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統戰部那三號人物表麵上都對這個玩的地方感到不滿,但是內心都在暗戳戳地為即將到來的一天假期忙碌起來,該收拾頭發的收拾頭發,該買衣服的買衣服,在外麵玩也不能齊刷刷穿一身軍裝或作戰服出去,不然也太顯眼了。


    知道要放一天假,楚斬雨唯一想的是在今天多處理一點事情,把該簽的文件都簽了,其他幾個人已經提前從崗位上溜了:畢竟大領導都發話了,提前走很合理吧?


    “老大,你別穿你那衣櫃裏的衣服了,那都是啥呀,審美太複古了,好歹穿個年輕的衣服;我已經幫你選了一套,過後送你家裏去哈。”終端消息直響,智能係統直接幫他把消息讀了出來。


    “是誰?”麻井直樹問。


    “想都不用去,這麽無聊的事,肯定是凱瑟琳那家夥。”他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那個熟悉的名字在跳動。


    “你快來我這裏試試尺寸,到時候穿不上我可不管啊。”凱瑟琳急得在一邊大吼。


    真有閑情啊這些家夥。


    但是距離上次和威廉見麵談話,的確過去了一段時間,提心吊膽了這麽久,什麽都沒發生,說好的把該告訴的事情告訴民眾,到現在也沒消息,楚斬雨心中五味雜陳,如看著一棟爛尾樓的建築設計師。


    剛剛通訊裏他有詰問之意,奈何摩根索部長忽悠人的本事已煉至臻化境界,無論楚斬雨怎麽重複最初的話題,他都能繞到別的地方去,聊了五個小時沒完沒了,以楚斬雨舉手投降告終。


    凱瑟琳對於服飾具有獨到的見解,按她的話來說,要取決於她對於人體構造的不懈研磨,楚斬雨把能做的事都做完,蔫皮耷腦地拉著麻井直樹從辦公室裏出來。


    四個提著大包小包的女子站在距離統戰部幾百米遠的車站門口等他。


    乍一眼還沒認出來,楚斬雨定睛一看,才發現統戰部這幾位奇女子大變樣: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不複吳下阿蒙。


    奧蘿拉穿著愛心印花襯衫和闊腿短牛仔褲,王胥身上是鉛筆裙,凱瑟琳中長款西裝外套白衛衣,下麵穿著爸爸褲,墨鏡一戴,小麥色的皮膚裹在黑色的衣服下,站姿不羈,活像個出街的女大哥。


    墨白穿的是最簡單的,她穿著領口有蕾絲花邊的襯衫,外麵套著杏黃色的無袖毛衣,搭配黑色長褲,梳著樸素的馬尾,看起來就像個溫柔文雅的女學生。


    “幸好你們沒弄什麽奇裝異服。”楚斬雨放了點心,和她們一起坐進租來的車內,私人出行,就不挪用公車和士兵了,持有a級駕駛證的王胥款款鞠身:“樂意效勞。”


    “穿衣也是要搭配審美的好不好,我在老大你心裏的形象就如此不堪嗎?”她伸手扒拉了一下楚斬雨柔軟的黑色行政夾克和白襯衫,有點不滿地嘟囔起來,“怎麽不穿我給你精心挑選的那套?”


    “你還好意思說。”楚斬雨冷笑一聲,手指直戳她的腦門,“穿那身出去,我可以直接去牛郎店就業了,有傷風化。”


    “老大你這老古董居然知道牛郎店?”


    在前麵坐著的奧蘿拉吃了一驚,“這就像在靈隱寺的得道高僧臉上看到‘世俗欲孽’那樣令人恐懼啊。”


    “老大就算我們不是在單位上相見而是在牛郎店裏見麵,我也會打花票支持你的業績,讓你成為頭牌牛郎的!”凱瑟琳見縫插針地表忠心,表情阿諛。


    今天沒有工作,也沒有社交事務,是完全屬於他們的一天,看著大家日常的裝扮,楚斬雨有點恍惚,感覺他們不是六個科技研發的人造戰士,像六個和平年代的大學生放假了結伴出來玩一樣。


    就連麻井直樹都換了一身很正常的兜帽衛衣和棉褲,和墨白兩人的樣子可以打印出來貼在學校“三好學生”表彰牆上。


    “沒事,那身鏈子破洞黑絲皮衣可以拿去你之前在紅燈區的彩妝tony,也不算浪費。”麻井直樹好像得了不懟凱瑟琳就不會說話的病,專門在楚斬雨麵前挑起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


    凱瑟琳隻感覺交友不慎,現在就是非常後悔,把自己的豔遇告訴不值得信任的人,這兩天她拚命表現,好不容易楚斬雨好久沒提結婚的事,陳年舊賬又被好同事翻出來。


    她瞬間紅溫:“沒禮貌的家夥~我忍你很久了,做人留一線,他日好相見,可惡,你爸爸媽媽沒教你做人嗎?”


