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爾看起來有些驚訝。


    沒想到他這個力氣不小,木製的斷頭台一劈為兩半,六對刀鋒打著旋飛了出去,阿黛爾為了躲避刀鋒而不得不後退了好幾步,這給了麻井直樹救援的可乘之機。


    旋轉的刀片從中攔斷了一堆小孩,血柱噗噗地在他背後迸射出來。


    淒厲的慘叫不絕於耳。


    麻井直樹搶先一步躍上台,將回旋鏢似的刀鋒穩穩地接在手裏,順勢撲倒麻井直樹,將他護在身下。


    “博士,您沒事吧?”


    斯通驚魂未定,“你……你怎麽在這。”


    他後脖子上的肉已經完全被刀鋒撕裂開,袒露的動脈血管,像一朵緩緩開放的海棠花,花汁一樣的血染紅了麻井直樹半邊的臉頰,襯得他皮膚更是冰白。


    他這種受了重傷的人本不該如此大幅度地搬動,但眼下情況緊急別無他法。


    “你先走。”


    麻井直樹把他往懷裏一抱,迅速跳下台階,往房間裏唯一可見的門跑去,斯通艱難地回過頭,但是意外地是:阿黛爾和那些古怪的孩子都沒有追上來,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們。


    “他們……”


    科研博士的話音卡在嘴邊戛然而止,因為麻井直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別說話。”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時該怎麽辦,從剛才起他的腦子就一團亂,說實話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夢裏?幻境裏?還是在現實裏,但是無論是在哪裏,優先把沒有反抗能力的群眾撤到安全地帶,才是最重要的。


    至少要讓他離開這裏。


    與此同時“鐺!”一聲重響,幾百個小孩被甩到牆上,落地的瞬間便化為齏粉,並不嘹亮的脆響斷斷續續地響起:那是骨頭被硬生生掰斷的聲音。


    麻井直樹驚訝地回過頭看去,他看了許久才發現那竟然是楚斬雨,光是背影就給人極大的安全感,之所以感到陌生,大概是他背部赤裸的肌肉上傷口鮮血不斷,還馱著一大把還再不斷往外延伸的白骨和血肉,那些骨肉仿佛有自我意識般地起伏著。


    楚斬雨手裏扛著從實驗艙裏臨時取出來的支架金屬長條,穿過幾百個小孩的鎖骨和肩胛骨,像挑擔一樣把站在前麵的小怪物們都挑了起來,銀白色的金屬上黑色腦袋不斷湧動,像爬滿了密密匝匝的螞蟻。


    “楚斬雨!”麻井直樹驚喜地叫了一聲,他劫後逢生的喜悅讓他忘記了慣用尊稱,聽到他的呼喚,楚斬雨也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意外。


    然而這一眼,讓麻井直樹剛剛放鬆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了,而且慢慢冷了下去。


    在背著光的情況下的,楚斬雨周身都很暗淡,他的眼睛卻很亮很特別,瞳孔較之以往放大了一圈,藍色的虹膜裏套著金色的圓環,看起來一絲情感都沒有,看向他的目光裏,也看不出認識他的痕跡。


    而原本隻存在於他額頭一線的金色裂紋,已經蔓延得全身都是,如浮出水麵的魚嘴,一張一合地扭動,連他周身的空氣,似乎都出現了被扭曲的掉幀感。


    除了阿黛爾之外,其他的小孩子一看到他便害怕地往後退去,剛剛還十分囂張跋扈的孩子,因為過於恐懼甚至不敢驚動他,隻敢慢慢地從舞台邊緣離開。


    他差點忘了:站在那裏的楚斬雨,還是不是人類,還有待商榷。


    斯通博士唔唔掙紮著,他也意識到了這點,連呼吸都不發出,手上力道卻丁點不放鬆,阿黛爾似乎笑著說了什麽,半晌間,聽見楚斬雨冷淡地說道:“我們能不能離開這裏,不是你說了算的。”


    “好啊,不過我相信你會回來再找我的。”阿黛爾拍了拍手,牆壁上微微裂開了一扇門,所有的喧嘩和騷動全部消失,鼓掌聲和影像停在半空,頭頂的天花板像剝開的橘子皮那樣緩緩裂開……椅子,實驗艙,手術台,屏幕,轟然倒塌消散。


