快,這麽徹底?


    “哦!”


    如花答道,她倒是做不出來死纏爛打的事,道法自然,向來不強求。何況本該是她自立根深,人家的同情,隻能感激,又怎麽能怨恨別人為你做更多?她隻是有些發愁,這依舊虛弱的身子如何在隆冬中活下去。


    “哦什麽哦啊,你到底怎麽說?”


    胖房東有些虛張聲勢,眼巴巴看著如花。


    “我明天早上就走!”


    如華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人性人性,果然就是這樣,黑裏摻著白,白裏摻著灰,陰陽相生,善惡相互轉化。她心中一動,心情業已平靜。果然師傅說應當入世修行哪。


    隻是,這人雖對媳婦兒子都不錯,隻對“外人”過於吝嗇,可如今她為了把房子租出去,竟然強要把一個剛剛病癒的八歲小姑娘趕出去,如果換了別的小孩,恐怕沒命都是真的。


    如華又看了她一會兒,見她完全沒提兒子幫忙打聽工作的事情,就知道這個人已經走偏了。她忽然想到風水先生留下來的那幾本舊書,以及小如華這現年跟著父親學到的東西,一股子興起,便玩味一笑,特別純良地看著房東,就道,


    “你也知道我爸爸是幹什麽的,嗯,我雖然年紀小,但這些年走南闖北,也學到一點兒什麽,你不是怕晦氣嗎?要不然,我給你指點指點?放心,我不會收你的錢的,就當是償還你這些天的白粥啦。”


    胖房東一聽這話,立刻就打了個寒顫,


    “你,你你!?”


    如花見她臉漲得通紅,紅得都有些發青了,心裏一笑,自覺得出了氣,也不再為難於她,隻是認真想著給她做法驅驅晦氣也不錯,隻當是報恩了,


    “您考慮考慮吧,如果需要就通知我,我現在收拾一下父親的遺物,不過記得要在晚上酉時以前,不然陰氣太盛,不好做法。”


    她說道“做法”,胖房東的臉就又紅了一番。


    天了嚕!


    如果不是因為怕那神棍有些亂七八糟的手段,又頭七未果,她又怎麽會放任兒媳照顧這小妮子?果然果然,做好事就沒好報,如今這小妮子居然來威脅她!她正想著給這丫頭一點兒好看,卻忽然覺得渾身一涼,猛地想起那神棍當初就死在這房間裏,臉色又是一白,


    “你,你收拾吧!”


    她手一甩,仿佛是想把什麽髒東西甩在身後一樣,人已經逃也似的出了房間。


    砰


    門又摔上了!


    如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完又是一嘆。


    “人道多艱哪。”


    然而嘆完了氣,總還要繼續整理行囊。


    她又一次打開了牆角的大箱子,箱裏倒是有些銅錢,可惜是五帝銅錢,施法用的;英鎊是一絲也無,小如華記憶裏,似乎是給父親看病時花光了;錢財上如今隻能指望胖房東退回來的訂金了。


    其他東西諸如書籍,她這兩天簡要翻過,頗有些邪門歪道、不正的東西,但一部道藏還不錯,沉沉壓在了箱底。剩下的羅盤、龜殼、以及簡單的法器,記憶裏卻是這對父女自己做的。


    如花托腮。如今是在英國,術法不興,若是能回國,單憑小如華遺傳下來的製作法器的本事,以及如花道長累積的修為,做個法器開個光,說不定也能養活自己啊。


    英國呀英國,如風水先生這種恐怕是要被教廷處置的異類,如此想來,房東的話也沒錯,租房子給他們,總是要冒風險的。


    如此一來,她心裏對胖房東的結締徹底煙消雲散了。


    恩恩怨怨的,不是如花聖母,隻是修道這些年,她總不會和紅塵碌碌中的凡人斤斤計較。


    如此,一屋子術法道具加上幾件衣服,很快就都收拾好了。如花倒是刻意找了找有沒有信件,卻從記憶裏發現,當初風水先生收到的來信已經被他親手焚毀了,她翻遍了角落,竟然沒有找到一封信。


    也罷,如果這裏真有可以投靠的人,當初風水先生死前恐怕就已經託孤了!


    中午時,仍然是胖房東給她送來了一碗白粥,如花乖巧道謝,胖房東一句話不想多少,隻匆匆離去。她的媳婦一直沒有露麵,卻不知道是不是心懷愧疚,不願意見她。


    如花不過一笑,有人幫助是該感激,沒有人幫助也不必怨懟,上蒼許她在這小姑娘的身體裏活過來,總該活的認真,多積福報。


    午後,她打坐了一會兒,頌兩遍黃庭,心思越發平靜清明,直到酉時,房東阿姨終是沒有要求如花作法去晦氣,如花也是一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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