    此話剛出,麻井直樹沉默地笑著,凱瑟琳這才意識到說錯話,趕緊捂住嘴。


    “怎麽啦?”坐在前排駕駛座的奧蘿拉好奇地探頭,“怎麽不說話了?”


    “沒什麽。”麻井直樹垂眸笑道,“大家好不容易輕輕鬆鬆地聚一回,再去買點吃吧,我看那袋子裏的估計不夠,還有買點打包袋,那地方沒垃圾桶,不能把垃圾留在公共場合。”


    奧蘿拉縮回了腦袋:“那等會去買吧。”


    “對不起啊,直樹。”看得出來他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凱瑟琳偷摸過來對他小聲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一會請你喝東西。”


    麻井直樹搖了搖頭:“沒關係。”


    楚斬雨卻敲了下凱瑟琳的腦袋:“什麽彩妝tony啊?說來聽聽?”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情債了……”凱瑟琳抱頭,討好地看著他,“老大我覺得你今天特別英俊帥氣,這衣服隻有你這樣身材的人才能穿,很有東西方結合的韻味……”


    王胥一邊開車一邊哈哈大笑:“誒!我記得有人剛剛偷摸和我說‘你看老大今天穿得跟剛從墳裏掘出來一樣’的?”


    被情同手足的獵豔夥伴背叛,凱瑟琳一時間失道寡助,叫屈道:“我不知道啊!”


    “不過,我這樣真的穿的很老氣嗎,這是別人送我的衣服,我一次都沒穿過。”楚斬雨有點失望地翻了翻衣服,還沒等眾人回答,他就從兜裏翻出了上一版發行的鈔票,紙頁邊緣泛著能進博物館的蒼老之色。


    “……”


    楚斬雨幹咳一聲:“其實我也早就忘了這是什麽時候的衣服了。”


    “少將,不是我說您的話,您又不缺錢,幹嘛不多添置幾件衣服?”王胥換了個檔,導航儀盤上滴滴作響。


    “走進買衣服的店,總感覺那些衣服長得都一模一樣,而且衣服完整保暖不就行了嗎?我真不太懂衣服的款式。”楚斬雨攤了攤手,“能穿就行。”


    沒想到他的穿衣觀念如此樸素,凱瑟琳連忙拿薯片袋子把奧蘿拉的頭當木魚敲打:“出來吧!時尚達人!”


    木魚奧蘿拉挺胸睥睨,顯然,她在衣服選擇這方麵上有獨到的審美。


    楚斬雨覺得,男裝也不像女裝,就是外套褲子內衣秋褲,女裝的裙子好像都有好幾種長度的,更別說袖子和領口,設計更是天花亂墜,男裝沒什麽好審美的。


    “窄了!路走窄了!”奧蘿拉如撥浪鼓般搖著頭,對著他的身材指指點點,“人要衣裝馬要鞍,老大你空有一副男模的底子,卻在衣著上麵糟踐自己,我看了心痛啊。”


    “請開始你的表演。”凱瑟琳鼓掌。


    窗外的車輛飛逝而過,如漆黑的工蟻秩序井然又忙忙碌碌地過活著。


    麻井直樹靠著車窗邊,他旁邊坐著楚斬雨,對麵坐著凱瑟琳,凱瑟琳黑色的長發絲絲縷縷,時不時掃過他身邊的空氣,是黃瓜味薯片的氣味。


    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楚斬雨說。


    服從政府,保護人民,是一個軍人必須做到的事情,不然還不如辭職,幹員的位置沒資格坐,有的是人後來頂上。


    但是麻井直樹明白,自己隻是想活下去才加入軍隊的,活下去的欲望沒有錯,如果可以像普通人一樣活下去的話……


    “我應該不會參軍吧。”