    重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靜謐而整潔的走廊,透過走廊的玻璃屏幕,看見裏麵排列著的玻璃試管和冰森儀器。


    楚斬雨進了其中一扇門,稍後套了件衣服從裏麵走了出來,徑直朝他們走過來,“直樹,把刀給我用一下。”


    麻井直樹把沾滿汙血的手在衣服上揩了揩,再把那血跡斑斑的製暴刀遞給他;楚斬雨接過來,另一隻手把身後拖著的長長的累贅肉和骨勉強挽起來,跟鋸木似的,才把它們徹底砍斷,落在地上還發出不小的動靜。


    除此之外,四周仍是一片寂靜,不見人氣,斯通博士看著眼前變得逐漸熟悉的一幕,受傷的身體和嘴唇不住地發著抖,欲言又止,楚斬雨對他們搖了搖頭,用唇語說道:“它們還沒離開這裏。”


    “……”


    死裏逃生後的斯通腎上腺激素支撐了他一會,這會後頸傷口的醍醐味跟隻盤踞在背後的蠍子,慢慢地撓了上來。


    楚斬雨還背著一個醫療箱,沉默地蹲在一邊,替他做著簡單的止血包紮,手法簡單粗暴地撒上碘伏粒,吐出叼著的匕首,在酒精裏泡了泡,然後割斷了兩邊發黑的爛肉。


    這割斷的劇痛讓斯通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楚斬雨眼尖手快地輕輕捏住他的腮幫,不讓他吞咽舌根以至窒息。


    他趴在地上,蹲在另一邊的麻井直樹手裏接過抗體,往他傷口旁的皮膚裏注射進去,然後輕輕地把綻開的肉皮合攏歸位,消毒棉和實驗紗布在脖子上繞了幾大圈。


    感覺到周邊的氣息消失,楚斬雨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又往他脖子上套了一個固定塑料圈,“還好嗎?”


    斯通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總覺得又熟悉又陌生。


    “如果他們真的能離開這裏呢?”


    除了剩餘的孩子,如今消散的劇場內,孤零零地隻留下遍地蝸牛,觸角交織在一起,他們不甘心地問道;阿黛爾欣賞了一會它們殘留的五官猙獰的表情,然後朱唇微抿起,向著廣袤無垠的空洞側耳傾聽,似乎是聽見了什麽可喜的聲音:


    “噓,你們聽。”


    ………


    “啊啊啊~啊啊啊~敢問路在何方~”


    “路在腳下~”


    一曲罷了,凱瑟琳打了個哈欠:“我真是服了,這是迷宮吧。”


    凱瑟琳之前完全沒來過科研部,進去以後瞬間被裏麵橫七豎八的道路扶梯迷花了眼,提著蛋糕到處按照楚斬雨個人終端上的地方問路,結果越繞越暈,感覺自己硬生生把科研部的地板都磨禿了幾寸。


    “計謀計謀,如果能讓人看出這是個計,是個圈套,那它就已經失敗了。”


    阿黛爾輕輕地抓住自己的臉頰,全身將整片肌膚摘取了下來,露出裏麵男性的真容:翠綠色的眼睛,金色的頭發打著鬈,他有一個希臘式的古典下巴,無論誰看了都會驚呼一聲美男子。


    他的手按在其中一個男孩的腦袋上輕語道:“真正的計謀是,他明知是計,明知是陷阱,但他必須中計,必須往陷阱裏跳,心甘情願地吃虧受氣。”


    “內心的道德和良知,原本就是無用之物,將其存於內心的人們,是崇高的殉道者;他們終將會被良知和道德絆倒在地,看似是敵人殺死了他們,實則是他們自己選擇了為了他人而舍棄生命。”


    “我想,他們即便中計,也都是聰明人,必定能在瀕死的那一刻意識到計謀的陷阱位於何處,但無論重來多少次,他們都逃不出這等計謀。”


    安東尼·布蘭度整了整工整的衣袖和花紋邊的領子,看向手中那百年前心上人所贈予他的回絕信,他輕嗅著紙頁上麵那久經不衰的殘香,許久才發出一聲歎息:


    “這名為道德的牢籠,是由水晶,棉花,蜂蜜,巧克力做成的,卻牢不可破,比世界上任何鋼鐵牢籠,都更加難以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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