    畢竟太危險了,隨時都可能死。


    我並不想守護除了家人之外的他人。


    當然,參軍除了是活下去的門路之外,也是他發泄情緒的橋梁。


    當年弟弟的那句氣話對他並不是沒有影響:人渣的父母果然隻會生出糟糕的孩子,然而他無法忘記那些被欺騙的窮人,自己身上每一滴血都是肮髒不堪的。


    唯有把無處安放的情感矛頭轉向毀了這一切的異體,感受怪物畸形的肢體在刀下四分五裂,血如雨下,別無他法,這樣他才會感覺自己那份不知何托的生命有了安全感。


    但是即便是這樣,“藤野拓真”這個名字背後的肮髒還是如附骨之蛆一樣纏繞著他,那些人憎恨的,唾棄的眼神在每一個夜晚都會變成噩夢的不速之客,讓孤獨的他大汗淋漓地驚醒,久久不能入睡。


    “花裏胡哨的,我看現代人都被消費主義綁架了,才會注意這些身外之物,穿的幹淨,大方,整潔,不就好了嗎?”


    對於奧蘿拉一絲不苟的嚴謹服裝理論,楚斬雨點評道:“年輕人,應該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努力中去,我是努力從尉官一步步走到將官的行列的,就算我穿這樣,你看外麵的人誰敢說我穿得落後?”


    奧蘿拉啞口無言。


    此時車內如充滿活力的紅細胞,不知自己壽命短暫,豐沛的精氣神讓這裏像燃燒的一團火,溫度剛剛好,足夠溫暖人心,又不至於讓他靠得太近被高溫灼傷。


    這時他又想起在“蝴蝶”一戰的時候,為什麽他會那麽拚命?為什麽他會看到那些死去的人,受傷的人心中悲哀呢?


    “上車這麽久一句話不說,我看統戰部第一冰山的外號該頒給你才對。”凱瑟琳彈了下麻井直樹的腦門,“小小年紀怎麽看起來一把年紀的?”


    “我沒意見。”楚斬雨笑著說。


    “就是就是,誰不知道我們老大是暖男,很暖的好吧?冰山男簡直是謬傳和邪教。”奧蘿拉翹著兩隻不同顏色襪子的腳,大聲咀嚼著火鍋味薯片。


    “直樹桑,你要是有什麽心事,就說出來吧。”後視鏡裏王胥漂亮的眼睛眨了眨,“這車裏都是咱們自己人。”


    墨白也微微側過頭,擔憂地看著他。


    “我沒事。”


    除了相依為命的誠三郎以外,他又有了很多朋友,這是他從未想過的。


    他已經不是孤身一人。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給小時候的誠三郎搭積木的場景,想起他說的“要買一個這樣的房子”現在他早就住進這麽大的小別墅了,可是當年幼稚地許諾的孩子不在了。


    誠三郎是他駁雜的人生扉頁上第一筆鮮豔,在周遭的黑裏麵格外醒目,他固執地守著這唯一的亮色,而如今他的人生,又多了這麽多其他人畫上的顏色。


    一筆又一筆,終究會覆蓋原來難看的色彩,原來那個滿身汙垢的罪人“藤野拓真”,遲早會被英勇無畏的戰士“麻井直樹”取代。


    “你不是說我說話讓你不高興嗎?我幹脆不說了,免得有人心靈脆弱,又急不是?”麻井直樹故作輕鬆地說道。


    “我說的是氣話嘛!”


    凱瑟琳捶了他一拳。


    有說有笑間,王胥幽幽地說道:“您各位忠實的司機王胥已抵達目的地,總路程14公裏,計價表68元……”


    “好膨脹的價格,看來我們是坐到黑出租了。”凱瑟琳一胳膊把她勾下駕駛座,“看出來你缺錢了,後麵姐姐我打賞點紅包給你,看誰也沒欠著你不是?”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楚斬雨下了車,忽然隨口念了一句。


    “這題我會,上一句是不是‘紫禁仙輿詰旦來,青旗遙倚望春台。’”同為中國人的王胥在凱瑟琳的腱子肉臂彎裏艱難死抬起頭搶答道,“那個唐代宋之問的古詩。”


    楚斬雨看了看她,微妙地笑道:“你知道嗎王胥,統戰部三巨頭裏我最喜歡和你這樣的文化人說話了。”


    王胥驕傲地抬了抬頭。


    “……冰雪世界?”


    墨白輕輕念出了這個地方的名字,目光落到門口卡通的白雪公主和小矮人畫像上。


    “是不是來錯地方了?”眼前這一幅幼兒園風格的公園,顯然和他們不在一個畫風,楚斬雨轉身問王胥。


    “導航指的就是這。”奧蘿拉端來地圖,隻給他看,“你看你看。”


    還真是這。


    “這就是你說的有小山和人造雪景的冷門公園?”楚斬雨問麻井直樹,一邊不確定地圍著大灰狼和小紅帽的可愛雕像轉圈。


    “是啊。”


    麻井直樹指了指一邊灰色的鬼屋山洞:“您看,灰色小山。”


    他又指了指地上滿地的白色塑料雪晶:“您看,人造雪景。”


    楚斬雨忽然感覺有點悲哀:一群成年人年齡都不小了,長這麽大竟然沒一個人了解過兒童公園;以他們的年齡,要想進入這個地方遊玩,至少得攜帶一個自己一般年齡的人類幼崽。


    他正在打退堂鼓,然而此時已經下午了,要是再找合適的地方,這一天的時間都沒了。於是楚斬雨腆著臉,在眾人看烈士的目光中,他走到了昏昏欲睡的看門大爺那,買了四張成人票和兩張兒童票。


    “你那倆不是成年人嗎?”大爺眼尖,用燒了半截的煙指了指麻井直樹和墨白。


    楚斬雨不動聲色地把雙手放在他倆的肩膀上往下壓了壓:“他們不像孩子嗎?”


    墨白立刻乖巧地夾著嗓子,聲音甜得能從牙縫裏摳出一串糖葫蘆:“爺爺好~”


    麻井直樹:“……”


    實際年齡能當這位大爺的大爺的他,不是很忍得下臉裝孫子。


    “這孩子天生聾啞人,您體諒一下。”楚斬雨用一種普度眾生的聖母語氣說,“他特別想和同齡的孩子們一起玩………”


    大爺看著麻井直樹那倔強中透露出一絲清冷破碎感的模樣,震聲道:“這什麽世道!進去吧進去吧~給孩子多買點吃的。”


    過了一會,走到上坡的小路上。


    麻井直樹先破了功笑了起來。


    然後其他人都憋不住笑。


    凱瑟琳笑得前仰後合:“墨白墨白,那個,你能重複一下那個嗎?”


    “哪個啊?”墨白還在苦苦憋笑。


    “‘爺爺好~’啊~”凱瑟琳躺在石頭上,笑得馬甲線都疼了,“我這輩子都沒想到,還能聽到你發出這種聲音。”


    楚斬雨也微笑著說:“我現在覺得隊伍裏有幾個矮個子還是很重要的,但凡您二位有一個高點的,就得多出一張票錢。”


    銀白的陽光灑在地上,不遠處傳來幾個孩子的嬉笑打鬧聲,玉蘭花香彌散,織香成柔軟的網,把所有都罩在裏麵,樹林裏的薄霧像棉絮一樣滾上來,濕漉漉地沾了滿臉。


    透過葉縫看去,大馬路上耀眼的路燈,隔著看顯得慘淡蒼白,在濃霧裏更是睡眼迷離,陰暗濕涼,凱瑟琳鞋子上踢踢踏踏的硬跟敲擊著地板磚,和吃東西聊天的聲音。


    很寂靜。


    “唉,忘帶播音機出來了。”奧蘿拉忽然歎氣,“沒有音樂,感覺沒有。”


    “我來吧。”


    麻井直樹笑著說,“我是人形樂器啊。”


    在這方小山上,他忽然以折葉代笛,輕輕地吹著小調,停不下來的點點雨滴,布滿青苔的黑色石磚,低矮的天花板散發木質的鬱香,一切都融在他的且歌且唱裏:


    熱戀過但又破滅了


    無法入睡入眠的度日


    透過公寓的玻璃窗 仰望到的夜空星辰


    如果在這座城市裏追夢


    那就要變得強大一些


    否則就將在歲月的流逝中 沉淪為伍


    開始躁動的 清晨的街角


    即使在人群中被埋沒


    也要抬頭仰望天空


    一曲終了,麻井直樹唱歌像奏響絕弦的詩,眼中的光晦暗不清,他生鏽的靈魂仿佛還停留在他描述的那個滯濕的雨季。


    “我想回到那個無法回到的故鄉去,這是我唯一的願望。”


    麻井直樹望著天幕係統模擬出來的藍天,自言自語道,“盡管我的故鄉上承載了全部我的痛苦回憶,可是那裏的藍天真的很漂亮,就像這歌裏的一樣。”


    “會有機會的。”楚斬雨說。


    看著他們,麻井直樹忽然覺得歲月靜好,戰火和硝煙離他非常遙遠,和朋友待在一起,耳畔是孩子們的歡笑聲,仿佛這世間永遠美好,也沒有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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